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牵白有些懊恼,放下手中的包裹,“阿之,下次别这样。”
李溪之道:“那你下次也不许这样。”
终是无奈,顾牵白忽而笑了一声,声音极轻。
“好。”
李溪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道:“今夜去查什么?是新泥筑吗?你带的是什么?”
顾牵白想到她人坐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身上都带着几分寒气,有些生气,一把抢过她手里
的海棠。
正在等回应的李溪之:……?
之后他又捏了捏自己微凉的手:“今夜去泗河街的春水馆,监管林苑的不止杨斌一人,还有工部其余人,其余人我都查过了,就剩这个吴深了,他平日得了闲都会去那,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顾牵白将包裹递给李溪之:“这是衣服,你去换上,会方便许多。”
那春水馆李溪之倒还真听过,还是袭少州提过的,是家茶馆,里面会说书的极有意思,只是一直没机会去瞧瞧,今晚倒好,简直一举两得。
李溪之蹑手蹑脚地进屋,换下衣裳后,后面却有了动静。
“袭三。”
李溪之身躯猛地一滞,僵硬地朝后看去,却发现只是沈离雾说的梦话。
她松了口气。
又蹑手蹑脚地出了屋,道:“走吧!”
第48章 打生桩(八)
泗河街地处长水一侧, 入夜后没有宵禁,是全都城最热闹繁华之地,汇聚着各地来来往往的商人。
而这春水馆的位置正处于街市中央, 地理位置极佳,门头也好。
每日来此听书的客人比喝茶的还要多上几分, 都是奔着那说书人去的,只因那说书人是个女子。
女子说书, 在这是件很新奇的事。
那女子叫黎忧,长相极其艳丽,平日就是只穿着一身素衣,头上什么也不装饰, 都能勾出几分俏来, 生得一副好模样, 就是老天赏饭吃。
就是不知这春水馆的老板为何会收一名女子来说书。
很多人一开始根本不是奔着听书去的,全是奔着人去的, 就是想去瞧瞧一个女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男女都有, 有时女子的比例都还要大过于男子。
到了地方,听上这么一遭, 全都听迷了。
这黎忧说书时是一个样,私下又是另一个样, 从别人口中听闻, 这黎忧在说书时,一身素,但说得那叫一个好, 情景、对话从她口中说出, 好似身临其境一般,牢牢地揪着人的心, 私下却是极其温柔的女子,可又穿得极艳,与在台上时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她说书有个特点,台下听书的客人不能超过三十人,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也不行,开讲后,除非这故事说完,不然期间只对这三十个人开讲。
对外,这春水馆的茶票简直就是千金难求。
繁闹的泗河街道上,行人过客来往络绎不绝,可最扎眼的便是道中央的两名男子,一名身形高挑,肩宽腰窄,穿得一身青黑色劲装,长相俊俏,一路上惹得不少姑娘频频回头相望,另一名则就相对矮些,身子也较单薄,全身上下一身黑,带着几分锐的眉眼生生压下了模子里流出的秀气来,但他唇角漾着笑,不知牵着多少姑娘的魂去了。
“不许笑了。”顾牵白低低道。
李溪之哪里知道她这打扮起来还挺招女孩子喜欢的,于是肆意地展示着自己的帅气,像极了出门游玩的纨绔子弟,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顾牵白慢慢黑了脸。
被这闹市的繁华迷了眼的人,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俄顷,她的手被人攫住,故意显露在外人前,李溪之震惊回头。
那些姑娘们瞧见二人突然牵着手,纷纷抬起手捂住胸口,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恍惚间还听见谁说了句:“多好的两个俊秀公子,怎么偏就是断袖!”
李溪之:“……”
她偏头往上看,撞见顾牵白那双眸子里满是无辜,且手中的力更紧了几分。
“袭公子,还笑么?”顾牵白微微扬起唇,故意道。
李溪之收了笑,转而露出一个较之前更大的笑容来,满目挑衅。
就笑就笑。
“就是传出去,也是你顾牵白在外找了个漂亮的小公子,抛弃了才刚议亲的未婚妻子。”
顾牵白笑道:“我两个都要。”
李溪之:“真贪心。”
顾牵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嗯,不过你可不要和我的未婚妻子打起来,她脾气不好。”
李溪之:“……”
给他玩上了还。
顾牵白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两张春水馆的茶票,倒也是方便,省得还要偷摸着爬进春水馆中。
李溪之在了解过春水馆后,便对这吴深有些好奇,他既是常客的话,这一票难求的茶票却让他次次都能买到。
“到了。”
春水馆的牌匾很旧,暗红的匾额上褪着黄,三个字都被涂上了黑漆,最具标志性的就是那水字刻得比另外二字都要深些,里面似乎还嵌着红闪粉。
入了门,顾牵白将茶票递给门内的茶小二后,那小二露了颗尖牙,便将人领了进去。
“二位,上房湘字号,请。”
“你怎么拿到票的?”李溪之好奇道:“袭少州跟我提了好几次,都说没抢到,还一直跟我说那春水馆里的黎忧姑娘说书说得可好了,但他只见过一次,再后来就没抢到过票,”李溪之暗暗捏了捏他的手,“你不会是这里的常客吧?”
顾牵白被她这话逗笑:“你猜?”
李溪之往前走着,收回被他抓着的手,回过头对他做了个鬼脸:“你猜我猜不猜。”
落了座,小二问候着:“二位喝点什么?”
李溪之不怎么爱喝茶,没有茶单子她也不知点什么,更何况他们这次来春水馆也不是为了喝茶的。
顾牵白淡声道:“一壶荷井,半分雪,六分叶。”
闻言小二的面色变了变,躬着身子便退出了门。
李溪之:?
“什么?”
她虽然是没听过这茶水的名字,要求也是怪怪的,但这人怎么就一句话不说走了?
顾牵白偏头超阁窗下望去,微笑道:“这是春水馆的暗语,说了这话,便是告诉这里的人,我们是春水馆老板的客人,不是来听书的,是来做事的,里头的人便不会来打扰我们。”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是认识这春水馆的老板?”
顾牵白倚着身子,懒懒道:“是吧。”
什么叫是吧!
“来了。”
李溪之:“什么来了?”
底下传来阵阵惊呼。
“黎忧来了!”
“黎忧姑娘!黎忧姑娘!”
李溪之往下看去。
穿着一身青灰素衣的女人缓缓走上案前,看模样也不过二三十岁,微垂的发髻不加任何修饰,即是素,却也艳。
好一个媚女子!
“吴深在哪?”李溪之问道。
顾牵白:“你找找。”
李溪之:?
她都没见过这人,怎么找!
他又道:“听听故事吧。”
李溪之见他不急,肯定是有了打算,也就没再问下去。
黎忧拿起醒木就是一敲。
场内霎时安静。
“各位听客,远道而来辛苦了,谢谢你们的捧场,今夜要讲得是,那幽篁女夜刺独侠客的故事。”
“好!”
鼓掌声骤然响起。
顾牵白的手放在桌上,手指轻扣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敲击声来。
他微阖着眼,似乎在认真听。
“话说,在那彝山最深处的竹林中,住着一位幽篁女,为何叫她幽篁女呢?是因为,这女子一出生的时候,人就被丢在那幽篁里,被一位路过的哑老太捡去收作女儿,这一养,就是十八年。”
黎忧抬抬手,朝听众们招呼着,“这哑老太可不是一般人呐,她身上有功夫,是那江湖上隐匿多年的哑姑,捡到这幽篁女后,便传授给她自己的毕生所学,将这幽篁女也培养成了一个顶顶厉害的杀手。”
的确,黎忧一开口说书时,那周身气质全然不同了。
李溪之暗暗叹道。
这身上有本事,到哪都不吃亏。
黎忧啧道:“这幽篁女一开始也不会说话,因为从没听到过哑老太开口,连着她也像哑巴一样,可某一夜,她正去打那井水,遇上了一位满身鲜血的男子,这便是那独侠客了!”
“铛—”
又一声拍案。
黎忧弯起眼来笑了一声:“是不是以为二人就此结下因缘,幽篁女将人救回好生养伤,之后两人便暗生情愫,许下终生了?”
有人喊道:“那不是吗?”
“错!”
黎忧欲往下接道,门头处却闯来一名满身酒气的壮汉,他脸上带着一道可怖的长疤,眉眼满是狠戾,只用一只手就推开了门前三四个阻攘的小厮,哈着一股熏人的酒臭,恶声道:“滚开!老子要见黎忧姑娘!”
黎忧冷眼一瞧,冷哼一声,“赶出去!莫扰了我的听客。”
酒汉瞧见了台上的人,咧嘴一笑,伸手指着她:“哟!这不是,幽篁女吗!哈哈哈哈哈!”
馆内所有人都出动了来,抄起棍棒就冲着人去。
哪料那酒汉身手了得,对涌上来的一群人丝毫不畏,“老子今天就要听黎忧给我说书!”
顷刻间,便有人被他一拳砸在茶桌上,听得一声木裂响,惊起在座之人纷纷起身躲避。
唯有一人独坐于角落,不慌不忙地剥着盘中的花生。
馆内人不敌,都被酒汉一拳打了下去,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黎忧,今日你不说也得说!”
李溪之站起身来:“顾牵白,你要不要下去帮帮忙?”
顾牵白笑道:“不急。”
他将人拉过,坐到自己身侧的椅凳上,“还没开始呢。”
李溪之没听明白:“什么?”
她扭头朝下看,瞥见黎忧正悄悄地弯下腰,双手在桌案下摸索着。
一道寒光闪过,李溪之微惊,见那酒汉就要冲上前来,听得一声拍桌,是角落那男子。
他瞪着一双眼,手抓着桌角,怒喝掀桌,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朝酒汉头上砸去。
酒汉来不及闪躲,被这茶杯砸中,一张红脸弹了又弹,被砸中之地鲜血直流,眼前也冒着一片星光。
酒汉捂着脸暴喝:“哪个杂碎!”
早早躲起的听客纷纷摇头摆手,都不想惹上这茬。
掀桌的男子嗤笑道:“是我。”
李溪之顿时明白不少,她拽着顾牵白的衣袖,有些惊喜。
“那是吴深!!”
顾牵白颔首笑道:“聪明。”
第49章 打生桩(九)
场面一度混乱, 酒汉随手抄起地上的木条,暴喝一声后就往吴深的方向砸去,吴深非但没躲, 反而十分冷静地抬手示意。
“慢着。”
闻言,酒汉高举着木条的手停在半空, 他愣了片刻,旋即朝下狠狠砸去:“怕也晚了!”
电光火石间, 一只瓷白茶盏骤然从空中飞落,直直地朝那酒汉身上冲去,一瞬的功夫,那肌肉结实的酒汉便闭了眼, 重重往地下倒去, 摔在那一堆破烂的木头中, 又是一声闷响。
见人昏了去,原本还在躲藏的那些听客立即逃窜了出门, 头也不回。
黎忧和吴深纷纷抬头。
看见了顾牵白和李溪之二人。
李溪之礼貌性冲他们笑笑。
这时她看清了吴深的长相。
他瞧着有五六十岁, 脸上的皱纹很浅,却给人一副饱经风霜的沧桑感, 最具标志性的便是他鬓边那两道白发,与其余的黑发掺在一起, 显得极其突兀。
仔细瞧着, 这吴深的眉眼倒是有几分与黎忧相似。
“你这不是明晃晃给他们瞧见么?”李溪之压着声音道。
顾牵白点点头:“就是叫他们瞧见。”
“不然,今日有人便要跟我到内狱走一遭了。”他声音忽然提高,明显是对着下边人说的, “是吧, 吴大人?”
吴深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 却“哐啷”一声摔出一柄匕首来。
吴深:“……”
李溪之愕然,他这什么情况?!
嘈杂声蓦地停了,寂静得诡异。
吴深登时哈哈大笑起来,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匕首,“顾牵白,真巧啊,你也是来听书的?”
顾牵白笑意不见眼底,睨着他,道:“是巧了些,碰见了这样的事,现在解决了,吴大人可要上来跟我们一同?”
吴深假笑着脸:“不必了,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哎哟哟,这怎么回事啊?春水馆这么热闹呢?”
门头外猝然响起一道声音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只不过还未见到人,片刻后,听着脚步声,就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施施然走进春水馆中,绕着那被砸晕的酒汉,满是嫌恶地避开,最后走到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才落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