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 他是第一个来的。
担忧的心情立刻消散了大半,满怀喜悦地踏进门槛后,乐得哼起了歌。
“杨尚书看起来很高兴啊?有什么喜事说出来同我一道分享可好?”
一道沉声骤然从身后响起,惊得杨斌的心脏重重地颤了颤,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嘴角有些抽搐。
他没转过头也没停住脚,因为他知道后面是谁,听着身后之人脚步愈发靠近,杨斌眼一闭,拽起官服的下摆就往前跑去。
只是他身子重,且又不爱运动,跑起来有些吃力,没多时就被身后之人一只手给拽了住,“杨尚书?”
杨斌自知这是躲不过了,用力挤出一抹笑来,转过身去,“沈太傅今儿来挺早啊。”
“嘿!沈太傅,杨尚书!真是凑巧了,我还以为今儿个我来得最早呢,不想二位也很早啊,这天不亮就起了吧?”
来人正是余开华。
他本想走到二人中间,却发现那块地方氛围有些不对,自己就算是虎一般的身材也挤不进去,只能作罢,走到看起来好说话些的杨斌身侧,拍了拍他的肩。
左右肩膀都搭着手,杨斌苦笑连连。
这余开华怎么也来这么早!
三人往前走着,杨斌看着那东升起的朝阳,暗叹自己还是来晚了。
沈岩轻声道:“是巧了,杨尚书也知道早起锻炼了,成日吃得多,动得少,我都怕哪一日尚书就要在床上下不来了。”
余开华哈哈笑道:“这无妨啊,杨尚书今日下朝跟我一道回府吧,我带你练练,照着军营里的那套做法,肯定能让你活到儿孙满堂!”
沈岩松了手,走到他左边,“杨尚书也很早啊,不过尚书最近是不是太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起这么早真是勤勤恳恳,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是么?”余开华凑到杨斌眼前去瞧,“太傅真是胡说,这眼睛虽小了些,但也是睁开了。”
杨斌:“……”
沈岩头也没往杨斌那瞧,“哦,许是我老了,看不清了,以为杨尚书事太累才睁不开眼,那可是林苑之中太忙了?你我二人是多年好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这人送去给你使,千万别客气。”
杨斌想摇头拒绝,却又想不出好的说辞来拒绝,他现在只求别再来人了,更是求着这余开华快些走开,他一个武官混到文官处去做什么!
“三位大人留步,等等我!”
只才刚祈祷别来人,这人就来了。
袭世符一路小跑向前,对三人礼貌笑笑,硬是将那余开华挤到了一旁去,余开华也是惊讶,怎么一个两个都往杨斌那挤?
而且被挤开,这让他不禁去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老了,这么轻易就被人给挤开了?
袭世符默默揉着自己撞开余开华的那只手臂,暗骂着:这余开华吃什么的,跟铁一样硬!
“袭侍中也来了。”沈岩微笑道。
“是啊,”袭世符故意往杨斌处靠了靠,“听闻杨尚书最近监管那林苑很是辛苦负责,这样身体力行的官不多了,杨尚书真乃吾辈楷模。”
余开华凑上前:“是么?杨尚书真是有心了,等会到皇上面前,定时要好好夸赞一番的,先恭喜了。”
杨斌额上冷汗直流,对着余开华小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余开华不知道那林苑出了事,看着左右两人都在关心着杨斌,他现下如此推脱,定是不好意思了,他摆摆手:“诶,杨尚书还不好意思起来了,这都是你应得的。”
之前因为不会说话,得罪许多人,余青瑶便教他该怎么和那些官员们说话,她说朝廷里的官员们大多都是文官,说起话来弯弯绕绕的,余开华在军营里直来直去惯了,到了哪都这样。
且因自己一直在外打仗,没交几个朋友,凑巧今日来了这么些人,便将余青瑶教给他的全都使出来,就是一顿夸。
夸的人开心了,这朋友也就好交了。
这两人跟着一起,除去余开华,都是以关心之名暗施口角之力。
杨斌汗流浃背了,他现在不仅要面对上头的威压,还有顾牵白的,现在又来了个沈岩和袭世符,顶上的帽子都快待不下去了,他还得无时无刻要担心会不会被风给吹下去。
今日这宫道为何变长了,走了这般久都未到殿内。
快到殿前时,这杨斌已经是不想进去了,早知道就装病不来了,这一左一右的,等会进了内殿,还要被皇上给骂个一通,搞不好还得革职查办,落到那顾牵白手里,真是受罪。
一想到那日顾牵白疯了一样地找人,他就心慌。
事事皆不如他意,顾牵白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穿着一身红色官服伫在前处,像是等候多时了。
“杨尚书来了。”
杨斌几欲昏厥,想着等会是直接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还是跪在皇上跟前哭爹喊娘。
感觉都是行不通。
索性他叫了一声余开华,余开华很高兴,就走到他跟前去,没曾想刚过去,人就倒了。
“杨尚书!?”
顾牵白眉头微扬,慢步走向前,对着这几位揖了一礼。
“不得了了,杨尚书定是劳累过度才昏倒的,只是在又片刻就要上朝了,这人要是不醒,皇上生气了,他的功劳就全没了,顾廷尉法子多,看看能不能将人给叫醒。”袭世符担心道。
沈岩附和着:“是啊,大司马你怎么看?”
余开华手里还拉着晕倒的杨斌,听他们这么一说,觉得不错,就道:“军里有法子,就是得苦了杨尚书。”
顾牵白微叹一声:“我看这杨尚书确实晕了,不如将人拉到殿内,以劳累过度的名头解释,让皇上叫醒他岂不是更好?”
三人齐齐道:“此法甚好。”
杨斌“嗬”的一口气睁开了眼,余开华惊喜道:“醒了。”
眼前好几双眼都盯着他,听到那些话时杨斌更是心死,只能豁出去了,大不了回乡种田。
上了朝,杨斌兢兢战战地拿着笏板垂头,殿前不敢发出一句声来。
奇就奇在这皇上对那林苑的事只口不提,就像是不知道一样,也没叫人停工,杨斌不敢问,退了朝,逃贼一般地逃回了府。
袭世符几人相视一笑,这让一旁的余开华有些不解了。
*
沈离雾昂着头,“阿音,放进去。”
阿音点头,从后方绕了过去,但看见李溪之挡在门处,有些踌躇。
“姑娘……”
李溪之困得很,还带着起床气,根本不去想她那一堆东西是做什么的:“沈离雾,你想打架就等等,我现在很困啊。”
沈离雾轻哼一声:“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是来照顾你的!”
李溪之:……?
“沈姑姑说了,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那日是我错了,没能及时将你的行踪告诉顾牵白,现在我来照顾你,就相当于抵了。”沈离雾眼神示意着阿音,叫她放心大胆进去。
阿音沉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李溪之,提着一众物品进了屋。
李溪之清醒了不少:“不是?你说什么?”
沈姑姑。
沈湘。
沈离雾。
都是姓沈,她怎么没想到。
这沈离雾居然还和自己有血缘关系。
“感动吗?我可是求着我爹才来的,我还带着伤呢,以前那些事就先放在一边,现在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说什么,我就只是单纯地来照顾你。”
李溪之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你这是要和我一起睡?”
沈离雾眨着眼睛,无声笑道:“亲力亲为,才叫你能更好的得到我的照顾。”
不是,她要来照顾她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跟她一起睡?
沈离雾跳进了屋内,瘸着脚拐着走,很是熟稔地坐在了椅子上喝着茶,“袭三,愣着做甚?进来坐啊。”
来就来,她坐到沈离雾对面去,“我先说好,晚上我睡姿不好,你要是被我踹下去,或者是被我抢了被子,可别叫我,我会揍你的。”
沈离雾才不信,只当是为了吓退她的说辞,她不以为意:“无妨。”
阿音将她的东西都摆好后,沈离雾指着那最后一个包裹道:“那个拿来。”
但她觉得还是自己去拿比较好,便起身跳着过去,可没人搀着她,只有一只脚在地上,一时没站稳,就朝前重重跌去。
摔了一跤。
发出一声闷响还有她那尖叫声。
李溪之不紧不慢地拿起茶盏别过头去,看着屋内的摆设。
好新奇啊。
第46章 打生桩(六)
一开始还不信, 后来真在府里瞧见了沈离雾的身影,不得不讶异一番。
袭少州便凑到人跟前去,问:“沈离雾, 你素日和小妹最是不对付,见了面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的, 没消停过,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你管!袭少州。”沈离雾轻哼一声。
袭少州觉得有趣, 多了一个人在府中也热闹,况且这两人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记得好像是因为五岁那年袭如清第一次见到沈离雾, 是在一个游园之中, 就是才见这一面之后就有了滔天一般的生仇大恨。
也不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离雾才等阿音拾掇好, 便想着到堂前去给沈湘和袭世符请安问好,只是刚刚摔了一跤, 腿脚更不利索了些, 那袭如清竟还装作没看见,绕开她回去蒙头就睡了, 她觉得可恶,自己都这样了, 还来照顾她, 她竟这般不识趣!
还当着她的面去睡觉!
真是懒惰成性!
又碰见这袭少州,他和袭如清一样可恶,都喜欢使坏!
现在后悔却也晚了, 她决定要做的事, 还偏要做成才行。
“所以你今儿个来我家是要做什么?小妹现在可没起呢,要想打架还是得等等了, 不过她一个病人,跟你一个瘸子,半斤八两,她应该也讨不到好。”袭少州若有所思道。
他才见到沈离雾,不知这沈离雾早已见过了人。更是不知这沈离雾不仅拿了一堆东西放在袭如清屋中,还要跟她同住,知道了怕是要惊掉下巴。
沈离雾轻描淡写道:“我不是来和她打架的,也不是来和她吵架的,我是来照顾她的。”
袭少州:?
“照顾她?你?”袭少州一脸不可思议,旋即放声大笑道:“噗哈哈!沈离雾,你这摔了脚怎么把脑子摔坏了?”
这样的惊天奇闻,比那泗河街里说书的还要有趣,真真是百年一遇。
要是袭鹤远也在就好了,他要是也知道这沈离雾摔了脚,非但不在府里养伤,偏要跑来这照顾小妹,定也会感叹一番。
奇闻,奇。
沈离雾瞪了他一眼,袭少州见好就收,转头就跑。
*
李溪之醒来时已是晌午,她有些饿了,满怀期待地等着金绣,不想见到金绣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粥进来,那双搁在桌上的手腾地收了下来。
“这是,给我吃的?”
金绣笑着答道:“姑娘烧才退,大夫说要吃些清淡的,姑娘且再忍忍,过几天好全了,想吃什么,婢子都给你拿来。”
李溪之干笑道:“好……”
正吃着,忽见门头外一道身影,往里瞧了瞧后便兴冲冲地跑来。
“小妹!”
袭少州进了屋,径直坐下扣着杯盏,往里倒着茶,扭头瞥见一堆陌生摆设,有些奇怪,“你屋中何时有这些东西了?”
“噢,”李溪之幽声道:“那是沈离雾的。”
袭少州一口茶直接喷出,“什么!?”
李溪之稍有嫌弃地端着碗避开,站在一旁的金绣很有眼力见地收拾着。
“她真把脑子摔坏了?怕不是夜里等你睡下偷偷拿枕头捂死你吧?”袭少州略有后怕地替她担忧着,凑到李溪之耳旁压声道。
正在给沈湘和袭世符请安的沈离雾突然打了个喷嚏。
沈湘见她这样,怕她是一路赶来受了寒,忙催促着她回去休息,沈离雾也不好推辞,就让阿音搀着她回去。
李溪之同样也很担忧:“我怕我先把她捂死了,你说,咱爹官儿大,还是沈离雾她爹官儿大?嗯……或者咱娘说话能比得过沈岩吗?”
这样的念头一经说出,就变了味,吓得袭少州猛灌茶水,问就是摇头不知。
瞧他吓得那样儿,她还真能捂死沈离雾不成?李溪之轻笑一声,更是将袭少州吓得不轻,他有些坐立难安。
“对了,袭鹤远呢?怎么不见他?”李溪之岔开话题。
袭少州道:“这不是过了春分了,凌姑娘就跑去农田里研究怎么能种出又多又好吃的谷子来,大哥也跟着一起去了,说是从哪本古籍上学到了什么,非要给人家凌姑娘露一手,就大哥那三脚猫子功夫,还给人露一手,前些天差点被人家一脚踹进泥潭里,也不知大哥图什么。”
图什么,图人呗!
这袭鹤远说来也是矛盾,一会儿又黏着人家,一会儿又死要面子端着脸,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喜欢人家凌瑛。
不过凌瑛一心都在农田之中,不清楚她对袭鹤远的态度是什么。
说到这,李溪之也吃得差不多了,将碗递给了金绣,才走了没一会儿,那沈离雾就回来了。
袭少州眼尖得很,翻到一侧的窗边,从那后墙翻出去了。
“二哥先走一步,你们好好相处。”
李溪之:“……”
接下来几日里,沈离雾都在很尽职尽责地“照顾”李溪之。
比方说夜里头那被子滑走了,她就一把拽来给人盖上;窗户没关严被风吹开了,她跳着脚也要过去给李溪之关上窗,就怕她又被吹寒了;再比方说,她会很大度地挪出位子来给李溪之睡,自己只占着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