张家泽长久地看了她一眼,道:“是吗?”
他不仅不恼,唇畔上的笑意益深:“柔昭,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
张晚霁心中有些震悚,摇了摇首,道:“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道:“你喜欢以前的我,是吗?那我们现在能回到从前么?”
在张晚霁彷徨的注视之下,张家泽俯住身躯,“柔昭能像从前那样亲近我吗?”
张晚霁容色苍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根本就没有悬念。
两个人根本无法回到从前。
尤其是经历了这一桩事体以后,两人的关系已经支离破碎了。
张晚霁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听烟罗的话,将这件事告诉母后。
现在,她完全落入了一种自食恶果的处境之中。
第一任未婚夫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从此往后,她的第二任未婚夫、第三任未婚夫,也惨死于张家泽的手中。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却是根本没办法去阻止。
在前世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在真正意义上为自己活过一次,在今生今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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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晚霁的思绪逐渐回拢,母后就在自己的身边,她想要知道她与张家泽的故事,前世所发生的种种,自然是不能告知的,她只能将十六岁以前,两人所生发的种种告诉她。
恭颐皇后听着听着,眉心蹙紧,道:“他当真对你做过这些?”
张晚霁做出心绪的面目,保持沉默,不说话。
「哐当」一声,皇后震怒得砸了杯盏。
很显然,她是动气了。
张晚霁忙不迭抚住她:“母后莫要动气,伤及胎儿就不好了。”
萧姩道:“我自己的身子骨是什么情状,我自己心里有数,我现在是气我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觉到你的处境,若是我早能觉察问题并主动问你的经历和感受,你是不是就能免受到一些伤害。”
张晚霁心中有一些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下去。
张晚霁看到萧姩要起身,她有些震悚,起身搀扶住她:“母后要去何处?“
“找你父皇。”
张晚霁心漏跳一拍,道:“母后不要将我们二人的事说给父皇,不要给他添堵。”
“谁说我要将你们俩的事说给他听?”
啊?
“张晚霁怔愣住了,“那母后找父皇做什么去?”
恭颐皇后笑了一下:“张家泽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筹谋一下他的人生大事了。”
此话俨如一块惊堂木当空砸落而下,在宁谧的空气之中,砸出了不小的涟漪微澜。
张晚霁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可置信道:“母后是要给二皇兄张罗他的婚事?”
“怎么,不可以么?”皇后道,“他插手我女儿的事,我难道不能插手他的事?”
张晚霁心中道:“这也太霸气了。
这是在前世不曾发生过的剧情。
她回溯了一番,前世喜欢张家泽的女郎不少,但他通通婉拒了,他被立为储君后,朝中不少内臣宰辅都都想引荐自己的女儿,但是,终究都是无疾而终。
张家泽有自己的手腕,他不纳妾更不纳妃,前世的时候,只有她一个皇后,也是他唯一的妻,有时候她想要替他招揽一些嫔妃,但是这样的行为,为张家泽所不喜,她也遭受了他肢体上的惩罚。
是以,在今世,张晚霁委实无法想象,母后替张家泽张罗婚事的话,会是什么样的一番情形。
正思忖之间,她看到母后徐缓地起了身,朝外间走去。
“母后当心。”张晚霁扶住了她。
“你不必跟来,就待在此处。”恭颐皇后对她道,“等我消息就好。”
张晚霁嘟着嘴唇,道了声:“好。”
不能跟上去的话,这样都不能听墙角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母后到底能不能给张家泽安排上一门亲事。
非常好奇啊。
第四十三章
张晚霁不能听墙角, 如今只能呆在坤宁宫中,一时之间有些百无聊赖,不过这也好, 方便她独自一人捋清思路。
她最担心的事情, 是母后会遭罹歹人算计陷害, 最后难产滑胎, 但她所预料到的事情, 最终并没有发生, 这不由让她真正舒了一口气。
同样地, 母后也怀疑阿岑姑姑, 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如果当初张晚霁没有阻止阿岑送汤药,母后应当也不会喝下那一盅汤药, 反而会想方设法,将阿岑给打发了。
是以, 母后是否会滑胎这个问题, 可以暂时不用太担心。
不过, 张晚霁还是需要留一个心眼。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她将天香吩咐了进来, 道:“我吩咐你去查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天香说道:“奴婢将残剩的汤药残渣搜集了起来, 给李广去查了。”
张晚霁凝了凝眸心,沉声道:“查得如何?”
她一直很想要弄清楚,阿岑姑姑
天香道:“奴婢现在去将让李广进来, 给殿下禀事。”
过了一会儿, 李广就进来了,给张晚霁行了一礼, 并递呈上了一个用绸布包裹好的物事。
看来是查到了些什么。
一抹凝色拂掠过张晚霁的眉庭,道:“这包裹在绸布里头的东西,是什么?”
李广没有率先答禀她,道:“殿下拆开看看就好。”
答案尚未揭晓,张晚霁心中便是有些好奇得紧,她接过这个绸布,徐缓地拆开一看,只浅浅一嗅,悉身皆是怔愣住了,血液亦是随之凝结成了寒霜。
这是一味麝香。
本来这一味香是没有多大的问题的,宫里常用得很,但是,久浸于深宫之中的人都很清楚,麝香素来是害人怀胎的隐形利器。
“这一味麝香藏得非常隐蔽,若非微臣查得细致,可能就发现不了。”
张晚霁的心在一寸一寸地凉寒下去,本来她是抱有一丝希冀的,希望阿岑姑姑是无辜的,万一自己真的误会了她呢?
结果,阿岑姑姑可一点都不无辜啊。
身为宫中的老人,她素来是注重皇后的饮食作息,但如今,她竟是将麝香放入了母后的汤药之中。
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蓄意为之,形式已经昭然若揭了。
张晚霁将这一抹麝香包裹于绸布之中,道:“这个人,早该解决掉了。”
虽然不是心腹大患,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人绝对是个巨大的祸患了,能趁早解决,就应该解决掉。
李广隐微地嗅出了一丝端倪,对张晚霁恭首抱拳道:“殿下,此人可要微臣去解决掉?”
天香看了李广一眼,道:“宫里莫名其妙少了一个人,这该如何交差?”
李广道:“卑职可替殿下寻百种由头。”
张晚霁:“……”
张晚霁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阿岑确乎是该除掉,但是,除掉之前,有必要查清楚她的上峰是谁。”
——也就是阿岑到底是听命于谁。
李广细致地分析了一下,道:“今次阿岑没有达到目的,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还会伺机寻找下一次机会。”
张晚霁敛了敛眸心,道:“她不可能再有出手的机会的。”
李广禀声说道:“卑职知晓的,卑职的意思是,阿岑在下次出手之前,肯定会将出手未遂的消息,传给她的上峰。再斩草除根之前,可以先按兵不动,免得投鼠忌器。”
张晚霁觉得此计可行,遂是说了一声「好」。
李广正欲告退,张晚霁道:“我还有一件事要相询。”
案台上的橘橙色烛火,在一瞬之间晃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张晚霁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如果沈仲祁他有什么消息从前方传了过来,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话与我知,明白吗?”
李广道:“这个是必须的,少将从前线有任何消息传来,卑职一定会第一时间禀告殿下。”
张晚霁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紧了一紧,道:“那沈仲祁今日可有消息?”
李广:“……”
殿下与沈将军才分别过数日,她今日就想要知道他的消息了。
这会不会太急了些?
许是张晚霁也意识到了这样问,有点不太矜持,她拂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没有太关心他,只是代父皇关切他罢了。”
李广道:“沈将军这一会儿应当已经到了燕州,到了燕州后,如果战事告急,那么从前线发出的信可能会晚些,倘若少将顺利解决了那些棘手的问题,如此,从前线发出的话,很快就能送到京城。”
张晚霁闻及此话,心中逐渐有了定数。
怎么说呢,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失落的。
她说不清失落的具体缘由,感觉自己离开沈仲祁才没一会儿,就开始万分想念他了。
开始期待他的来信。
她想要到燕州去。
但是,也只是想一想而已,不可能真的去那里。
张晚霁心中仿佛有一只小蚂蚁在轻轻地啮咬着,一种棉麻的酥痒钻深深地入了骨缝之中,让她有些魂不守舍的。
李广退下之后,天香道:“殿下也莫要才操劳了,今后不能擅自出宫去了,过几日,尚衣局会送嫁衣过来,你可得好好试上一试。”
张晚霁低低地垂落眸睫,嘟着嘴唇,道:“试什么嫁衣,沈仲祁都没下聘礼。”
穿着这么漂亮的嫁衣给谁看呢?
当事人又不在。
女为悦己者容,不过如此。
天香失笑,道:“殿下莫要赌气了,沈将军兵贵神速,很快就能从燕州回来娶你。”
这句话张晚霁很爱听,她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唇畔顶出了一丝隐微的笑意,这次没有再遮掩,道:“但愿如此罢,希望他能早日凯旋。”
毕竟,她真的,真的,好想他啊。
第四十四章
平心而论, 张晚霁真的有一些想念沈仲祁了。
虽然说两人才没有离别没有多久,尚不足半个月,但是, 也不知是不是离愁的情绪在隐隐作祟, 这让张晚霁心中始终萦绕着一团若有似无的愁绪。
她担心沈仲祁会不会出事, 他去驰援燕北的时候, 是否一切安好, 一切都还顺利吗, 可有遭遇不测?
关于他的种种, 她都想要知道, 但是,现在她不能够问。
她不能啊。
毕竟,这也太不矜持了。
她的心事, 天香和李广势必都知道了,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 张晚霁已经羞耻得可以足趾抠地了。
当夜做梦, 竟是还梦到了沈仲祁。
梦中的场景,漂泊着一重纷飞的雪, 雪霰飘飘泱泱,织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天帷, 天帷之下,她穿着一席大红嫁衣,螓首簪着一顶凤冠, 身上是髹染有繁复云纹的霞帔。
她在风雪之中提足奔跑, 她所身处的位置,是漫长的宫道, 两侧的宫墙是高饱和的红色,她一直朝前奔跑,两侧的宫墙便是一直朝后退,就像是朝后迁徙的磅礴山脉。
空气岑寂宁谧,只有她鞋履碾踏在雪地之上的槖槖声响
宫道的尽头,有一个少年郎,长身玉立,正在静静地等着她。
他披坚执锐,身上的锁子玄甲泛散着一片剔透而凛冽的寒光。
少年面容毓秀峻朗,轮廓线恍如刀削斧凿,鎏金色的日光薄薄镀在其上,衬得他的眉骨锋锐,鼻梁英挺,线条利落如刃。
他看着她朝着自己走过来,他徐缓地朝她伸出了手,薄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唤她的名字——
“晚霁,过来。”
张晚霁眸睫隐微地颤了一颤,在她的印象之中,沈仲祁很少直接唤她的名字。
他素来对她是毕恭毕敬的,十分讲究礼仪,从不逾矩,偶尔她撩急了他的时候,他便是会反扑过去。
但在大多数的时候,他是一个极为克己复礼的人。
张晚霁心中怦然如悬鼓,噗通噗通直跳,心腔之中好像怀揣着一只渔阳鼙鼓,鼓声喧嚣,一声一声地敲入她的身体里。
在梦里,他唤了她的闺名,这便是添了一份不可言说的蒙昧与意涵。
张晚霁眸睫轻轻地颤,趋步朝前,扑入了少年的怀中。
鼻腔之中尽是一片恬淡的雪松冷香,是她所熟悉的,在这一片气息之中,她又隐约地感受到一阵持久的陌生。
“沈仲祁……”她伸出一只小手,很轻很轻地揪住了他的袖裾。
他深深埋首于她的颈部,她感受到他的吻,俨如穹顶之上的一抔碎雪,缠绵悱恻地落于肌肤上。
潦烈的,烫热的,炙烈的,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招架与抵挡。
情不自禁地,张晚霁的唇中溢出了一片细碎的呓声,她听到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一种莫大的羞耻感,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她想不到自己的声音会被渲染成这般,她平时的声音绝对不是这样的。
张晚霁眸底氤氲着一片浓重的水汽,渐渐地,眼前变得一片濡湿的模糊。
她搂住沈仲祁的后颈,指骨处的力道逐渐变沉。
“沈仲祁,你能说一句「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