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之偏头看了一眼顾牵白,他神色无辜,朝她笑笑。
……
接着她又将凌瑛和袭鹤远分在一起,沈离雾和袭少州分在一起,四人分别到西面和南面去寻。
顾牵白抿了抿唇,问道:“你确定他就在这里?要是找遍了都未寻到人呢?”
“不可能!”刘妃语气笃定,但又像是想到什么,没了气势,“他最爱和我玩捉迷藏了,起火了,我找不到他,好久,好久,我找不到他,我想带他回家。”
起火,捉迷藏。
怎么想也能猜到是因为失火被困,很有可能刘妃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先按她说的来比较好。
“好。”李溪之点头,“我们帮你找,但你不能不给我们解药,毕竟你说是陪你玩捉迷藏才给解药,不是说要找到人才给解药。”
也是试探,毕竟神志不清的人是记不牢自己说过什么的。
刘妃咯咯笑了。
“对,对,去吧,去吧。”
第75章 无宫(十)
沈离雾所住的寝殿原是无宫内的安华殿, 共分为前后两个殿室,前后两殿早已修缮完毕,只是后殿不知为何, 常有怪事发生,久而久之, 便被领头的宫人给封了去路,不叫人误闯。
但前殿是无事发生的, 此行射猎邀的人多,若是因这安华殿的后殿而去了前殿,多少是有些浪费的,毕竟宫人们是这么想, 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挪出了后殿, 禁人入内。
没想到是沈离雾这个倒霉蛋住进了安华殿前殿。
但这安华殿范围极广,前后两殿加在一处都要比别的宫室还要大上几倍, 这也是为什么宫人们不将前殿封锁了。
刘妃所走的出口应当就是通往无人敢入的后殿。
在众人出发去寻人前, 刘妃告知他们说,她已经将这所有留有宫灯的地方燃了烛, 所以那些烛没灭前,都不算是没找到人。
她的意思便是要找那人找到天亮。
李溪之顺着刘妃指的方向走, 顾牵白紧跟其后, 其余人见状也走向指定的方向。
往东走,可见一座窄小的殿室,殿外是一处花园, 各式的花团团围着那座小殿, 应是许久未来人清理,缀着绿的艳色已将其墙面攀成花墙。
但这无宫才开放不久, 不应该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无人打理的样子啊。
乍一看是这样,可仔细看了,倒又像是有人故意养在上方的。
李溪之凑近了看,指尖轻触颤颤的花瓣,露珠从瓣片滑落,水渍洇开在她指尖,沿着纹路下滑。
这花长相艳丽奇特,怎么瞧也不像是夏国的产物,且数量规律,一藤九花,共九藤,花色诡艳,红为内衬,黑为渐染,花边卷着几分白,瓣共九片。
皆是九。
李溪之凝思着,眼前忽地闪过一层白雾,蒙住了她的视线,眨了眨眼,不过转瞬便恢复清明,就也没太在意。
“阿之。”顾牵白唤了一声。
他悄然走到李溪之身侧,轻扯着她的衣袖,李溪之下意识望去,见他乌润的眼眸中蕴着伤心之色,他确确实实不高兴了。
可她也不高兴。
不高兴,她就不是很想讲话。
“阿之,”顾牵白见她看向自己,不禁一喜,“你终于理我了。”
李溪之收回袖子,将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着这墙面上的怪花,这九根花藤属实奇怪,瞧着是攀附而生的,可轻轻一拉又能拉开一点距离,不过只能一点,就好像是有哪处是死死扒牢在墙上的。
“这花不似寻常物,离它远些罢。”
顾牵白将她的手从花上拿下,握于掌心中,将她整个人也从那拉出来,使二人的距离更近些。
欲要开口,李溪之突然回身,一手拉住墙中心藤蔓,用力向下一扯,耳边传来花叶与砂石摩擦的“淅淅”响声,九根花藤接然从墙面倾落,却不是歪扭折身,而是巨网似地塌在她的手心上。
九根藤蔓齐齐掉落,李溪之手没拿稳,“巨网”从她手中滑落。而且抓上藤根时,掌心处遍布密密的刺痛感,她这才发现这些藤上是长有小刺的,只是夜里黑,宫灯也照不清这小殿,一时不察,被这小刺给刺满了手。
她猛地缩回手,手指因疼痛弯曲着,已有细密的血珠缓缓向外渗出,不过好在那小刺并未扎入手掌,只是刺破一点皮,不然她挑那些刺也不知要挑多久。
顾牵白一惊,李溪之趁此机会收回被他握着的手,顺便踢了一脚这刺伤她的藤蔓。
手上的血珠很快融成一片,鲜红的血液糊了整只手心,看起来有些可怖,还好她不晕血,不然看见这个马上就晕了。
但是手很疼,疼得她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李溪之拿出怀中的绣帕,压在手上,血色迅速蔓延至粉白的绣帕上,晕出一团红,然后她忍着痛意继续观察这藤蔓。
果然是粘上去的,这些藤蔓是真的不假,但却不是生长在此处的,仔细瞧去,藤蔓有几处断口是平整的,那是刀切才有的模样。刘妃既是对安华殿如此了解,说明她之前就是住在这的,那也能说明这些花藤是她种的,不过为什么一定要将其移至在这小殿上就不得而知了。
倏尔,一只手忽然执起她那只手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她蜷曲的手指,闻得一声叹息,也是有些疲累,她没再将手收回。
“下次,万不可这般莽撞。”
顾牵白的语气很慢很轻,却听不出一丝责备,只有心疼,还有些对她来说,少有的严肃。
见人没再躲着他,他步子往前挪了挪。
“你在跟我置气,对么?”
李溪之侧首,抬眸望着他,手上的痛意缓解不少,似乎在逐渐减淡,她默默收手,一时无言。
“阿之,”顾牵白默了默,眼尾不知何时泛起红来,“你相信我,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你就是你,我也没有将你当作消遣。阿之,若是可以,我会将刀递给你,你将我的心剖出来,我毫无怨言。”
“你……信我。”
最后一句话略显苍白,可又带着几分重量,他眼中掠过一丝悲意,不知是对他自己的,还是对李溪之的。
听他这番话,李溪之真是又气又想笑。
他总是这样,说着这些话,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要哭不哭的,让人心软。
好吧,她确实吃这一套。
那些梦也不过是梦,虽然让人怀疑,却也不能以偏概全。
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有些任性了。
“好。”李溪之说道。
顾牵白怔了怔,旋即弯下眼,乌眸中流泻出点点萤光,缠伴于身的郁气顿时化为虚无,是可见的高兴。
不过她话还没说完。
“好,”李溪之唇角漾起三分笑意,逐字逐句冷下声,“等出去,我就拿刀剖了你的心。”
顾牵白似乎笑意更甚,他一把揽住人,唇瓣贴在她耳窝处,低声诱哄着她。
“好,我等你。”
抑制不住的低笑声攀缠在她身上,覆在身上的双手愈发收紧了力,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中,李溪之狠狠咬住他的肩。
“只要你别不理我,任君杀剐。”
疯子。
李溪之暗骂。
手上的伤口被顾牵白简单处理了一下,二人重新围在那掉下的藤蔓前。
顾牵白从附近的宫灯上取下一盏烛,便于照明。
照近那几株藤蔓,便清晰地瞧见藤上的密刺,极其细小,像绒毛一般,可又立挺在藤上,锋利尖锐,只要稍微靠近,便能将人扎的满是鲜血。
再往上照去,被掩住的小殿的墙面上,隐有斑驳的痕迹。
绯红的高墙上面目疮痍,漆黑印记扭曲歪斜,似哭嚎、似悲悼,仿佛能看见一双又一双手在上攀抓着,抓出道道触目惊心的黑痕,那些掌印从墙头一直复现在墙尾。
再上,便隔开了,上面依旧是红墙,只是略微掉着漆皮,与黑印的衔接处泛着黑,由深到浅至上。
这就是刘妃所说的那场火了。
从墙面上的痕迹来看,火势极大,但又烧得不久。
后来她猜测,是刘妃故意将这些花藤移在这殿墙上,掩了这痕迹,目的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来时就见花园处有一口水井,那井口旁有一块中心缺口的圆石,歪斜地倒在地面上,似乎是被人生生砸开了,还能瞥见地上的几块碎石。
这块圆石应当是用来封井的,不知什么原因被搬开了。
“飒飒——”
草丛中传出微响,二人十分警惕,听见声响便循声望去,但只看见一道灰影在井口旁的树后一闪而过,那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没再看见影子了。
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没有人的,可那影子又确确实实和人形无异。
不是猫狗一类的。
刘妃也没有理由来吓他们,毕竟是她叫他们帮她找人的,但又加上一些不确定因素,只能试探。
“刘姐姐?是你么?你不是让我们找人么?”李溪之朝那灰影消失处走去,“你这样吓我们,我们怎么找你的弟弟?”
没有声音,李溪之停在那口井旁,敛眸望向地上的碎石。
顾牵白捻起地上的碎石,夹与双指间,旋即发力扔向那树干,利声磨破夜风径直穿开一条直线,重重钉在粗糙的树干上,震得一棵高树发出淡淡的嗡鸣声,落叶不断。
再就是一声尖叫,一穿着灰色宫服的女子从树后跌跌撞撞地爬出来。
不是刘妃。
“她是前朝宫女。”顾牵白忽道。
她盘发的样式是早些年宫女的发髻,服饰也是,只是不是一般宫人们所穿的,而是那些被发配到劳辛局内的宫人们特有的服饰。只是现在看去,似是长时间没打理,她碎发凌乱,发髻也歪歪扭扭,衣衫破旧但又损坏不严重。
最主要的是,她头上别着一枝藤蔓上的花。
女子尖叫声不断,“咿咿呀呀”地抓着地上的草根扔在自己头上,试图掩盖自己的痕迹,状似疯癫。
“她,”李溪之心怀不忍,“是不是……”
这安华殿内竟藏着这么多人。
女子许是发觉这些草藏不住自己,就开始刨土,疯狂地刨着,嘴里还喊着:“藏起来!藏起来!”
可能是刨累了,她也像是忘记了面前还站着两个人,开始自顾自地坐起来,捏了一把地上的土泥巴往脸上抹。
“玉肌膏,涂上就变漂亮咯!”
第76章 无宫(十一)
黏稠的灰泥粘满了女子的双手, 她乐呵呵地擦在脸上,心情好极了,一边擦着一边还哼着曲。
那曲调很平常, 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二人欲往前去探查这女子的来历,谁料才迈出半步, 女子便将手中泥往两人身上扔,只不过距离隔得远, 只甩出一点泥滴子来。
“你!走开!走开!”女子指着顾牵白,眼中满是惶恐,“走开!”
女子忽然狂躁起来,抓着一把又一把的泥往前扔去, 不过都扔不远, 没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 她终于安静下来,又开始抹泥巴上脸, 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只以为她是间歇性发狂, 李溪之二人又开始往前迈,那女子又尖声喊叫着不叫顾牵白前进, 像是对他有很深的恐惧。
沉寂半晌,李溪之朝顾牵白伸手勾了勾, 而后微仰着头看他。
他不明所以, 笑着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不好吧?”
李溪之:“……”不好什么不好?!
“灯烛!我说灯烛!”
顾牵白眼尾微微上挑,他垂下眼, 却没松手, 俨然一副落寞之意,他慢吞吞地将手上的灯烛递去, 神情实在委屈。
李溪之接过灯烛斜睨了他一眼,丢下一句。
“别演。”
顾牵白轻笑一声。
鉴于这烛是直接从宫灯内取下的,没有托盘捧着,只能徒手拿,但徒手拿又要担心烛芯滴下的油烛会不会滚落到手上,所以还得时刻注意着。
“小心些,你过去罢,我在这替你看着。”顾牵白嘱咐道。
有些好奇,他要怎么看着?
李溪之才往前走了两步,顾牵白便弯下腰拾起一把碎石捧于手心,他噙着笑,眼神却冷冷地望着那疯癫女子。
“她若敢有什么动作,”顾牵白顿了顿,似在思索下一段话怎么说,“我便用这碎石打折她的手。”
温润的嗓音透出几分冷,坐在地上的女子颤了颤身,很快又胡乱抓着泥巴来掩盖自己的惧意。
其实他更想将人打倒在地,但又怕问不出话来,便也收敛了许多。
李溪之:?
这就是你所谓的看着?
走进那灰衣女子面前,李溪之半蹲下身,火光凑近一霎,她脸上的泥土清晰可见,还能瞧见几根夹杂在泥堆中的草根。
才下了雨,这泥瞧着就腻腻的,有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