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状态更差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往墙上撞。
可是她居然听见了声音。
就是穹深的声音。
他在说:“救我。”
可当时的她没有半分犹豫,提着脚下烧黑的木棍就往他脑袋上重重砸去。
穹深闷哼一声,彻底闭了眼没了声。
正当她也准备寻个硬墙撞死自己时,她转念一想,若是还有人活着呢?
不可以。
她要再找出那些存活的人,有一个就会有两个,她要把他们全部杀光,这才不会愧对赫连悦。
殉主,也算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荣幸。
她将穹深挖了出来,伸手探他鼻息时意外发现他竟还没死,本想再次下手时,她犹豫了。
如今的她也是将死之人,如若无人帮衬,她用不了多久还未找出存活的人就先丢了命,所以她将人带走了,藏在了一处隐蔽之地。
无宫外的宫人哪里见不到这场火?
可他们都进不来,火势极大,大到无宫上下所有的门都被火舌倾卷,让人无法靠近,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水浇在那些门框上。
火停以后,无宫外的宫人终于推开了那些沉重滚烫的宫门,看着那满地狼藉,人人皆是唏嘘长叹。
后便有史官记策。
葵酉八十二年春,无宫失火,无一人生还。
再后来,刘雀发现了曾芙。
穹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她杀掉曾芙,那时的刘雀已经动了杀心,想把两人一并杀了。
可那时的她却病得更重了些,时而忘了事,认不清人。
曾芙和穹深二人一直在私下苟且,这是刘雀清醒的时候就知道的,但一当她糊涂起来,便会忘记。
这也给了曾芙躲藏的机会。
穹深只是个小侍卫,只会些拳脚功夫,可刘雀不一样,她生来就是保护赫连悦的死士,不论在她清醒还是糊涂的时候,两个人合在一起也除不掉一直想杀掉他们的刘雀。
这也是为什么曾芙一直躲躲藏藏着,生怕哪一日露了行踪被刘雀发现。
直到今日,她还是被绑了住。
要不是因为这些外来之人,她又怎会被发现!
原本在密园之时,穹深便想除掉李溪之她们二人,为得就是确保曾芙不会被发现,因为那时的曾芙就在密园之中,穹深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地方,明明是最让她不敢踏入的地方,曾芙居然进去了。
更要命的是,刘雀也在那。
她故意吓走二人,也是在那时,对穹深做了警告。
刘雀已知晓他的目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也杀了□□余人,没有想到,那场火还是不够旺,不能烧死所有人。
她不懂,为什么都要逃?
公主对他们这般好,竟是连这小小一点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她么?
都该死。
背主的东西,该杀。
她也是知道了,在这无宫内,最后只剩下曾芙、穹深和她自己三人。
当初一同侍奉在无宫内的人。
为了能杀死他们,为了不再拖延时间,为了能早日再见到公主,她给自己下了平国特制的蛊毒。
是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可以让她不再执着用何种方法死去的蛊。
等杀了他们,她就能解脱了。
那穹深临死前居然不仅妄图反抗,还求她饶了曾芙,可笑至极。
说起来,这穹深对曾芙是真好,替她治愈伤疤,还偷了皇子殿内的古籍替她生了一副新皮囊。
就说为何总是找不见她。
原来日日都在换皮啊。
低贱的东西,怎配翻阅皇子殿下的东西?
想到这,刘雀故意捏住曾芙的下巴,尖长的指甲划着她那细腻的皮肤,阴阴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烧痕轻轻扯动着,溢满着冷意。
“曾芙啊?”
曾芙满眼恐惧,试图从她手中挣出,可她的力道实在是大得吓人,若不是刘雀的手也被烧毁,定能瞧见她手背上鼓鼓而动的青筋。
被这可怖的痕迹吓到,曾芙哆嗦着:“刘,刘雀,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刘雀骤然俯身靠近曾芙的脸,手上的力道更紧了几分,惨白的面容上瞬地印出好几道红来。
曾芙本就惧怕她,又见她这般令人惶遽的脸贴近,失声尖叫着闭了眼。
随后,耳边落下一句极低的轻语,可却叫她不寒而栗。
“你、该、死。”
顾牵白只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刘雀却是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不过她并未松手,缓慢将手移至曾芙细长的脖颈处,淡淡地提着一抹极其模糊的笑意转过头来看他。
“我现在不杀她,你不用这么紧张,”刘雀眯着眼,道:“我认得你,也认得那个姑娘。”
另外四位匆匆赶来的人见势不对,停驻在台阶处观望着。
刘雀也扫了他们一眼,只这冷冷一眼,就让几人倒吸一口气。
沈离雾从未见过哪个人的脸是这样扭曲的,与刘妃相视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打着颤,还是一旁的袭少州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到身后才缓了些劲来。
“她的,脸怎么了?”沈离雾低低问道。
“不清楚,伤得很严重,你要是怕就别看了。”袭少州道。
袭鹤远也开口问道:“那我们要不要上去啊?小妹那……”
二人纠结,不确定地摇摇头。
凌瑛拉着欲上前的袭鹤远,道:“顾公子在,先静观其变。”
三人又安静下来。
刘雀收回视线,她似乎对这四人的到来并不在乎,更像是直接忽视。
她看向了李溪之。
半晌,刘雀似是在回忆,轻蹙着眉头道:“什么时候了?一年?五年?不对,好久之前了,我记不清了。那时宫里在欢庆什么呢?竟邀了公主。”讲到赫连悦时,她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那是公主第一次出无宫的门,也是她第一次随心所欲地逛园子无人阻拦,因为那时都在忙着,没有人管我们。”
说到这,刘雀的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公主就是太善了些,才会叫他们欺在头上。”
众人无一人发言,皆在默默听着她讲述那段过往,甚至更是松开了扼住曾芙的手。
曾芙大口地喘着粗气,可又不敢搞出太大的动静,就怕下一刻刘雀又会发疯重新掐住自己的脖子。
刘雀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又蓦地响起。
“这姑娘那日落了水,所有人都瞧见是谁做的,就是没人敢吱声。公主很想跳下去救她,被一众人拦着,我也拦了,公主那样的千金之躯,怎可因此受累?我便向公主提议去救她,竟是被你给抢先了一步。我才说完,就听见那池水又是一声咚响,瞧见你将那姑娘带上了岸,一脸惶恐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喜欢这姑娘。可她们一群蠢货还真没瞧出来,公主松了口气,便绕道回了。只说这地方晦气,她留不下。”
她的目光缓缓从李溪之身上移开,落在了藏在袭少州身后的沈离雾上。
沈离雾并无完全掩住自己,虽是害怕,却也露出一双眼盯着上边的动静,听到刘雀一番话后,她慌乱地垂下眼,可还是好奇,又抬了眼,恰巧碰上刘雀那道探视的目光。
刘雀哧哧地笑了一声。
“也是个有趣的。”
顾牵白敛了敛眸,朝石桌处望了一眼,李溪之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
太过安静些,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她被那藤上的刺扎了?暹花啊,”刘雀说道:“我种的,公主最爱这花了。”
终于等到关键,顾牵白遽然回眼,冷声道:“解药。还有我们之前你承诺的解药。”
刘雀疑惑道:“什么解药?”
缩着的沈离雾忽地跳出来大声说道:“你之前下在我们身上的毒,还有袭三被你那破花刺伤的毒,这两个解药!”
袭少州:“对!小妹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看得我难受。”
顾牵白瞳孔骤然一缩,他惊愕地看着他们,又望向李溪之。
“她,看不见了?”
袭鹤远一脸不解,“你竟不知?”
凌瑛扯了扯他,示意他少言些,领会到意思,袭鹤远连忙住了嘴。
顾牵白心中一紧,冥冥中像是万千蚂蚁在撕扯啃噬着他的心脏,阵阵抽疼让他呼吸紧促。
原来她方才那样的举动是因为看不见了。
为了不叫自己担心,掩饰得极好,他竟半分瞧不出。
他不想等了,眼底浮起一片阴郁,扯过被绑住的曾芙,使其远离刘雀的可行范围内。
“解、药。”
刘雀忿忿地瞪着他,“把她给我!”
袭鹤远和袭少州哪里不明白顾牵白此举是何意图,趁着刘雀不注意,一个转身便将曾芙拉去,护在身后。
刘雀的目的很简单,众人皆知。
她只想要曾芙死。
可他们偏生以此作为要挟,迫使她拿出解药来。
刘雀癫狂地捧着头大叫起来,疯了一般地想要去抢地上的那柄斧头,却被顾牵白抢先一步。
又被他先了一步!又被他先了一步!
沾了黑血的斧刀贴在她的后颈,突如其来的凉意不仅没能让刘雀冷静下来,反而更狂暴了些。
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这把斧头伤到,她更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在被斧子砍死前杀了曾芙。
思虑一番这样的可信度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不行。不可以。
她还没杀了曾芙,不能死。
于是她安分下来,后颈处的鲜血顺着黑色癍痂汩汩而出,刘雀没有知觉,只是冷着一双眼,平静地看着眼前被护住的曾芙。
可曾芙却像是不知死活了一般,冲刘雀叫嚣着:“刘雀!你就是赫连悦的狗!她弃了你!你杀不了我的!哈哈哈!杀不了。杀不了!”
沈离雾吃惊地看着曾芙,“你不要命了!?”
曾芙依旧哈哈大笑着,她双眼布满血丝,配上一副苍白的面庞,悚然至极。
凌瑛轻微皱眉,对曾芙的做法感到很是不理解,就算此刻他们将人护住了,那也是暂时的,她怎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地公然叫骂?
刘雀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下垂的眉尾已然掩盖不住她散出的杀意,且那看着曾芙的眼愈来愈冷。
“小子,”刘雀忽声道:“你让我杀了她,我就给你解药,救那位姑娘,还有你们所有人。”
她语气轻快,与顾牵白做着交易。
“我说过,夏国宫内,不可肆意杀人。”
凌冽的沉声响在刘雀身后,她眸色一暗,自觉谈不下话,冷哼道:“那你们都等死吧。”
顾牵白诡笑一声,可嗓音里听不出一丝笑意,让多年未曾犯怵过的刘雀忽地慌了一瞬。
却也只是一瞬。
“你可以不给,我有的是时间,就凭你在无宫内的所作所为,按律足以处死,可曾芙不一样,她什么都没做,她能活着,还能好好的活着。”
刘雀身形猛地一颤,碍于身后的斧刀随时都有可能让她人头落地,她尖声道:“不可以!她必须死!必须死!我可以死,但我要带走她!带走她!”
曾芙又猛然大笑起来,她那张脸已经笑得扭曲,瞧着还有些狰狞。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呵呵哈哈哈!刘雀!你杀不了我!”
凌瑛听着实在觉得聒噪,随意掏出一块帕子便堵在曾芙口中,并恶声道:“再吵下去,你是死是活我们不管了。”
曾芙愤愤地瞪大眼,迫于威胁只能闭上嘴。
躁风吹拂在每个人的身上,刘雀死死盯着被束缚住的曾芙,怨念颇深,活像一只讨命的厉鬼。
顾牵白重复道:“解药。”
刘雀依旧坚持着,“你让我杀了她,我就给你。你不想救那姑娘了么?还有这些人,只因你的决定,将他们全部拖下水,廷尉做不出这样的事吧?”
她不仅知晓顾牵白的身份,也对他的做事风格甚是了解。
原来早就查过了。
二人僵持着,不论是谁进一步退一步,都讨不到好,就当顾牵白思索凝神间,李溪之那处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谁!?”
众人齐齐看去,发现一玄衣男子笑眯眯地将手搭在李溪之肩上,眼神很是挑衅地对上顾牵白的目光。
那人不紧不慢地垂首,缓缓靠近李溪之,一根手指虚虚地掩在唇间。
“嘘,怕什么?”
顾牵白攥着斧头的力乍然收紧,看清那人面容后,周身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李溪之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谁。
可这样贱兮兮的语调让她极快想到身侧之人是谁。
“贺璧?”
贺璧惊喜道:“是我。”
沈离雾指着贺璧,磕磕巴巴道:“他他他,是那日在隧洞底下想炸死我们的人!”
修长的指节紧贴着斧柄,泛着近乎发青的白。
顾牵白近乎失控,一字一句道:“你要做什么?”
贺璧笑了一声,摆手道:“别那么紧张,今日来此就是处理些事情。”
他唇角的笑意骤然冷了下去,琥珀色的瞳眸轻蔑地看着刘雀。
“刘雀,这么多年了,你还活着呢?”
第80章 无宫(十五)
“不对。”
李溪之忽然开口, 引来了众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