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之有些惊诧。
在她身侧的顾牵白敛了笑意,眸色一沉,“阿之。”
想到上次他差点将人一剑穿死,李溪之默默地隐到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我跟他不熟。”
“嗯。”顾牵白向前跨了一步,故意将自己暴露得更明显些。
李溪之发现他现在有点不对劲,对着突然出现的贺璧有很深的敌意,也许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虽说贺璧没伤害自己,但顾牵白就是不待见此人,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能提着剑再刺过去。
楼下的贺璧注意到上方的人,明显是吃惊了,“是你们啊,有趣。”
“你今天没带剑吧?”贺璧对着顾牵白道:“上次差点刮花我的脸,什么仇什么怨呢?今日你可别杀我,我还有一壶酒没喝呢,想杀我,等我喝完酒吧。”
贺璧又指着他身后的李溪之道:“不过今日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他的。”
他手指的方向对准了站在角落的吴深。
躲在人身后的李溪之:?
她都躲成这样,还扮成男装了,这也能认得出来?
“吴深,你不是约我喝酒么?跑这春水馆来是要躲掉我的酒?”贺璧语调轻缓,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随和感。
吴深点了点头:“黎忧,我先走了。”
黎忧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含着几分冷冷的嘲意,“杂碎,跟我说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黎忧姑娘?啧啧,妙。”贺璧环着手,上下打量着人。
“公子见笑了。”黎忧回以一个浅笑道。
贺璧吃惊:“吴深,这黎忧姑娘可没你说得那般不近人情啊,还对我笑了,果然,长得好看些就是讨姑娘喜欢。”
吴深心虚地看了一眼黎忧,咬牙切齿道:“闭嘴!贺璧!”
“好凶啊,你还喝不喝酒了?”贺璧故作无奈道。
“喝喝喝!走。”吴深灰溜溜地跑走了。
“我们先行一步。”贺璧对着黎忧颔首一笑,转头跟着吴深就跑。
跑到外面还不忘调侃:“吴深!你这老贼,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底子都要被那顾牵白扒光了!”
吴深气喘吁吁道:“我怎么知道他突然来这了!害得我今日都没能好好听黎忧说故事,还有那酒汉,真是气煞我也,要不是顾牵白,我早杀他了!”
贺璧用手指着他笑骂道:“老贼!”
春水馆内。
一众忍着伤的小厮们纷纷站起来打扫着这些烂摊子,不忘叫人搬着这被砸晕的酒汉,一把扔到后院绑起来,等着明日一早送官府去。
“二位还要听么?”黎忧朝上看去。
前一刻还落满座的春水馆此时却空空荡荡,只剩下忙碌清理的小厮们,还有二层阁楼的两人。
顾牵白轻笑道:“听。”
“一个客人也是客人,两个客人也是客人,既然来了,就没有让你们失望而归的道理,在上面坐着吧,我亲自上来给你们讲。”黎忧道。
李溪之乖乖落座,紧挨着顾牵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顾牵白微微垂眸瞥了一眼人,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这位姑娘和你什么关系呢?”黎忧缓缓从台阶上走来,悠悠地坐到二人对面处,提来了一壶茶,摆置在桌中央。
李溪之:?
怎么谁都能看出来她女扮男装?
“我的未婚妻子。”顾牵白嘴角噙着笑道。
黎忧倒着茶,若有所思一会儿,便道:“这茶算我赔给你们的,你们喝着茶,我接着往下说。”
她也不等人拒绝,自顾自地倒了两盏茶去。
顾牵白只是看着她将茶水推到面前,丝毫没有要接过的意思,李溪之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良久,顾牵白接过了茶,顺带着递到了李溪之面前,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莫须有的话。
“别怕。”
李溪之虽不喜喝茶,但也没有到抗拒的地步,毕竟是跟着他出来办事的,总不能拖了他的进度,便接下了茶水,小口酌饮着。
黎忧见其喝了茶,放开了笑。
她将手搁在桌上,续道:“幽篁女收留了受伤的独侠客,哑姑第二日早晨才知晓,发现了人,一看便知此人来历不凡,不愿留他。幽篁女谨遵哑姑的话,便直接将人扔了出去,可那独侠客不死心,仍在那幽篁女的住处外徘徊,幽篁女深觉好奇,毕竟她除了哑姑,再没见到过其他外人,于是,便出了门,走到那独侠客跟前去,你猜怎么着?”
李溪之被勾起兴趣:“之后怎么了?”
黎忧手中没有醒木,便一掌拍着桌,震得那茶水抖三抖,还吓了李溪之一跳。
“那幽篁女不会讲话呀,她还是提着剑过去的,那独侠客见到人的时候还很惊喜,但幽篁女一下就又给人捅穿了,倒下时还满脸不可置信,她歪着脑袋,指着他,黑黝黝的眼珠里冒着迷惑,想让他开口说话,可人被她捅得晕了过去,只得作罢,又给人捞了回去,哑姑见此连连叹息,最后无奈,养了他一个月有余这才渐渐好转。”
李溪之听她说这故事,觉得好生有趣,虽是满大街都能听见的江湖儿女故事,却又不落俗套。
她喜欢这个故事。
“这幽篁女好不一样啊。”她感叹道。
黎忧笑了笑:“于是这独侠客就开始天天跟幽篁女说话,他说他来自郢都南氏,是遭了追杀才流落至此,一开始他以为这幽篁女和哑姑都是一样,天生哑病,后来有一天,惊奇地听见幽篁女开了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还是对着他说的,你猜她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
黎忧故作那幽篁女的神态,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你,没我厉害。”
李溪之“噗”的一声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那独侠客是什么反应?是不是气死了?”
黎忧反过来作那独侠客的姿态,一手撑着受伤的胸口,一手指着幽篁女,好像下一刻就能吐血一样,道:“你你你!”
这反应着实有趣。
李溪之追问着:“然后呢然后呢?”
实在是没听过这样的故事,今儿个第一次听,总算是知道为何这春水馆的茶票这么难抢了,换她她也是想来的。
“然后,”黎忧微叹一口气,“你该睡了,妹妹。”
她站起身来,做着每回末尾结束时必要的动作,又拍一掌:“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那一掌拍落,李溪之的双眼倏地模糊起来,她的意志逐渐昏沉,甩头想清醒些,却愈发无力起来,她扭头朝一旁的顾牵白看去,发现他早已倒在那桌上,猛然想起刚才那话,指着多出来好几个影子的黎忧。
“你……”
黎忧的话像是那传声筒一般,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李溪之耳畔,就好像是身陷于偌大的空谷之中,回声不断。
“别硬撑了,妹妹。”
人倒了。
第50章 打生桩(十)
黎忧戳了戳李溪之的脸颊, 笑道:“长得真水灵。”
不过片刻,便来了人将倒在桌上的二人抬走,拉到了后房的暗房之中。
将人安放好后, 人便离去了。
暗室之中,倒下的一人忽地睁开了眸子, 那双眼中一片清明,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朦胧之意。
他轻唤一声:“阿之。”
李溪之没喝多少, 但还是被那茶给迷倒了,她昏倒在一侧,倚在墙壁上,垂着脑袋。
顾牵白将人拉过怀, 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瓶白瓷, 拨开了盖头后散出一种奇异的香气来, 他将白瓷抵在李溪之鼻尖处,不一会儿人便有了反应。
李溪之费力地睁开眼, 发现眼前漆黑一片, 自己不知靠在哪里,她胡乱摸着, “顾牵白?”
“我在。”
听到声音在耳边,还有熟悉的气味, 她松了口气。
“这黎忧为什么要迷晕我们?”李溪之有些好奇, “而且她就好像仅仅只是迷晕我们,也没将我们绑起来,就扔在这。”
顾牵白道:“她还会回来的。”
只是才刚说完这句话, 门就被一把推开, 外头的光亮瞬间透进整座暗房,这才看清周围的摆设。
只是一间普通的房室, 有床有桌有椅,最是简单不过的东西。
黎忧换了一身打扮,她穿着红衣,面色从容地踏进门。
“我就知道这东西搞不定你,但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久仰大名啊,顾牵白。”
顾牵白扶起李溪之,轻扫了她一眼,“幽篁女?”
李溪之被那迷药弄得全身发软,站起来也有些撑不住力,只能借靠在顾牵白身上,但她一听见顾牵白喊黎忧幽篁女时,下意识朝她那看去。
忆起方才酒汉来春水馆闹事时,黎忧站在台上,那手却慢慢摸向底下藏有的寒刀,结合方才黎忧说的故事,这么一想,她是在说自己的故事。
黎忧的脸上没有半分心虚,反而还笑出了声:“果然是鼎鼎有名的顾廷尉,脑子不差。”
她进门没带任何东西,也没有明显的敌意,就好像只是单纯地进来说说话。
“别误会了,我可不想跟你作对的,我知道你们现在在查什么,我就是来提醒你们一句,别再管这件事了,我会替你们解决的。”
顾牵白道:“这样的事落到我眼前,你觉得凭什么缘由我会放任不管?”
黎忧自嘲般地勾起嘴角,幽深的瞳眸中闪过几分凄色,“凭什么?为何要问那么多?相信我就是了,你们再查下去,会死的。”
李溪之冷静道:“为什么?”
黎忧眉尾微挑,她走上前几步,盯着李溪之瞧了又瞧:“你这姑娘真是大胆,听到会死第一反应不是怕,居然是为什么,跟我还是有几分像的,真是越看越喜欢了,死了可惜。”
她还是绕过了那个话题,到现在为止,李溪之都没摸清楚她是什么来历,只能根据她前半段说的幽篁女的故事猜测。
黎忧有武功,而且很厉害,她还和那吴深有关系,这样一来,李溪之更好奇不少,且那新泥筑底下藏着的孩童尸体不能因为她说一句会死就不管了,这不符合顾牵白的性子。
但顾牵白好像顾虑到了。
她偏头望了一眼顾牵白的神色,他没什么表情,可就是给人一种很沉重的感觉。
“你们听我的,不要再插手此事,这样的事情,我去做便是了。”黎忧语气低沉,听起来有股莫名的哀伤感,“算我求你们。”
顾牵白忽声道:“可。”
黎忧惊诧往他那看去:“你同意了?”
李溪之觉得不对,按顾牵白以前的性格,肯定不会因为她说这么几句话就对这样的案子不管了,更何况他们现在连黎忧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得到答应的黎忧高兴极了,忙得拍手,“好好好,听我的就是了,这样吧,你们只要在此等个两日,两日后,肯定放你们出去。”
李溪之问道:“那你呢?你去哪?”
黎忧收敛了笑容,锐利的眼眸中浮起淡淡的杀意,“我么,自是去做个了断了。”
“不过嘛,”她又弯了弯眼,“现在天快亮了,不好行动,趁这会子功夫,我给你们讲完那个故事吧。”
顾牵白扶着人坐到了椅子上,她也跟着坐了下来。
“妹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黎忧突然问道。
李溪之摇摇头,她其实是饿的,但经过方才那么一遭,不敢再吃她给的东西了。
黎忧轻叹道:“妹妹警惕性很高啊。”她拢了一束头发把玩在手心处,“也罢,那我就开始说了,不过今天穿得不对,对不住你们,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她现在既没穿素衣,也没带醒木,更是没到三十人才开讲的时候,可她现在竟为了他们两人,破了这个规矩。
李溪之不知为何,总感觉到黎忧身上散着一股极其浅淡的悲意。
黎忧手掌一拍,架势还是得有的,“上回说道,那幽篁女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将那独侠客给气了个半死,连带着哑姑她也知道了幽篁女开口,虽是第一回 听见,却也没见哑姑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此后三人相安无事,一直生活在一处,那独侠客渐渐地喜欢上了幽篁女。后来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让幽篁女也对他心生喜欢,哑姑没有反对,看着他们二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再后来,哑姑算是了却心愿,便撒手去了。”
李溪之问道:“你之前不是说幽篁女夜刺独侠客吗?这都幸福美满了,难不成这独侠客后来抛弃了你…不对,是抛弃了幽篁女吗?”
黎忧忽略了那句说一半的“你”字,又是一拍,“问得好!这幽篁女生下一子后,哑姑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刚出世的孩子,那独侠客就想要带走幽篁女,回到郢都去,幽篁女不愿,那独侠客就暗中下药想将人直接带走,谁料这幽篁女天生体质特殊,根本就没被药倒。那是在一个冷寂的雨夜里,她提着自己的佩刀,抱着孩子,走到独侠客面前,一刀刺穿了独侠客的胸脯。”
李溪之瞪大眼:“啊?”
她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要真是黎忧的亲身经历,那也太过离奇曲折了些,这前后实在是没有一点能衔接上的,猜不到的结局。
黎忧轻咳了两声:“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虽然缩短了一点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改动,但好在意思大差不差,大概就是这样了,天亮了,我也该去准备准备了,记住了,两日后,会有人来给你们开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