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从也是一副不想跟的样子,听她这么说了,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李溪之:“……”
她上了几步台阶,进到一座小筑中,忽然听见一道锋锐的声音,像是冲着她来的。
“袭如清!你怎么在这?!”
李溪之回头,看见了沈离雾,她脸上没什么好表情,看见李溪之后更是像被猜了尾巴一样,一点就炸。
“想来就来了,你又怎么在这?”
沈离雾不甘示弱:“工部尚书杨斌是我父亲的好友,我自然也是想来就来了,你又是因为什么?”
她欲上前,却被眼前忽然轰塌的场景吓懵了,直接盖住了她说出口的话,她连连倒退,被那声如雷震的坍塌惊得软了脚,往后倒去。
扬起的黄沙迷住了她的眼,袭着风卷入她的鼻腔。
尚要完工的建筑骤然间倾倒下去,发出一声通响天地的碎裂声,掀起的尘土几乎盖住了半边天,只一瞬,便将还站在那的人给埋了下去。
听到声响的顾牵白蓦然抬眼,就见声音传出的一侧天空飞卷着蒙住天的灰。
不一会儿,侍从搀着灰头土脸的沈离雾走了出来。
侍从颤声道:“不,不好了,新泥筑塌了。”
顾牵白厉声问道:“人呢?!”
他是对着沈离雾吼的。
杨斌拉着失控的顾牵白,道:“可能袭姑娘不在那,在别处逛着呢。”
沈离雾也不清楚为何他会一下将矛头对准自己,她也委屈,她咬牙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顾牵白一把扯过侍从,拽着沈离雾,狠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人在哪?”
沈离雾睁着通红的眼:“我不知道!”
又是一声,连着那新泥筑的下方猛地向下塌陷,不仅如此,他们还看见了刚才领着人去逛园子的侍从正慌乱地跑着。
顾牵白没了耐心,周身气压骤降,他阴沉着脸,对着杨斌:“今日找不出人,连着监管不力的罪责,一并进内狱吧。”
第40章 春和夏(十)
“轰——”。
听到木梁的撕裂声时, 李溪之是想跑的。
但没跑掉。
也是来不及跑。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右边那根树一样壮的柱子朝前倒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结果地上被砸出来一个坑,坑没受住力, 成了个洞,正好是李溪之站着的地方, 那洞里又黑,看不清底下到底有多深, 没曾想她就这样掉了下去。
怎么连地面都跟豆腐渣一样一碰就碎啊!
李溪之失了力,整个人都往下坠着,耳边还能听见猎猎风声,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巨响。
那声音透过耳膜, 几近能震破, 有那么一瞬, 李溪之耳朵里听不见声了,再之后便是席卷大脑的嗡鸣声。
她顺着被砸出的大洞往下落, 碎石和残渣跟着她一起滚落, 时不时还会磕到李溪之身上,破出好几道血口, 但好在底下并不深,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滴答——滴答”。
黑洞中泛着异常的阴寒, 更是有寒气渗出凝结成的水滴攀附在洞底的石壁上, 等到凝聚够了,再砸在地面上,聚成一滩小水洼。
李溪之慢慢恢复了意识, 她还没睁开眼就已经感觉到全身各处都在胀痛。
毫无疑问, 这是摔的。
她模糊睁眼,有些黑, 但适应久了还是有些光亮的。
但等到她完全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面前蹲着一个青年男子,他一袭黑衣,身上披着一件极厚的银灰色狐裘,长发微蜷,五官深邃,唇瓣殷红,脸色却有些苍白,看起来不像是中原地区的人,长得颇有几分异域之色。
那人微眯着眼,像是在打量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一点寒光,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下一瞬就能将人咬上一口。
“你是谁?”
那人勾出一根手指来轻点在李溪之脸上,一点一点地往下划,语气平淡,却又隐隐含着几分威胁。
他的指尖微凉,触得李溪之冷不防打了个颤。
她拍开他的手,起得猛了,扯到了身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但又想到面前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心中戒备,顾不得伤,强忍了下来。
李溪之一手悄悄摸向腰间佩着的匕首,同样面不改色地观察着他,实则身上冷汗连连。
谁知道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人?
说不定是鬼。
……
李溪之反问:“你是谁?”
“你倒是有趣,敢杀人么?”
他的视线落在李溪之腰间的匕首上,眼中满是嘲弄。
黑衣男子逐渐逼近李溪之,狭长的眼眸中隐着暗暗的杀意,他蜷了蜷苍白的手指,随后站起身来,留个背影给她,听得他嗤笑一声,漠然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黑洞中,气息虽微,却又留有余音。
“我是这里的鬼。”
李溪之支着地,缓缓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渍,道:“那我也是这里的鬼了。”
黑衣男子回过身来,饶有兴趣道:“哦?”
李溪之没搭理他,揉了揉身上微痛之处到处望着,发现这个洞好像不仅仅是被砸出来的,里面还有其他通道。
有通道,那就不是死路,肯定会有出口。
就是不知道顾牵白现在怎么样了。
这底下的光线很微弱,但摸着也能走几步,李溪之动了动脚,就要往深处走。
“你去哪儿?”
李溪之听到这声询问,没停下脚,但仍是回了一句。
“找出路。”
男子呵笑一声:“别乱走,之后若是见到又或是碰到什么东西,别吓哭了,我可不会哄女孩子。”
李溪之:“……”有什么毛病?
“哦。”
她走了,还跨了特别大一步。
以为人会因此吓到而停住的黑衣男子:……?
*
新泥筑外。
只一瞬,高墙围绕的朱楼碧瓦彻底倾塌,片瓦无存。
顾牵白一行人赶到时,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莫说是人了,就是那支撑着的中柱也没了踪影。
这般大的地方,找起人来必然麻烦,但若是知道人是在哪消失的,只要根据那个范围挖,一定能将人给找出来。
他拔剑指向一旁的沈离雾,语气冰冷:“你是从这出来的,你知道她在哪。我再问一遍,人在哪?”
沈离雾没想到他会因为袭如清而将剑端指向自己,她又气又怕,想着他既然都是这副态度,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脸色给她看。
她是沈家独女,是家中最受尊捧的明珠,哪里受过这等气?
到了此地,她依旧不说出人的方位。
“我说了,我不知道。”
没什么暖意的天气里,杨斌却是汗如雨下,“二位消消气,我这就叫人来挖。”他朝身后跟来的工人们挤眼,“你们快点上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牵白手腕偏转,剑锋抵上了杨斌的脖子,眼中满是戾色。
“她没死,也不会死。”
杨斌举起双手,“是是是,快点将人救出来!”
工人们一蜂窝地涌入废墟之中,拿着手中的铲子开始到处挖。
顾牵白自知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他收了剑,冷冷地瞥了一眼沈离雾,便朝着废墟处跑去。
沈离雾冷哼一声,微红的眼角垂着几滴泪,别过头去看着他们挖。
顾牵白手中没有工具,只能徒手去挖,废墟之中有许多的刺扎断在那木头上,还有些碎败的瓦片,他不知道人在哪,只能没有目的地去挖。
他挖开一块又一块碎瓦,搬开一条又一条断木,挖到满手是血,搬到满手沾满了尘,一双手血肉模糊,却又蒙着一层灰白色,他像是没有知觉的木偶,不会累也不会痛,让一旁挖着的工人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想着将手中的铲子递给他,他却忽视着继续挖着底下的废木。
沈离雾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
她挣扎了许久,杨斌也在一旁劝着她,到最后,她咬咬牙,跑到顾牵白身侧,指着一侧,道:“人是在那不见的。”
顾牵白停了动作,顺着沈离雾所指的方向看去,没有一丝犹豫,踉跄着跑了过去,在旁挖着的工人们也跟着过去帮忙。
片刻过后,一人惊呼。
“这里有个洞!”
顾牵白瞬地起身,走到那洞口处。
那工人说:“人应该掉下去了,看着不深,肯定没事。”
顾牵白提着剑,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沈离雾不可置信地怔愣在原地,脱口而出:“顾牵白!”
赶来的杨斌同样大叫着:“顾牵白!”
沈离雾探出头,朝洞底下看去,旋即她闭上眼,也跟着跳了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杨斌欲抬手抓住她,还是迟了一步。
“哎呀呀,你们一个两个的!”
*
李溪之摸着黑,步履艰难。
越往前走,道路便愈发黑沉,唯一能让她心安的就是后面的脚步声。
还好,起码不是她一个人。
她其实是不怕黑的,但听那人说了几句,又觉得这建筑塌的蹊跷,心中疑窦丛生,难免会想出一些子虚有的东西来。
比如说真的会碰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身后之人的步伐又轻又慢,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走黑路,倒像是回家了一样。
难不成他真的是鬼?
李溪之被自己的想法蠢到了,忽地笑了一声。
“你居然在笑?”
声音突地传来,吓得李溪之抖了一抖身子,她微微闭了眼,深呼吸一口气,回过身去。
“可不可以不要突然这么讲话?”
那人眉头轻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然后,他从袖中慢悠悠地掏出一把火折子来,他开了盖,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冒出的火光一下照亮周围的情景。
这一照,将那人的面容映得更加深邃立体了起来。
李溪之蓦地睁大眼:“你有这东西不早拿出来!”
那人漫不经心道:“你何时问我要了?”
李溪之:“……”我@%$#
有了光亮,便能看清楚周围的情形,李溪之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两道分岔路口,不知通往何处。
两侧都是阴寒的石壁,上面还挂着水珠,她就说怎么摸过去全是湿的,猜想可能是因为天气还没热起来,地底下的寒气得不到蒸发,只能凝结成一颗又一颗豆大似的水珠附着在上面,又挥发不去,只能夹着一点冷挂在地底下。
只是她好奇,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建筑,还是专门建造给皇宫的会出现殿宇坍塌的问题来,而且这底下还有这么大一个黑洞,大得都快成了一个小型隧道了。
“给你罢,我用不着,也见不得你被吓哭。”
男子忽地凑了上来,将手中的火折递给她,李溪之觉得有些突然,下意识避开来,正准备接过火折时,他又突然收回手。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把它给你。”
李溪之平静道:“我叫袭如清。”
男子有些惊愕:“怎么这么快就说出来了?你难道不应该假装生气,然后拒绝我的要求,等我觉得你可怜了,我再把东西给你吗?”
李溪之:?
这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东西?
李溪之一把拿过火折子,很有礼貌道:“谢谢。”
火折子拿到手的那一刻,李溪之瞬间感觉安全感满满,她照了照前方的路,却在不经意间在石壁中瞥到了一抹类似于人体皮肤的颜色。
但又不像,好像还掺着一点青一点白。
她僵硬地朝刚才的方向看去,有那么一瞬,她是想骂人的。
忍住了。
她看见有一侧的石壁中,嵌着一条白得发青的手臂,就那么垂着,似乎就是从石壁中长出来的一样,整个手掌蜷成了一团,看起来体积并不大,不像是成人的手臂。
倒像是,孩童的。
只听见幽幽一声,惊得李溪之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终于看见了啊。”
第41章 打生桩(一)
“那是……什么?”
李溪之不禁瑟缩着, 来时就觉得这里冷,现在更是感觉脊背发寒。
那人说道:“看不出来么?是孩子的手臂啊。”
此话一出,李溪之猝然抬眼看着说话之人, 他的神色平淡得出奇,像是在说什么家常话般。
李溪之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于是十分婉转地问道:“这里不是建造给宫中之人的吗?为什么底下会有这……这些东西?”
男子皱着眉,俯身靠近:“你不怕么?上来就是问我这个, 我刚来的时候都有些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