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猜,装疯、求饶、讨好、卖主……这些你应当都试过。”
“你若真的想死,我便将你扔进这口水井之中,去陪你的主子可好?”
顾牵白的话像是扎进了阿芙的心窝,他嫌恶地收回手,坐在地上被捆住的女人疯狂嘶叫着以示自己的愤怒。
可这又恰恰说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阿芙被麻绳束缚着,整个人却都在打颤,她急急摇头,似要撇清干系。
“不是我!我没有!我就是想活有什么错!呵呵哈哈哈!那场火没能烧死我,是天见我可怜!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跟着他们一起死!?我不甘心!”
顾牵白根本不想理会她的发疯。
“解药。”
阿芙停了颤,抬首望着面无表情的青年,笑了。
“实话告诉你,我还真没有,我是罗国人,不是平国人,她种下的花确实无毒,但若被刺伤了,那就是剧毒,我见过的,死相惨烈,那位姑娘活不久了,你还是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多陪陪她吧,再拖下去,你们就天人永隔了。”
顾牵白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李溪之正趴在石桌上,心下一惊,匆忙跑去。
“阿之?”
忽然想起她听不见,又拍了拍她的肩。
李溪之坐起来,双眼朦胧地看着他,笑了笑,“怎么了?我就是有些困,睡了一会,你问好啦?”
顾牵白摸了摸她的脸,摇摇头。
她脸上被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来,顾牵白轻抚着,并未瞧出什么异样,略带歉意地抬起她的手,往掌心处写写画画。
“再等等。”
李溪之扬起一抹笑来,“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活动了一下右手,发现那痛意已经消散了,舒了口气,余光瞥见一抹白。
她倏地抬眼,发现刘妃的手上垂着方才被丢弃的斧子,眼神冷冷地盯着井口处的方向。
“顾牵白!”李溪之惊呼一声:“刘妃!”
她莫不是又犯病了?
顾牵白将人挡在身后,视线落在刘妃所在之处,她一步一步往前踏去,手上的斧子跟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时不时闪出一道刺眼的银光来。
坐在井口的阿芙遽然惊恐,死命挣脱着身上的粗绳,可根本挣不开。
她大喊着:“你这个疯子”
刘妃咯咯笑着。
“曾芙,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好能躲啊。”
“躲了这么些年,我找不见你,也找不见我的孩子。”
李溪之微讶。
她不是要找弟弟的么?怎么又变成找阿芙和她的孩子了。
曾芙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要做什么!你这个疯子!”
她躲了这么久,今日不过是想将这些外来人都给杀了,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自己在哪,做什么了。
认准了那人不会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出现。
可是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
她将矛头对准李溪之和顾牵白。
“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被发现!我苦心躲藏这么多年,被你们两个外人毁于一旦!”曾芙怒目圆龇着,“你们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尖锐的笑声自刘妃口中传出,她不再发出那令人心悸的怪笑,而是放声大笑着,她揭下了蒙在面上的白布,露出了真实面貌。
那是一张满是火烧过痕迹的脸,焦黑的疤痕似是充水般肿胀,疯狂生长占据着那张脸上原本的面皮,李溪之一颗心狠狠下垂,她实难想象那日的火究竟有多大、多猛。
脸上斑驳不堪的痕迹显露在外,似狰狞、似怨念、似愤恨、似悲伤,唯那双完好的眼目平静如细水,竟压下了疮疤所展露的恨意。
“曾芙,你该死了,早该死在火里。”刘妃说道。
曾芙怨笑着呵斥:“刘雀!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杀我!我能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是我命好,他们死了,就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凭什么要带上我!我躲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刘……雀?
难道她不是前朝公主赫连悦?
刘雀朝她走去,斧刀上还沾着已经干涸得发黑的血迹,曾芙惶遽地往后缩,却早已退到了底,可她早已没了理智,仍旧往后缩着,丝毫没有发现哪处不对。
“穹深已经死了,我砍的,”刘雀笑弯了眼,却见不到一丝情绪波动,“他也想拦我,这废物,帮了你不少吧?”
穹深应当就是那男子了。
无宫修缮完毕,刘雀就知道肯定会有新人来此,打探一番便知,来此的都是些臣眷,也是有人故意隐去了无宫的往事,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邀人进来入住。
刘雀知道,人来了,她就能找到人了。
她确实疯了,早在那场大火后就死了。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但起码现在她是清醒的,因为她要将十年前侥幸逃脱的人全部揪出来,一个一个杀光。
他们早该死了。
刘雀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曾芙绝望地哭喊着:“刘雀!你这个疯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凭什么还要拉上我们一起去死!”
刘雀似笑非笑着,却因那可怖的疮疤挡住辨别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笑。
“因为你们,本来,就、该、死!”
“哐当——”一声,石子与刀器相撞发出的闷响落入所有人耳中,那柄高高举起的斧头被打落在地,被捆在地的曾芙浑身止不住地痉挛着颤抖,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眼中满是恐惧。
顾牵白收回手,“夏国宫内,不可随意杀人。”
刘雀猛地转身,眼神犀利,凶气十足地瞪着打落她斧头的人。
“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的事,我们都是该死的人,等她死了,我自己会自裁谢罪。”
曾芙尖声道:“别听她的!她就是疯子!她是赫连悦从平国带来的贴身侍女,十年前的大火竟也没烧死她!她心怀愧疚,本想再死一次,发现还有存活的人,就不管不顾地杀了所有还活着的人!我躲了这么久!要不是因为你们!哈哈哈哈!要不是因为你们!”
她也是疯了。躲了这么多年,早就被折磨疯了。
刘雀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那力道大得吓人,早先就已经见识过了,她能单手将一个成年男子拖着走,更何况掐死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绝不是问题。
曾芙喉咙里发出“呲呲”的声音,她说不出话来,惨白的脸涨得通红,毫无反抗之力,若是刘雀一个用力,她就能扭断自己的脖子。
可她没有,她控制着力度,不知是在等什么。
倏然间,脖子上的手骤然收回,曾芙贪婪地吮吸着大量空气。
顾牵白想往前阻拦,但又顾及身边人,手上的力紧了又紧,李溪之感受到他的担忧,敛眸推开手上的手,笑道:“不用管我,我在这等你,不然拖累你可不好了。”
这样的事出现在他面前,他是不可能不去管的,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好,那你坐在这休息,她的目标是曾芙,我去替你取来解药。”顾牵白低声嘱咐道。
没有回应,忽然想起她听不见,顾牵白神色复杂,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作以明示。
李溪之似乎感应到什么,亦或是和他心有灵犀,低低地“嗯”了一声。
太安静了。
她什么也听不见。
而且她现在,也看不见了。
周围一片黑暗,那是李溪之第一次陷入幽深的空寂之中。
李溪之轻扯着唇,冷嗤一声。
“不就是瞎了聋了么,我还能活。”
第78章 无宫(十三)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连个鬼影都没有。”
“闭嘴袭少州!等下鬼就被你给叫出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胆子真小。”
袭少州和沈离雾二人在这安华殿南殿找寻许久也不曾找到刘妃说的什么人、弟弟的,杂草倒是看了很多。
这南殿荒芜一片, 靠着随手拿来的灯烛照着,只能看见殿内的蛛丝垒得厚厚的, 到处都是积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里根本没人居住过, 更别说有谁会来这里了,又黑又阴。沈离雾不愿久留,而且她觉得这种地方肯定是找不到人的,拉着袭少州就往外走着, 可走着走着, 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怎么来的?”沈离雾扯了扯袭少州的袖子。
袭少州挠了挠头, 面色纠结,指着一处道:“好像是这?还是……这!不对不对, 好像……”
沈离雾气得锤了他一手:“你在这乱指呢!”
袭少州揉手吃痛:“我也不记得了, 这路太绕了!”
沈离雾:“前面是不是能走?那里好像没去过,说不定能绕出去。”
袭少州点头:“走啊走啊。”
两人挨得紧, 多半都是沈离雾下意识地往袭少州身上靠,他没什么感觉, 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诶?沈离雾, 你是不是怕鬼啊?”
沈离雾没理他,一是知道他这个臭毛病,二是知道自己不论是说害怕还是不害怕, 他总能钻空子让自己再害怕。
南殿右侧有一条极窄的小路, 刚开始还没注意到,绕了一圈才发现这藏着这么一条路,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沈离雾拉着袭少州就往里走。
袭少州大步向前走着,沈离雾迈的步子本来就小,他这么一走,她虽是拉着他的衣袖,但还是隔开一段距离来。
沈离雾急了:“你走那么快作甚!”
袭少州:“当然是快些走出去了,你不想么?”
沈离雾:“你等等我啊!”
袭少州弯弯眼:“求求我啊!”
沈离雾气急败坏,松开了拉住他袖子的手,蹲下身气闷闷的哼了一声。
还未察觉的袭少州自顾自往前走着,美滋滋地扬唇等着那求声,可才等了一会儿没听着声,他就急了,转回身去看才发现十步外蹲着一个埋头生闷气的小姑娘。
袭少州笑嘻嘻道:“这是做什么?可不是叫我背你吧?我可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他往回走着,停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用手指轻轻戳着她的脑袋。
沈离雾觉得头痒痒的,甩了甩,仍旧没将头抬起来。
脑袋上落下的力重了些,一股劲地戳着,她一个没蹲稳,朝倾斜的方向歪倒下去,摔了一记,声音不大不小,方才还在生闷气的沈离雾此时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人。
袭少州无措地眨眨眼,干笑了两声后站起来。
他伸出手,示意沈离雾抓着他起来,可她仍旧气鼓鼓的,跟他在书上见过的怪鱼很是相像,一生气就鼓鼓囊囊的,瞧着还有些可爱。
“你居然还笑!”
沈离雾气得拍了一掌他递来的手,谁知被他反握住一把拉起来,也是没有准备,竟直接跌进了袭少州怀里。
一声闷哼自上方传来,沈离雾被撞了脑袋恼得更甚,细长的弯眉紧蹙着,倏地抬眼看着他,表示着她的不满。
“你铁做的么!这么硬!”
袭少州一时无言,垂下的眼睫不停抖动着。
她推开人,低着头揉脑袋被撞到的地方,嘟嘟囔囔的不用听都知道是在抱怨。
袭少州不甘示弱,但声音极低,只觉得心口处隐隐泛疼,却又像是在剧烈跳动着扯动到了哪处。
跳太快了。
不正常。
“你的头也是铁做的……”他小声反驳。
沈离雾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本想自己一个人走的,瞥了一眼那条又黑又深又诡寂的小路,还是退缩了。
“你走不走?”于是她问。
眼前的少年不知在发什么愣,呆呆地看着她,沈离雾以为他中邪了,吓得拍了下他的肩就往后退两步。
袭少州静静地望着退后的人,忽地笑了一声,唇角提起几分恶劣的笑意朝前走去,吓得沈离雾呜呜哇哇地大喊着。
“救命啊!这人中邪了!哇啊啊!袭少州!”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在道观常住的缘故,她从小就害怕那些怪力乱神一类的邪说,所以总是随身携带着大量的黄符,见袭少州被自己撞了一下后变傻了,她就急急忙忙地从袖口掏出一张符,贴在他脑门上。
“定!定!”
许是她的动作太过慌乱,贴符时略显无力,袭少州实在是没忍住,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沈离雾是你中邪了吧!”
沈离雾顿住了。
她觉得自己又被捉弄,而且总是在袭家人跟前吃亏,尤其是袭如清,现在又加个袭少州,甚是可恶!
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地掉落,等袭少州反应过来时,沈离雾一张脸上沾满了泪花。
他惊恐地凑上前,“不是吧?你怎么又哭?”
沈离雾被他这么一说,哭得更厉害了,最后更是直接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袭少州手忙脚乱,想去扶她却又被她一手打开,不扶她她又哭得没完没了。
“啊啊啊啊!”
他很是抓狂。
似是想到什么,袭少州也跟着坐在地上,与她面对面挨着,顺手抽去她佩着的一傫黄符。
沈离雾:?
袭少州将一张又一张黄符贴在自己身上,贴的时候还故意在沈离雾眼前晃一晃,以至于能让她瞧见,她确实瞧见了,止住哭意,愕然地看着他。
那些黄符都是请观里资历最老的道长画的,他,他竟然全拿去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