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之摇摇头:“一点也不,你见我像是讨厌你的样子么?”
看着他这样,李溪之莫名涌出一阵心疼来,也不知是为何。
顾牵白神情渐缓,他抿着唇,长长的睫羽盖住眼眸,在眼底落下阴影,片刻,他牵住她的手,“走罢。”
李溪之点头道:“嗯。”
走了没一会儿,李溪之走路有些吃力,她半弯着腰,两只手仍旧紧握,可她人落在顾牵白身后,场面有些滑稽。
“我走不动了,”李溪之在原地耍赖,“你背背我好不好?”
要是以前,顾牵白肯定点头答应,毕竟她还真没见过自己的请求被他拒绝过,可这次不同,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阿之,不行。”
李溪之:“为什么?”
顾牵白压低了声:“因为,这虚真观闹鬼,你走上这阶,半路没了腿,那些鬼就会误以为你也是鬼,午夜时分悄悄把你拉来跟他们一起游荡在这。”
李溪之:“……”唬小孩呢?
虽然觉得这个笑话很冷,但是她还是很配合的假装害怕,缩到他身侧去。
“啊,好怕!”
笑声兀地自耳边传来,像是山涧的风,吹动心底的一缕春枝。
“走罢,下来时我背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自己走上去,就当是爬山了,锻炼锻炼,强身健体,也好让自己以后没那么容易生病。
她跟着他的步伐走着,没一会儿就听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说:“好。”
李溪之:?
好什么?
踏着青阶,恍惚间,她脑中好像闪过一些零星画面。
像是也有跟他们一样的人来这走过,不过很模糊,她看不清。
是在风雪天,落雪纷纷,遍地素白。
依稀只能看见二人步履轻缓,一样携着手并排而行。
许是什么自己脑补出来的画面,李溪之也就没再探究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却只见到一座颓垣败壁。
这虚真观却像是破败多年,落得个人去观空的景象来。
虚真观几乎是朝着半山的空处,袭流的风都是带着几分力道的,刮在人身上都像是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还带着寒。
此地年久失修,门头上的木匾都蒙上薄薄的一层灰,门侧上还挂着一条断开的木梁,上面飘着一张欲落不落的封条。
唯有一颗挂满红绸的桂树高矗在崖璧边缘,还显得有那么些微生气,只是那红绸的色彩不再,被日夜的风雨冲着,褪得不再像是红色,而是白色里透出一点红来。
褪色的红绸在桂叶中乱飘着,许久没有打理过,有些都缠在树枝上,几乎紧贴着树皮,犹若长出来的一样。
李溪之忧忡地看了一眼顾牵白,始终是没能开口。
他的脸色很不好,尤其是刚刚在看到虚真观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李溪之觉得他好像要刨地抓出一个人来。
应是没想到这虚真观是这副模样,不然他也不会特意邀她一起来这。
“没事的,我们下回换一个人多的就好了,这里肯定是因为没人捐钱,才倒闭的。”李溪之安慰道。
顾牵白神情微动,他拉紧身边之人的手,转身便向下走去。
李溪之没反应过来:“诶?这就走了?”
顾牵白抿了抿唇,“此地晦气,不可久留。”
察觉他情绪不对劲,李溪之没多问,“嗯。”
下山前,顾牵白身子微弯,示意她上来,李溪之也是毫不客气地跳了上去。
她是真的累了。
一路上,顾牵白的情绪还是很低落,李溪之只好朝他耳边吹气,“别生气了,开心些。”
顾牵白:“我没有。”
李溪之:“还说没有。”
顾牵白转移话题:“阿之,我还是疑惑,你是怎么知道阿七就是我的,我易了容,回去想了一夜也未想明白。”
好吧,尽管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她还是顺着说下去了。
“因为,我猜的。”
顾牵白憬然有悟,失笑一声:“竟是这样。”
但话题又偏了。
“顾牵白,你为什么要杀阮清清?”李溪之又顿了顿,“或者说,你想杀的是我?”
顾牵白停住了脚,他酝酿了好半会儿,声音都带着几分哑意:“不是的。”
他将人给小心放下,转过身去,重复道:“不是的。”
二人几乎已经走到山脚处,再拐个斜弯便能回到停靠马车之地。
李溪之意识到自己好像说过头了,也跟着转移话题,“昨日打枣儿的时候,我都摔了,今天还来跟你爬这么高的山,都有些饿了,快到下面了,我们走快些。”
下面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以为是随影等久了想上来寻人,却听见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顾姑娘,袭三姑娘当真在这上面?”
女子的声音有些慌乱,她应声道:“是,就在这上面,我今日邀她来这,出门前被杂事给绊住了脚,来得迟了,路上不正好碰见你了,想着一起同行,去求个签,可能是来得晚了,袭三姑娘先上去了。”
顾姑娘,凌公子。
不会是顾云霓和凌若恒吧?
李溪之:“真不是你邀请的我?”
顾牵白似笑非笑:“或许吧。”
李溪之:“……”这是什么话?
顾牵白眼里藏着笑,意味深长地望着后边准备来人的石阶,风声无意催着人的步伐,拂过一片又一片的新草。
“那我们要……”
未等人说完,顾牵白敛了眸,望向她时,乌黑的润眸蕴着复杂的情绪,他将人一把拉过,俯下了身。
“想要,”他低语着,“还想要。”
可这明显是一个带着报复意味的吻。
后面走上的二人:?
也不知他怎么突然发疯,李溪之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想要挣扎,整个身体都被紧锢住,动不得半分。
凌若恒对上顾牵白挑衅十足的双眸,落荒而逃。
顾云霓也不好意思再看下去,跟着一起逃下了山。
谁知道长兄叫她做这种事情!?
下次怎么也得换顾远殊来。
人走了,他也松了力。
李溪之咬牙切齿:“你!”
顾牵白神情委屈,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抱歉。”
他又道:“想学射箭么?明日教你。”
李溪之回头看了眼,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不,去!”
顾牵白浅笑道:“不来也不行。”
滚。
回了府,李溪之睡了个好觉。
到了第二天,金绣又慌里慌张地来叫她起床。
只是这次不是催她起床这么简单。
金绣上气不接下气的。
“姑娘,顾,顾府上门提亲了。”
第38章 春和夏(八)
夜来得早, 天色渐暗着。
随影先是将袭如清给送回了府,再是驾着马车去往顾府。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很不对劲。
原本在山脚下等着二人下来,可却突然来了一个顾云霓和一个凌若恒, 来就来吧,那顾云霓跟做贼一样的拉着凌若恒, 凌若恒倒还好,只是不知道为何二人才上去, 就逃一样地跑下来了。
像是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再之后就是看着顾牵白和袭如清二人缓缓出现,他们神色如常,应是不知道顾云霓和凌若恒来过。
只是,这袭三姑娘的嘴巴好像有些奇怪。
随影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奇怪。
他也不敢问。
后来他想到, 定是袭三姑娘的口脂晕开了, 才会显得奇怪。
马车停在袭府门前时,顾牵白没下车, 也不知二人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 临别时也没个话。
就是袭如清下车时,脸上红得很, 随影没觉得天有多热,驾了这么久马车, 他身上都快成冰了。
这马车内真有这般暖和?
随影默默地往后靠了靠, 不经意瞥见顾牵白垂着眼满是笑意,手中拿着一把铜镜,不知在笑什么。
总不能是送走了人才笑的?
他倒也没觉得多暖, 但还是比外头要暖些。
到了顾府门前, 顾牵白下了车,他似乎心情不错, 比清晨寻他时好了不知多少,也不知那虚真观是什么地方,去了一趟就能让人这般开心。
他以前从未听说过哪儿地有虚真观,纳闷着顾牵白是怎么知道此地的?
将人都送到了地儿,顾牵白才想起随影这么个人来,他挥挥手。
“今日到此了,你回去罢。”
随影:?
合着就是把他当车夫了!
他也不敢驳斥,低着头小声道:“是。”
顾府内。
天色已完全暗下,路两旁是青灰石壁做成的灯柱,柱中摆着一盏又一盏油灯,昏黄的烛光在风中忽闪,照着一方路。
幽风拂拂,卷起地上的落叶。
顾牵白朝着一处走着,这方向是他素日不曾主动踏足的,府内的仆从们见了,都以为是见了鬼,自动退避开来给人让路。
因为他走的是通往顾梁梧居室的方向。
不知在什么时候,父子二人的关系愈发僵硬,且上回还闹出那样的事来,虽说那狸子莫名溺死了,但也成了府里不能提的禁忌。
此后再也没见过着二人有过什么交集,说是父子,就算说成是同住在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都不奇怪,甚至比陌生人还要疏离。
昏暗的烛光透过纸窗映到门外,顾牵白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提起手来轻扣着门扉。
隔着门,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父亲。”
坐在屋内的顾梁梧一愣,还以为是听错了,继续喝着茶,可那声音又一次响起,比方才的还要大声。
“父亲。”
顾梁梧手一抖,险些将杯盏中的茶水洒落。
“顾牵白,你来做什么!”
顾牵白推门而入,带着屋外的寒风,毕恭毕敬地走到顾梁梧身前去。
“我叫你进来了么!越发的没了规矩,我都是怎么教你的!最基本的礼法也忘了不成!”
坐在木椅上,顾梁梧放下茶盏,怒声对着来人。
骂得狠了,喉中泛着痒,顾梁梧猛地咳嗽,干瘦的面庞上迅速地涨了红。
廊外的仆从们不敢靠近,听到这骂声,都自觉地躲到了另一处去,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
顾牵白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坐着的人,微声道:“父亲,我要求娶袭家三姑娘袭如清,劳烦父亲亲自走一趟。”
顾梁梧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缓了好久,听到这,满眼震惊地抬眼,“你说什么?”
顾牵白望向他,那眼神是顾梁梧从未见到过的。
平日冷情的眼眸中弗若黑曜石般闪烁光芒,里面夹杂着几分固执,甚至于心底压抑许久的偏执。
“我要求娶袭家三姑娘,袭如清。”顾牵白声如晨钟,“我顾牵白,要娶袭三姑娘为妻。”
顾梁梧平静下来,心中忖度着他的年纪,又像是不清楚,碍于面子也没开口,不过顾牵白这般年纪,确实到了娶妻的年龄。
袭家,是个不错的门楣。
顾梁梧恢复冷静,端起方才放下的茶盏,浅酌了一小口:“容我思量再三。”
哪知顾牵白又道:“还请父亲明日便上门提亲。”
顾梁梧差点一口茶喷出:“你说什么!?”
顾牵白没给他笑脸,却也仍旧耐着性子重复:“烦请父亲明日到袭府上门提亲。”
“顾牵白,你疯了不成?”顾梁梧用力甩下茶盏,发出一声脆响,“你说明日就明日,顾不顾礼法!有没有规矩!”
面前人根本不管他这套说辞,若要放在以前,顾牵白定是牢记,可现在不同,他就是说一千遍一万遍,顾牵白也不会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顾牵白冷笑一声:“若是父亲明日不去,那我便孤身一人上门,到时传出去,只会说是顾家没了人,我看到时,父亲你还能说什么!”
他又道:“父亲最好脸面,自是不会让此等损害名声的话给人说去,父亲也是不想让家族蒙羞吧?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好名声,若是因为明日的一桩小事给毁了,父亲可会彻夜难眠?”
顾牵白的话语直白,又直戳顾梁梧的内心,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地插在他身上,一刀比一刀锋利。
“你!”顾梁梧气得起身,用手指着他。
顾牵白终于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却让顾梁梧有一瞬的惊颤。
“父亲现在便可开始着手准备,明日若是我没听到顾家上袭家提亲的消息,只能苦了儿子亲自走一趟,毕竟,我早就准备妥当了,该如何,全凭父亲定夺。”
他破天荒地揖了一礼,收了笑,转身便走,不带一丝停顿。
顾梁梧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望着那道背影,不知是想到什么,忽地笑了。
“真是……一模一样。”
离开顾梁梧的居室后,顾牵白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院落,而是朝着那处常年无人踏足之地走去——清居。
顾牵白生母的住所。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站在门前,扣了扣落灰的锁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