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打着颤。
沈离雾本来就害怕,被她这么一搞,心中惊惧交加,连忙缩到李溪之身旁去,“里里……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李溪之稳住呼吸,沉静道:“一些尸体。”
沈离雾小脸煞白,噤了声。
“再往前面走走看。”李溪之转过头不再去看。
前面的窄道已经只能容许一个人慢慢挤过去,饶是她们两个女子,也有些吃力,不知那送饭的人是怎么穿过去的。
好在两侧的石壁平滑,没有太多凸出来的尖刺,但挤进去还是磨破了身上的衣裳。
果不其然,过了前面这道极窄的道口后,道路便宽敞起来,可气温又渐渐低了下去,沈离雾跟在后面不禁打了个寒噤。
可这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底。
此处空荡阴冷,底口处矗着挡死了路的石屏,左右也都没了路。
“没路了,袭三。”沈离雾低声道。
自她进了这隧洞,就再也不敢大声开口说话,又怕惹出什么脏东西来,她以前夜里无聊,就让阿音给她搜罗些时兴的话本,那时最时兴的话本就是关于怪力乱神的,她才看了一眼就爱不释手,可看得久了,天也黑了,她就开始害怕,可又想看,硬着头皮去偷偷搬出沈岩珍藏已久的金尊菩萨放在床头镇邪,但好像不管用,看多了她更怕了。
现在又在这么一个阴邪之地,难免想象力丰富些,没的她都能想出有的来。
李溪之朝前走了几步,轻敲着那封住路的石屏。
“吭吭吭”。
“是空的!”沈离雾窃喜道。
记忆中,贺璧是从暗门中逃走的,这里又是给他送饭的必经之路,想必定是连接在那暗门处的。
李溪之猛地一推,那石屏居然被推动了!
失了力,连人跟着一起踉跄进去,这是贺璧先前居住的石室。
那烛台上早已冰冷一片,二人进去后,石屏便自动合上了,吹来的风劲差点熄灭手中的火折。
沈离雾一惊,几乎快要挂在李溪之身上。
“能不能先让我去点蜡烛?”李溪之无奈道。
沈离雾:“你去啊。”
李溪之动了动自己被她束缚住的手脚,连抬起来都难,“你这样我怎么去?”
沈离雾面上一热,松了一点点力,跟着李溪之一起去将烛火点燃。
石室变亮后,沈离雾马上松开了李溪之。
“也就这样嘛。”
李溪之此刻无心跟她玩笑,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上回贺璧在,她没仔细看,现在人不在这,做起事来也省去很多麻烦。
“袭三,”沈离雾突然叫住她,“你真的相信那看着跟骗子一样的人说的话?”
李溪之垂下眼,说道:“我不信。”
“那你……”
沈离雾还未说完,李溪之就转回身来面对着她。
“我不信,但我没有选择,顾牵白他也在这,他想要查的人也在这,若是真的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他受到什么伤害,让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九卿廷尉,查清这件事是他的职责,还那些埋藏于地底无人认领的尸体一个公道也是他要做的,而我,就是负责不给他添乱,尽可能地帮助到他,所以贺璧的话不管真假,我只能选择对顾牵白有利的一方。放心吧,我会带你出去的,就算贺璧说的是假话,我拼了命也会找出一条生路将你平安送回去的。”
她的声音带着几无奈,却掷地有声,给人一种莫名的力量感。
沈离雾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她终于明白顾牵白为什么喜欢袭如清了。
以前不知道这人到底有哪好,能让顾牵白处处看到她,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被顾牵白瞧上一眼。
她所说的这些,都是自己从不会去顾虑的。
自己也只是带着一腔不知名的勇气来此,可徒有勇气是不够的。
她不清楚自己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像一直都是在跟她攀比着,可那人却从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胡搅蛮缠。
察觉到对面那人失落的情绪,李溪之道:“走罢,沈姑娘?”
沈离雾眼中泪水氤氲,低着头不肯挪动。
“沈离雾?”
李溪之刚想上前,沈离雾转过身去,抬手抚了抚面,后回过身道:“你不找了?”
瞧着她眼眶微微泛着红,李溪之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贺璧这人贼得很,什么都没有留下,这里是查不到什么了,我们出去瞧瞧,说不定还能找到黎忧。”
“嗯。”
沈离雾自己拿了一豆灯烛,自觉地走在李溪之后面,破天荒地没拽着她的衣袖了。
从石室中走出,光线逐渐暗去,冷意混着水落在身上,那种未知的恐惧感摸着黑袭上了眼前。
脚下的碎石子不觉间多了起来,脚踩着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李溪之还是不放心,停下步子将手递到身后去。
沈离雾注意都在走,一个趔趄险些撞在她身上,“你干什么?”
“手给我,我怕你跟丢了。”
也没矫情,马上牢牢地抓住李溪之的手,看得出来,她还是怕的。
又约莫走了一会,李溪之发现这隧洞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本来从这洞走出来没多久就应该会出现分叉口,可走到现在都没看见,难不成是她这回走太慢了?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还是没见到分叉口,却听见了除二人以外的人声。
两人都呼吸一滞,立即止住步子,可是隔得有些远,她们听不见远处在说什么。
李溪之朝沈离雾望了一眼,她点点头,便壮着胆子又朝前走去,这段路上她们都尽可能地避开那些碎石,以保不会踩出声音来被发现。
终到了一处拐角,那里头冒出的光要比两人手上的光加在一起还要亮些。
“老杂碎!你敢看吗!”
里头传来的女声似是含着无尽的恨意,诉着生平所有怒火,回荡在空幽的隧洞之中,字字泣血。
李溪之暗惊:“是黎忧。”
沈离雾问道:“这黎忧究竟何许人也?她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好像挺恨他的,手上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
李溪之:“你怎么知道的?”
沈离雾指了指:“你凑过来些就能看见了。”
李溪之按着她说的往前凑去,果真看见黎忧手持大刀架在一中年男人的脖子上,一只手还将他摁在石壁上,那男人动弹不得,侧脸都被挤压出好几层皮来,面容狰狞,口不能言。
“这男人是谁啊?”
沈离雾眯着眼,又往前倾了倾,“这……好眼熟啊,袭三!这是覃孜王!”
李溪之听着这名字也是耳熟,忽地想起在金渡寺时空无曾提到过覃孜王,难道这也跟他有关?!
来不及多想,黎忧那双泛着杀意的眼冷冷地朝二人看来。
“谁!”
李溪之遽然惊骇,抓着沈离雾的手就往回跑。
“快跑,她是真的会杀人!”
可还未跑出几步,两柄被火色照得银光闪闪的小刀“铛——”地划过二人面颊,垂直落在她们前脚的路,脸上泛起火辣辣的疼意,脚底也因踩着硌脚的碎石而慢了行动。
黎忧的声音在后面幽幽响起。
“再逃,死。”
第56章 打生桩(十六)
往前逃奔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李溪之一只手悄悄地摸上腰间, 另一只手则携着沈离雾慢慢转回身去。
“袭三,”沈离雾身子发抖,“你真停啊。”
视野逐渐模糊, 两人手上的火源都已被方才利划而过的小刀给斩灭,只剩对头处仅剩的一点光影。
熟悉的面孔隐匿在明暗交替的中道处, 黎忧双眼冒出的精光犹如一匹多年藏匿洞穴的豺狼,尤其在此刻看去, 像是即刻就能将人吞吃入腹。
在她身后的覃孜王几欲昏厥,额角处磕破了好大一层皮,源源不断有鲜血在往外冒着。
他似乎是黏挂在那石壁上,垂下的双手半贴不贴在上, 像是没了气息, 可时不时的抖动又能让人知道他还是活着的, 就是看不清脸,可那石缝极窄, 不敢相信他被嵌入时那人使了多大的气力。
“妹妹, 不是说了叫你不要乱跑么?还是你也想来此送死?”
黎忧的语气平淡,听不出里面有什么来, 可李溪之被她这番话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手上还扛着那把先前架在覃孜王脖子上的大刀, 脚踩在那碎石上却听不出有什么动静, 李溪之手下一紧,拔出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来,挡在身前。
沈离雾被她的动作一惊, 眼中少了几分惧意, 多了几分崇拜,转而道:“袭三!”
黎忧似被她这举动勾起几分兴致来, 发出一声哂笑,但那轻微的脚步声依旧在耳。
就当沈离雾以为她要和这黎忧决一死战时,准备帮着她死命拽住黎忧的手脚,却不想她当即双手捧着匕首,垂下头去。
“姐姐饶命。”
语气诚挚,没有半分迟疑。
沈离雾:?
欲上前搏命的手腾地收回,她也跟着低下头去。
“姐姐饶命。”
黎忧终是在二人一步之隔处停下来,她接过匕首,道:“你还算是听话,我喜欢听话的人,尤其是听我话的人。”
又是不屑,才刚攥在手中的匕首被她猝然一甩,“咻”一声划破冷风,方向直往覃孜王所在之处,只听一声低低的哀嚎荡起,垂首二人猛然抬头,那匕首已然顺着黎忧扔往的方向垂直插在覃孜王的右腿根上。
覃孜王的双手仿佛有了几分力气,不停地往右腿上去触碰,可始终碰不到那刺伤他的匕首,就像一只在砧板上等死的鱼拼命翻腾着寻求最后一丝希冀。
李溪之收回手,沈离雾顺势握住。
沈离雾磕巴道:“袭三,你抖什么?”
李溪之同样问道:“你又抖什么?”
这时两人才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也在抖着。
不知是不是沈离雾的错觉,她总觉得空中莫名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袭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李溪之刚想摇头,以为她是紧张到嗅觉紊乱,可她才准备摇头的一瞬也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就好像是硫磺的味道,有些刺鼻。
好像刚刚在贺璧的石室之中闻见过,当时她还以为是他那石室长久没人打扫出的臭味,可这臭味还能延续到这么外面来?
黎忧略过她们眼中的惊恐,说道:“从前我有一个孩子,他叫能言,长得跟我像极了,性子也跟当初的我像极了,哑姑说喜欢他,我便也就喜欢他。我想着能像哑姑一样把他带大,可是吴深这个杂碎把我的孩子带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一面都没有!”
她的语调越发激昂,带动着整个人的情绪都是失控的。
黎忧挥过大刀,直指覃孜王,此时覃孜王不知使了多大力气才从那石缝中脱身,他倒在地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拔出右腿根上的匕首,霎时鲜血飞溅,顺着裤袍汩汩而流,他痛喝一声,余音响彻在整座隧洞之中。
“覃孜王?”黎忧嗤笑一声,冷眼盯着他:“她们还不知你身后的丰功伟绩吧,那就让我来说一说,毕竟,我也是吃这口饭的。”
李溪之不敢妄动,只能和沈离雾二人在黎忧身后静观其变。
覃孜王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他身上华贵的黑紫色衫袍早就被磨破得不成样子,破开的口子中布满了细碎的血痕,覃孜王头发花白,年近古稀,一张老脸上早已被那石缝给压破了相,下巴处的长胡子也已被鲜血濡湿,拧在了一处,可尽狼狈!
黎忧慢条斯理地将刀垂立在石地上,刀尖与地面发出一声碰撞,她才提起一丝笑来。
“这老杂碎果真是老了,大白日的都还在睡,但还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才给绑了出来,你们王府里的人都什么路子?怎么什么人都有?”黎忧自言自语着,“不过,还是一群废物,没一个能打的。”
沈离雾小声说道:“传闻覃孜王府上能人异士奇多,都是覃孜王半路上带回府的,那些人在外流浪时,极是落魄,世人皆道这覃孜王心善,不论是谁都能给带回去,以客宾相待。”
李溪之瞥了一眼黎忧。
她红色的衣衫上毫发无损,竟是连半分褶皱都无,除了手上沾着覃孜王身上的血,就没别的污渍了。看来她真是直接打进那覃孜王府的,只是这覃孜王府内的人竟真是没能力好的人了,黎忧孤身一人闯入王府,这么多人也抵不住一个人,真是有些令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