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纷纷,幽幽夜色之中点缀着粒粒白绒,垂落于院落之中的两个雪人上,替它们不断地增添素雪。
傲然挺立的红梅摇摇晃晃着,打出一点尖尖儿。
暖意融融的屋舍中,隐隐倒出二人相偎的身影来,似是缠绵。
顾牵白用手扫去袭如清头发上的白雪,微弯着身子,将头抵在她的颈窝处,带着霜气的微凉感落下,微不可察的呼吸声此刻在她耳旁都变得格外清晰,一股热流逐渐游走开来,搔着些痒意。
“清清。”
不知为何,一听见他这般唤自己,就有些受不住。
袭如清臊着脸,嘟囔道:“不许这么叫我。”
“那我怎么叫你?”他促狭道:“你又怎么叫我?”
他又重复一遍,带着几分顽劣,笑道:“清清。”
顾牵白将人抵在窗边,不急不慢地解开了她身上披着的毛氅。
“每年都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情浓时的缱绻,又咬上她的唇,叫她拒绝不得。
袭如清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抓着他的手,低低地说道:“好,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堆雪人。”
顾牵白满意地扬了扬唇角,一把将人抱上了榻。
他从未许过什么新年愿望,可今时他有了头一次想要许愿的想法。
愿每一年,每一日,顾牵白都要和袭如清在一处。
愿吾妻如清永远开心快乐,长命百岁。
愿吾妻如清可以多爱我一些。
袭如清望着他那双满眼都是自己的眼眸,也在悄悄地许着自己的新年愿望。
今年就不要奢求那么多愿望了,反正之前该许的都许过了,也不差这一年。
爹娘,袭鹤远袭少州,今年也不差你们这一回,下次肯定给你们补上。
顾牵白多可怜,我要帮帮他。
愿吾夫顾牵白可以活得轻松自在些。
今年的愿望——
仅此一条。
冬雪来得汹涌,只进屋的功夫,院外便已覆了一片苍茫。
雪落无声,却能闻风呼啸,猎猎地打在窗纸上呼呼作响,像是要在那黄白色的窗纸上铺满一层白,封住这屋舍。
烛火惺忪,倒映在窗纸边的影子若隐若现。
清雪覆夜。
第44章 打生桩(四)
是夜。
李溪之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顶上熟悉的装饰,知道自己已经回到袭府了。
垂于床侧的手好像被谁给紧紧握着,她朝旁看去, 就见顾牵白失魂落魄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
她动了动手, 顾牵白霍地有了反应,乌黑的眸中泛着一丝光亮。
“你醒了。”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哑, 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一般。
李溪之支起身子,朝他点了点头,对刚才的梦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梦里的人是她吗?可又好像不是。
顾牵白倏地抱住了她,用的力很大, 大到李溪之没了心思去想那个梦, 还有些喘不过气。
“你怎么了?”
李溪之轻轻回抱住他, 温声安抚着他此刻的低落。
“对不起。”
李溪之微叹一声:“怎么老是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的,你又没做什么, 我下次不乱跑就是了。”
顾牵白低声道:“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其实都是意外罢了, 没有谁对谁错,若非要说些什么, 也只能算是她倒霉,碰到这么个烂工程, 害得自己掉进去, 摔得这么狠。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摆置在窗台边,除了这里的一点光亮, 透过窗再也看不见其他的光来。
似有雨落, 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在窗柩处。
李溪之静默片刻,道:“你晚上吃了吗?”
顾牵白没有抬头, 依旧将头贴在她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幽香:“吃了。”
“骗人。”
李溪之被他靠的有些痒,刚想挪一挪,就被他箍住,“让我抱一抱。”
她就是想拒绝也没有力气了,只能由着他抱住自己。
寂静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李溪之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但她期间稍微有些动弹就要被他拽着不让动。
虽说她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但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发烧了,那感觉就是迟钝到现在,也能反应过来。
不过现在她感觉好多了,没之前那样冷,也没之前那样无力。
反倒是顾牵白看起来比她自己生病还要难受一万分。
“阿之。”他忽声道。
“嗯。”
顾牵白松了手,身子缓缓退了几分,手却慢慢攀上李溪之道脖颈,他轻抚着她那细嫩的皮肤,眼中满是痴气。
“我们一起死好不好,就现在。”
李溪之微微颤了颤,她垂眼看向那只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第一反应却不是害怕。
“就在今夜,谁也不知道,”他拿起床头的那把匕首,抽了刀鞘,在暗色下露出幽幽寒光,“你先杀了我,我再杀了你,我们一起死,再也没有谁能打扰我们,好不好?”
河西村的夜里,他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只是栾玉的身体不好,没能给他答复,可现在她是袭如清。
“好。”李溪之吻上他的唇角,“但不是现在。”
“你从哪处学的殉情一道?下次别学了,我当然会和你一起死,我会成为你的妻子,会和你一起相伴到老,到我们走不动路了,吃不动饭了,那时一起死才好。”
“现在我们都还未成婚,若是一起死在这,算什么?”
顾牵白微颤着眼,有些纠结,“那我们成婚之后一起死好不好?”
怎么总是想着拉她一起死?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李溪之攫着他的手,却没拿过那柄匕首,只是单纯地问着。
顾牵白别过头去,似乎不敢看她的眼,“我没有……”
李溪之故意道:“你总是这样嘴硬,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果然管用,才说出口,青年就转了回来,满眼焦急地看着对面之人。
“别……别不理我,阿之,什么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
瞧他的模样是当了真,李溪之又啄了啄他的唇,“骗你的,开心些。”
顾牵白乌亮的黑眸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很是期待地看着李溪之,像是在等着奖励的小狗。
李溪之弯了弯眼,狡黠地摇着头,“我生病了,还要来哄你,你应该来哄哄我。”
她摆烂地靠在床边,摆出一副你来我就接的架势,惹得顾牵白无声笑了笑,扔了匕首,可面上却又携着一副委屈的神情来,“阿之……”
真是。
避免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李溪之只好故意掐着他的脸,又往上啄了几下。
似觉不够,他那只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蓦地收了力,将她整个人往前带去,加深了这个吻。
“听你的,先不死了。”
李溪之抓着他的头发轻轻往下一扯,又往他脸上咬了一口,不敢太用力,怕留下牙印来,某人却很是受用,笑盈盈地看着她。
到了第二日,雨停了。
金绣这回倒没来催她,以为她还烧着,不敢来打扰,也不知里头的人走了没有,若是贸然进去,瞧见什么不该看的,就不好了。
李溪之醒来时看着外面亮堂堂的天,还纳闷着金绣怎么没来喊她,微微唤了两声后,人就匆匆地推门进来。
看起来还挺惊喜的。
金绣扶着她起了床,说了好多她不知道的事。
她被顾牵白带回府时,沈湘和袭世符已经和顾梁梧商议完议亲最后的一些事宜了,见到他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李溪之时,直接指着顾梁梧的鼻子骂了起来,袭世符更是差点抄起棍子来往顾牵白身上打去。
顾梁梧哪里想到才短短一日,这人就被自家儿子带出门去,带出去也就罢了,给人弄出一身伤来,这到手的亲事怕是要黄了。
他可是费了诸多口舌好不容易才说下这门亲,比那东城外的黄媒婆子还能厉害些,谁知道这顾牵白搞这么一出来。
沈湘哪管得了什么,急忙叫来大夫给李溪之诊治着。
好在只是发烧才昏过去了,身上的也是些皮外伤,没几日便好了,不然她怎么样也都要将这顾牵白给打一顿。
虽是开了药,李溪之却一直高烧不退,说是既受了寒也受了惊,姑娘家这样薄弱的身子自是受不住。
顾牵白被袭世符还要袭鹤远袭少州三人拦在外头不让进去,一边拦,一边骂,脾气暴躁的袭少州也险些跟着袭世符一起抄棍子跟顾牵白干上一架。
顾梁梧为了名声,一边叫人去堵住别人的嘴,一边又劝着说好话,自己则在怒骂着顾牵白,可顾牵白的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只是跪在李溪之屋门前,默不吭声。
后来沈湘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顾牵白,无奈叹气,允了人进屋。
父子三人又急又好奇,问为什么。
沈湘说,李溪之昏迷之中还在叫着顾牵白的名字,想着将人放进去,说不定还能好得快些。
如此,不得已将人放进了屋。
金绣说她烧了整整两日,病得厉害,最后连药都吃不进去了,也不知顾牵白是用了什么方法,今日终于醒了。
李溪之听着这些,心里有些难过。
难怪他见自己醒来就想着拉她一起死,对他确实过于折磨了些。
顾梁梧这两日每日都提着礼物来上门道歉,但对外可不是这么说,对外是说着给亲家送礼,谁知道其实是为了给她受伤一事道歉。
做的是一副好样子。
那些礼,沈湘照单全收了,但对顾梁梧仍是没什么好脸色,每回收了礼,就叫来袭世符和两个儿子来,将人给赶出去,不愿他在袭府多待一刻。
但好在那亲事没黄。
虽是生气,但也要追究其真正的原因。
袭世符暗自查探了那处新建园林,那新泥筑确实是因为监管不力,暗里添的都是些杂料,一碰就碎,只是那日凑了巧,正好塌了。
不过好在地下竟是空的,也是救了李溪之一命,没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但那地却没停工,只是将新泥筑给封了起来,其他处照样建造着,像是只有新泥筑一处监管不力一般。
风声不知被谁给穿了出去,传到了皇帝的耳朵边。
皇帝勃然大怒,有此等事,便就是想祸害皇城中人,只是碰巧被人给撞倒了。本想找人来查,可信任的人却在休假,还是他自己给准的,没想到那人自己主动领了这桩案件,说是要彻查到底。
那人就是顾牵白。
顾牵白要的赏赐,便是休假一年,只不过才没休多久,又开始办起了公案。
他不仅要查,还要将所有幕后之人揪出来。
为的是律法,也为的是一人。
*
李溪之休息了几日,意想不到的来了个人——沈离雾。
沈离雾瘸着脚走到李溪之屋门前,后面跟着的侍女阿音拎着一堆东西,她重重地拍着门,喊道:“袭如清!袭如清!”
李溪之正睡着,金绣听到声音往那瞥了一眼,慌里慌张地走到门前。
“沈姑娘,我家姑娘还在睡着,她这几日病了,需要休息。”
沈离雾冷哼一声:“你还敢拦我不成!”
“袭如清!出来!出来!”
金绣心中暗暗挣扎着,不一会儿,她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就要去拉开沈离雾,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溪之烦躁地耷拉着眼皮,看向沈离雾,又看向她身后侍女手上的东西。
“想打架?”
第45章 打生桩(五)
早在那日见人被救出后, 沈离雾心安不少,不然按她的性子,可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了。
回了府, 她才发觉自己的脚肿得厉害,被瞧见人回来的阿音急忙搀扶着, 回到卧房之中。
沈岩听闻那林苑出了事,又想到沈离雾今日碰巧过去, 吓得差了几十个人过去找,都没结果,后来听到阿音前来传消息时,这才松了口气。
他匆忙赶去, 就见沈离雾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阿雾啊!”
沈离雾也是一样, 先是盯着自己肿得不成样的脚好半晌,看见沈岩来了以后, 一天的委屈蓦地爆发出来, 哭声传遍了整座沈府。
“爹!”
沈岩那叫一个心疼。
好在是没什么事,不然他就要提着剑杀到杨斌的住处去讨一个说法。
天色微明, 凉雨过阶。
白玉一般的台阶上浸满了水色,杨斌起得早, 来得也就早。
去往早朝的一路上都胆战心惊的, 所以他根本不敢晚,更怕去得路上会和不想见到的人打照面,这就更麻烦了。
他站在宫门口处, 望着那条每日都会走过的宫道, 里面几乎没什么人,便轻松地笑着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