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什么身份?
顾牵白其实对她这个姨娘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所以也不会去讨这个嫌, 但毕竟还是担心的,只能带着侍女小双远远地望着大门。
府檐下高挂着的两只灯轻轻晃着,照着底下守门的两个小厮。
闻得马声停歇, 林秋往后退了几步, 停在一处只能窥见门前一点的地方上。
小双不解:“夫人既是想去,为何要躲在此处?”
林秋垂下眼, 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多问呢。”
小双:“那事都过去这些年了……”
林秋低喝一声:“好了,我就是看看牵白和如清,他们无事便好,回去罢。”
小双:“是。”
见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林秋放下心来,转身回了房。
*
早间落过雨,夜里湿热,李溪之睡得并不安稳。
顾牵白唤人烧了水,放置在卧房内,隔着一道屏纱,也能隐约瞧见桶中热气氤氲。
迷糊间,李溪之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衣裳。
她抓住了一只手,下意识睁开眼,可惜看不见,眼前黑漆漆一片,又闭了眼,只能嘟囔着:“做什么,顾牵白?”
顾牵白发出一声笑,低低地凑近她的耳。
“替你沐浴,你受惊出了汗,身上不舒服,洗一洗好睡些。”
可是她实在太困,动也不想动,还没抗议就被人一把捞了起来,她哼哼唧唧道:“可是我好困,明天再洗好不好?”
默了半晌,顾牵白倏地咬了咬她的唇,哄道:“听话。”
李溪之微惊,糊涂眼都清醒了一大半。
看不见的时候,不论是身上哪一处都很敏感,这倒是让她想起身为栾玉的那段日子了,只不过那时她是假盲,现在真盲了,还是很不适应的。
应是察觉到她的反应,顾牵白笑弯了眼,他将人小心翼翼抱到浴桶旁,将她的手搭在浴桶上,自己退到了屏纱后。
“褪下衣衫,旁边便是浴桶。”
李溪之眼尾上挑,热气沿至指尖处蔓延开来,她轻轻扣着浴桶,说道:“你不是要帮我沐浴吗?还要我自己脱衣服呢。”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不用看都知道顾牵白此时是何神情了。
“我怕你不愿。”
听着还有些莫名的委屈是怎么回事?
不再逗他,李溪之迅速解开身上的衣裳,摸索着进了浴桶内,而后趴在浴桶上,朝屏纱的方向喊了一声。
“好了。”
李溪之缓缓靠在桶上,她闭着眼,水圈上飘浮着的花瓣时不时贴在她的肌肤上,水纹荡漾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随身而动的水声哗哗而响,热意包裹住她的全身。
这时顾牵白才从屏纱后走出,他抬眸望了一眼被水雾遮挡住的人后,便弯下身捡起地上的衣衫,动作轻缓地放在屏纱上方挂着。
顾牵白坐在她身后,垂下眼睫仔细地替她擦洗着乌发。
想起当初,顾牵白都是不知退到了哪一处去,留下她一个人在房中沐浴。
说来也是好笑,记得有一回她忘拿了衣裳,这厮自己也蒙着眼绸跌跌撞撞地走进来送衣裳,看得李溪之很想笑,但又怕暴露自己,硬是给忍住了。
这样的水温太过舒适,李溪之又开始犯了困。
但顾牵白好像就是不想让她现在睡着,见她刚起困意,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阿之,你还记得在河西村的时候么?”
李溪之“嗯”了一声,回想起那时候的日子,虽说栾玉那副身子不好,但顾牵白将她照顾得极好,家里的活也几乎都是他在做。
说起来,那段日子过得其实挺欢乐的。
“顾牵白,”她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栾玉是我的?还有其他人。”
顾牵白顺着发丝的手指一顿,他低着眼,缓声道:“是你告诉我的,很早之前。”
李溪之没有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他栾玉就是她李溪之。
这个说辞很含糊,让她有些茫然。
可又想起之前他说自己就是袭如清时少见的失控,李溪之忍下了心中疑窦,而且听着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好吧,那就先不说了。
李溪之转移了话题,“栾玉真的有个弟弟叫夏弃么?”
顾牵白眉眼又低了几分,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低落失意,但李溪之看不见,他才这般无所顾忌。
“不是,是我随便找了个身份,名字,也是随便取的。”
他这么说,却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她穿到栾玉身上之后,什么也不记得,只有系统所给的一个名字,就连回到河西村也是被顾牵白带回去的,所以不会叫人怀疑。
感觉洗得差不多了,她也是困得不行,再洗下去她觉得自己能睡在桶里然后又一次被顾牵白给叫起来。
“我洗好了。”
顾牵白轻“嗯”了一声,起身去拿布帕为她擦拭身子上的水渍。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又轻又慢,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李溪之实在是熬不住,反正她睁眼闭眼都是一个样,索性闭着眼,顾牵白肯定不知道自己睡了。
谁知这厮敏锐得很,一只手抵住她半垂不垂的脑袋,无奈一声:“阿之。”
李溪之回道:“没睡……睡,就是,闭着眼呢。”
顾牵白闷闷地笑了一声,替她穿好了衣裳,将人抱到榻上去。
终于可以睡了。
“阿之,先别睡。”
李溪之胡乱点头应着他的话,顾牵白俯下身,轻啃着她的唇,“不许睡,求你了。”
唇上的力忽而加重几分,李溪之兀地睁开眼,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你。”
李溪之惊愕之余,顾牵白便起身向外走去,没过多久,听着那水声再次响起,才知道他也是去沐浴了。
再后来,听着他穿衣的声音,小厮将浴桶端走的声音,再到缓缓走来的脚步声,李溪之都没能睡着。
因为每个声音闹出的动静都蛮大的。
她就是再怎么想睡也睡不下去。
顾牵白见她闭着眼,以为她是真的睡下了,低唤了一声:“阿之?”
李溪之平躺着身,道:“没睡,上来吧。”
他面上似乎带着几分歉意,上榻之后,这点歉意就被笑意取代。
二人相隔是有一点距离的,这床榻极大,李溪之睡得比较靠里,与他虽然只隔开一点,但还是觉得太远了些。
顾牵白不动声色地往里靠着,直到与她贴近到一指间的距离时,才停了下来。
本来还觉得凉快的李溪之忽然觉得热了不少,她抬手往前触了触,就被顾牵白顺势搂住。
他附在她耳边笑了一声,鼻息间的热气在她身上不断回旋,李溪之推了推他,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靠过来,非得挤我作什么?”
顾牵白又笑了起来,那笑声低低的,听着李溪之心里痒痒的。
“好了,还笑,说罢,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她可猜到了,折腾她一晚上不让她睡,不是想说什么就是想做什么,但她现在可是病患,顾牵白应该不至于这么禽兽的。
耳边落下一声叹。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溪之暗暗揣摩着他的心思,他的心思有时候很好猜,一下就能看得出来,但有时候又藏得很深,叫人看不真切。
“我在城郊处购置了一座宅院。”
李溪之“哈”了一声,拧着他的胳膊,“你背着我养小三了是不是!”
她下手的力道不是很轻,但也没有很重,顾牵白笑了一声,然后很是严肃地问道:“什么是小三?”
李溪之:“……”
“就是那藏着不能见人的、娇滴滴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美人。”
“嗯……”顾牵白垂眸沉思了好一会,道:“你算不算?但你好像并不和不能见人、娇滴滴、柔弱不能自理沾边啊。我顶多把你藏起来。”
李溪之被他逗乐了,顾牵白这么聪明的人,哪里听不懂她说的话?
摆明了是在跟她玩呢。
随
后她义正言辞的说:“我当然不算!我是你的正牌妻子。所以你不可以背着我在外面偷偷养不能见人的、娇滴滴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美人。”
顾牵白轻轻啄了啄她的唇,笑道:“是,你是我的妻。只有你,唯有你。”
李溪之可不吃这套,“说,你买那宅子做什么?”
“明日带你去。只可惜你见不到,但我想带你去了。”顾牵白低声道。
“好了,”李溪之很是不熟练地摸上他的脸,轻轻掐了掐,“那明日你带我去,你这么晚不让我睡觉,肯定不是这事,还有什么,说罢。”
顾牵白静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母亲的事么?”他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我现在告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李溪之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缓缓吐了一个字。
“好。”
第82章 秋和冬(二)
“我母亲名唤郑妍, 乃金陵郑家独女,自嫁入顾府一年有余,生下我便去了。但母亲并未亡故, 而是被他们囚于清居暗室内十余年,后被人遗忘, 困死于室。”
顾牵白说话的声音很小,那些过往的伤痛似是因再一次被提及而又一次出现了裂缝, 李溪之忽然觉得愧疚,明明是自己闹脾气,却还要他来哄。
“顾牵白,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她用脸轻轻蹭着他的脸, “对不起, 是我没管住自己的脾气。”
顾牵白收紧了手上的力,嗓音带着几分哑意, 似有克制。
“阿之,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有疑虑是正常的, 是我的问题。”
李溪之摸着他的脸,沉默了, 她确实有很多疑虑, 这些疑虑来自那些虚无缥缈的梦,那些看似与她无关却处处和她相关的生活琐事。
“你是心疼我了么?”顾牵白笑道。
这种时候了,还笑。
李溪之往他身上贴了贴, 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世人眼中, 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顾氏长公子一直谓外人所称颂,可他却从未得到过父亲的赞许, 母亲的照拂。
外人只道他幼小时可怜,失了母亲,但却又因为那道貌岸然的顾梁梧,叫人逐渐忘却了他的可怜,只能看见他的好。
顾梁梧所培养出来给外人看的好。
这一点李溪之很清楚,虽说林秋并未苛责顾牵白,可顾梁梧却是在处处“苛责”他。
顾牵白察觉到她的难过,伸出手指来戳了戳她的脸颊。
“怎么了?”李溪之握住他的手道。
“嘴巴都要瘪下去了,”顾牵白的手指往她的唇角处向上戳了戳,“我都还未说什么你就这副神情了,等下怕不是要为我母亲哭了?”
本来是不想笑的,被他这么一说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
“顾牵白……”
他也跟着弯起眼来,长指缓缓移至她的发丝间,轻轻揉搓着。
“难过的事不要说了,我不再乱发脾气了。”李溪之小声道:“都过去了。”
顾牵白忽然笑了,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可弯着的眼眸里溢落出一颗泪来,他静了许久,哑声道:“好,听你的。”
深夜时分,由远及近的蝉鸣声悄然环至,顾牵白半垂着眼,满目温柔地望着怀中熟睡之人。
知她熟睡,顾牵白又往前靠了靠。
临近盛暑,夜里也愈发沉闷燥热起来,李溪之一开始还是与他相拥而睡的,但是后来,许是觉得热了,不自觉地就往里靠了去。
吴山营那会儿,二人也是这样睡着的。
许是那时的她太劳累,也是保有了原身老四的特性,便睡得很死,就是他挤上了床板,她也浑然不觉。
她觉得热,他便为她扇了一夜的风。
可现在不同了,他不必再掩饰自己,也不必换各种各样的身份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