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之有些受不了,她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怀疑没有错。
沈离雾就是想折磨她,让她精神崩溃。
那被子是被沈离雾睡梦中抢走的,李溪之夜里冷了,睁开眼就瞧见那么大一床被子全落到沈离雾身上去了,她想抢过来,沈离雾却死死拽着,还给不知哪里空出来的位置盖被子,嘴上说着什么“袭三!不许踢被子,会冷的”话来,人还是迷糊的,眼睛都没睁开,但就是说着话,也不知在给谁盖。
望着那处空出来的“袭如清床位”,李溪之仰天长叹。
好不容易有一次她没抢被子了,那窗户却被风打开了,沈离雾惊醒过来,蹦着跳着跑过去,“嗒嗒嗒”的,吵得李溪之半掀着沉重的眼皮,十分无力地看着沈离雾的背影。
她说:“放心吧袭三,我给你关上了,你可以安心睡了。”
说罢,又“嗒嗒嗒”地跳回来。
又像是没关紧,她又“嗒嗒嗒”地过去,一来一回的不知多少趟。
有时她起夜,腿脚不方便,又要面子不肯叫李溪之,自己偷偷摸摸的,结果有一次夜里就因为没看清,又摔了。
她那脚谁见了都不得不说一声命运多舛。
也不知照她这样一天摔三遍的样子,什么时候能好,什么时候能走。
再有那给她让床的时候,沈离雾都很自觉地往里靠着,给她空出一大块地方睡,开始的时候,李溪之还觉得这沈离雾倒挺乖,后来她发现让位什么的都是假的。
夜里睡熟了,哪管你睡的地方在哪,沈离雾一整个人都要搭在自己身上了。
她这睡姿为什么能这样差!比她还要厉害些。
连续这样三天,李溪之病是好了,就是精神头不太好。
今夜,沈离雾拍着床榻,示意着:“袭三睡吧,早睡早起才能身体好,瞧我这几日将你照顾得多好,真是容光焕发。”
李溪之:……?
吹了烛,沈离雾睡得快,李溪之却已经没有什么想睡的欲望了,她提着一小盏烛,走到窗边。
支着窗,圆月落在漆黑的树影上方,空出一方明光。
墙角的那株海棠已经开盛了,很是漂亮,沈离雾一来就注意到了,还说回去也要植一株一样的。
李溪之觉得这沈离雾就是太幼稚了些,也没什么坏心眼,当初被她甩进水中时的愤然也逐渐消解,没有太多的情绪。
“扑——扑——”
月亮前闪过一个圆盘一般大的黑影,还带着声,李溪之好奇地朝那处看去,不料那黑影毫无停顿地朝她袭来,李溪之惊骇地避开,险些跟她脸对脸撞上。
“又是你啊。”
这次它倒是舒展开脚了,能让李溪之一眼瞧见这脚上绑着的信。
她揪着灰鹰的后脖颈,慢悠悠地拆下信来,那灰鹰想叫,又给恐吓住:“瞧见没,那里躺着比我还可怕的人,若是把她吵醒了,你就被拿去炖汤了。”
灰鹰停了动作,小声咕哝后全身僵住,但摸着还是温热的,不然它这样都快叫人以为已经死了。
李溪之松开手,展开信条。
上面写着。
夜海棠,弗如窗边月。
李溪之猛然朝海棠树下看去,发现没什么异常,但又觉着不对,便敛着衣裳悄然推开门,往屋外走去。
她走到海棠树旁,望着圆月思索。
忽地吹来一阵清风,袭着花香拂到李溪之身上。
树影摇曳,海棠归落。
枝头打着颤,洒下一片花雨,同着清透的明月,迷乱人眼。
“阿之。”
李溪之转过身去,抬眼对上那双乌润的眼眸,心中一颤。
清辉一片铺落在那张清隽的面庞上,微弯着的眼眸透着几分亮意,恰有一朵海棠落下,随着他的发丝一同吹散,他伸出手,接住了欲落的海棠,递到她眼前。
“听闻你病好了。”
李溪之不作答,从他手里接过那朵海棠后,只是笑着看他。
“我会想办法,把沈离雾送走。”
李溪之依旧不作答。
见她不说话,顾牵白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接下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闻得一声细如风的轻笑,穿过那束海棠,晃在他眼前。
“是不是想我了。”
顾牵白静默片刻,微声道:“这些天袭侍中不让我见你,沈离雾夜里还赖在你这,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李溪之又重复道:“是不是想我了。”
顾牵白垂下眼。
“想你想得紧。”
第47章 打生桩(七)
说完这句话后, 顾牵白便直接将人揽入怀中,锢得紧紧的,几乎要将李溪之每一寸都融进骨血中。
李溪之安抚地轻拍着他:“下次不要在外面等我, 直接叫它来传信就是,外面那么冷, 很伤身的。”
“好。”
晚风微凉,熟悉的青兰香和着海棠飘在李溪之身上, 却是带着几分温。
二人坐在台阶上,望着明月。
“那是你的送信鹰么?它看起来有些笨,但是又能听懂我讲话。”李溪之问道。
顾牵白笑道:“它叫浮灰,是有些不太聪明。”
浮灰虽站在窗边, 却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它忿忿地跺着脚, 抖落一身的羽毛,全是刚刚被李溪之揪掉的。
“咕—”
李溪之“噗嗤”一笑:“它耳朵还挺灵。”
顾牵白往那淡淡地瞥了一眼:“浮灰, 你怎么还不走。”
浮灰“咕唧”一声, 拍着翅膀急急往外飞走,似乎还带着几分怨气。
“好冷啊, ”李溪之靠在顾牵白怀中,几乎是躺在他身上, 又故意贴紧他, “你冷不冷?”
顾牵白意会到了意思,也道:“冷。”
李溪之唇角一弯,仰着脸, “顾牵白。”
顾牵白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道:“你困了么?”
李溪之摇摇头,又点点头, 然后故意一点一点凑近他,“你是不是这几晚,都在外面等着我?见我出来,就叫浮灰送信,若是没有,就一直等?”
明显是被说中了,顾牵白眼神闪烁,但却又笑了笑,“没有。”
撒谎。
李溪之又道: “想我就让浮灰来传信,我看到了,肯定会来的,不要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屋外吹冷风,好不好?”
想矢口否认,却发现自己早已落了她的圈套,顾牵白无奈一笑:“好……”
好像一只听话的小狗啊……
四目相对着,顾牵白轻颤着眼,目光一直落在她唇上,看起来有些紧张,“可以么?”
李溪之微愣,旋即失笑道:“当然。”
他在月下,吻了照拂在自己身上的月光。
又带着眷恋离去,但还是心满意足。
“你不困么?这么晚来寻我,”李溪之问道,“我听说,你之前要的赏是休假一年,现在又突然回去了,是因为新泥筑的事吗?”
顾牵白知晓自己瞒不过她,点头承认:“是有些棘手。”
新泥筑倒塌,不仅仅是偷工减料那么简单,这地下的洞坑从何而来是首问,而这地下的孩童尸骸则是重中之重。
以尸体筑土,先不说这阴气重,还需知晓这些孩童原本是从何而来,又因何会被埋在此处。
此行回职,便是要彻查这一事。
皇帝没有叫停,杨斌便也不敢停工,他甚至以为皇帝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却也还是战战兢兢,就怕哪一日自己的头就滚到脚下去。
可他那日早朝见到了顾牵白。
见到他,就知道这事肯定是过不去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尽力配合着。
但是,那日顾牵白仅仅只是出现在早朝前,上朝时,杨斌因为太过紧张,根本就没注意到人其实不在。
所以朝中没几个人知道顾牵白回职了。
他此行,就是要暗着查。
“等等,你都是什么时候去查的?”李溪之蓦然想起刚才的话,有些不自在起来。
顾牵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微微上扬,“好像都是在夜里。”
李溪之倏地红了脸,嘟囔着:“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其实她说的没有错,顾牵白虽是在夜里查案,但都是先查了,再来李溪之屋外等着。
见不到人,他有些睡不着。
风吹着脸颊,却还是热,李溪之冷静不下来,在某人怀里动来动去的。
“阿之……”
顾牵白的声音似带着几分无奈。
“怎么了?”李溪之没抬起头,只闷声道。
“不要乱动……”
李溪之才没管他,他越说自己就越要跟他反着来,谁曾想他伸出一只手来摁住了她的肩,手心的温度透过衣裳穿到李溪之身上。
有些烫。
李溪之顿住了,她抬眸看向顾牵白。
不敢动了。
她笑眯眯地转移话题,“明日去查案带上我吧,我也睡不着。”
顾牵白慢慢松了手,“你不怕么?”
他怕。
李溪之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轻触了触他的脸:“一点也不!”
随后起身跑走,留下一缕微风。
“快回去睡吧!我困了,明日见。”
李溪之就是怕他拒绝,也怕他因为上次那事而心有芥蒂,才这样让他猝不及防。
顾牵白这人轴得要命,又只会将情绪压在心里,时间一长容易出毛病,还是得她自己来解决。
顾牵白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将那本欲说出的话又抛散了去。
好。
明日见。
李溪之回到屋内,沈离雾睡得很死,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她走到窗边,往外瞧了一眼,空空如也。
走这么快。
李溪之正欲关窗,窗前忽地冒出个人来,惊了她一跳。
窗前之人拽着她往前一靠,李溪之下意识闭眼,那人却给了她一朵海棠后便匆然离去。
一时失了力,窗户“啪”地一声落下。
正在睡梦中的沈离雾被这动静给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看向窗户边的李溪之,嘴里含糊着:“袭三你怎么睡在窗户上了?”
李溪之收紧了海棠,“窗户开了。”
二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竟也能对上话。
沈离雾道:“你怎么又踢被子。”
但她翻了个身后便又沉沉睡去,李溪之的心脏仍在猛跳。
有些刺激。
到了第二日夜里,才用完饭没多久,李溪之就坐在海棠树下等着。
沈离雾不解她为何要这样,看着她坐在那,也想跟着一起坐在那,她也好奇这样坐着能瞧出什么花来。
李溪之看着她也搬来椅子坐在自己旁边,眉头一挑,将椅子正转了个方向,直直对着沈离雾,然后,一直盯着她看。
沈离雾被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的有些无措,更是被她盯地发毛。
“你,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李溪之不讲话,就只是看着她,嘴角还微微上扬着,这让沈离雾有点害怕。
“袭三!你发什么疯啊!”
最后,沈离雾受不了她这样,连脚伤都顾不得,跳着跑走,直喊:“阿音!把那椅子搬进去,我要睡了!”
跳到门前时,她下意识往回看了一眼,发现她仍盯着自己瞧,天色暗,离了远就看不清人脸了,但沈离雾总感觉怪,说又说不上来,还是急急进屋关上门。
“袭姑娘,别在这坐着了,”来搬椅子的阿音关切道,“外头冷,进屋吧。”
李溪之还未开口,便听见里头传来声音。
“阿音!别管她,冷死她算了!”
李溪之笑笑:“无妨,你去忙自己的吧,我在此坐坐。”
阿音也不知两人又闹了什么别扭,只能默默将椅子搬走。
金绣拿了件毛氅披在李溪之肩上,“姑娘莫冷到了,要不要拿手炉?”
李溪之摇摇头,取下毛氅,“没事,你拿走吧,今晚谁都不要进来,就说我们睡了。”
金绣没多问,只说:“是。”
刚听阿音说两人闹了别扭她还不信,这会子倒是有些信了,只是这屋只留她两个,打起来没人拉怎么办?
可姑娘那么厉害,肯定能打得过。
这么一想,金绣放心了。
等了有半会儿,里面没了动静,猜着应该是睡了。
终于是睡了。
李溪之手里捏着一朵海棠,望啊望。
忽然散来一阵风,吹动起地上零落的海棠花。
“你怎么在外面等我?怎么不多穿些?”
声音从李溪之后上方响起,还挟着几分无奈。
李溪之捻了捻手中的海棠后站起身来,“我就试试你晚上在外面等我有多冷,不过你是后半夜,还是站着等,我是前半夜,坐着等,是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