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得紧了,李溪之便又觉得热,身子不断往里挪着,顾牵白不想惊醒人,又不想离她太远,就默默地跟着她一起挪。
直到李溪之完全挪不了的时候,迷糊地转了个身,也没有什么地方,就嘟囔着:“你过去些,我好热。”
顾牵白眨着眼,一脸无辜:“我也没有地方了,再往外就要掉下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困的原因,听到这句话后,她便也没继续开口了,手还是无意识地往前推了推,不过没推动,就平过身再睡了过去。
应也是知晓她怕热,就紧着最后一点距离,没再继续往前靠了。
不过,某人秉着再近一分不会被发现的原则,又悄悄地挨了过去。
他握住李溪之一缕长发,莞尔道:“上一次,还是你告诉我的。”
“阿之,你总是这么好,”他兀地叹气,“你心疼我,那么能不能也多爱我一些?把你藏起来好不好?”
李溪之眉头倏然微蹙着,顾牵白掠了一眼,睫毛轻颤,垂下眼道:“你不愿,好吧。”
“母亲她很喜欢你的,每回我将你的事讲给她听,都会有鸟雀飞上枝头欢叫。我猜她也想见你了,她替我说了与你的亲事,我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了亲,我很开心,这是我生平遇见过最好的事了。”
“你从来都不是别人,你信我……只求你不要不理我,也不要离开我。”
“宅子我准备了好久,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他闭上眼,似在忆昔着。
那个时候,他回到顾府的那个时候。
也是他第一次直接踏入清居的时候。
他先行一步进了清居,不过正门落了锁,手上虽是持着剑,硬砸的话日后若是来了人难免会起疑,索性直接撬了窗户,翻窗而入。
也是在夜,顾牵白身上只带着一把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清居内荒废多年,才刚入了内室,就掀起漫天飞扬着的尘土,不过他那时蒙着面,并未受此影响,而且动作迅速地拧开了那角落处蒙了白尘的花瓶。
暗门咔咔而响,似有多年未动,听起来像卡了壳的石磨,一滚一滚的。
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夜光顺着他的视线缓慢移动着,打落在正中间目无生气的女尸上时,顾牵白那双淡漠的眼底还是浮现出一抹痛意。
那具女尸极其瘦小,小的几乎看不出是个成年女子的模样。
幽光泄入的那一瞬间,斑驳的光影映在昏暗无光的墙壁上,同样的,也照在了她那因失了水分而干瘪的面皮上。
郑妍垂着眼,一头枯黄的长发没有半分光泽,可又不是披散着的,而是与那锁链缠扣在一处,结成一团又一团。
左右两面墙上分别打出两条粗长的锁链来,缚住她的双手双脚,就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木偶,干巴巴地耷拉着身子,半吊在空中。
锁链散着淡淡的锈气,应是这四条链扣打得就小,低眼望去,链扣早已深深嵌进皮肉之中,近乎完美的融合在一处。
打造这锁链的人是在想什么呢?
是怕她会逃跑么?
顾牵白双眼通红,提起长剑便砍断这些不带一丝温度的锁链,剑刃与锁链相撞发出的脆响声回荡在整座暗室内,垂断的锁链“叮叮”作响,一声又一声。
像是不能停止,令人焦躁困恼。
“娘……”顾牵白接住郑妍,低声呢喃:“娘……”
曾经无数次,明明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千里,他只觉得很无力。
太过无力……
原来亲眼见到,和听到,是不一样的。
顾牵白将尸体带走了,他等得不算久,毕竟知道该如何处理。
修缮清居,是顾牵白自己一个人独自着手修完的,一砖一瓦全都仿照着原本的模样去修筑,他完全不惧会有人发现,清居是顾府内所有人都不会去提的地方,更何况来呢。
顾牵白觉得很讽刺。
在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后,他就觉得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那些他一直以来坚守的本心,也都轰然消失。
他一直都是在照着顾梁梧的要求活着。
可是她不一样,她带着自己,好像让他逐渐找回了自己。
更是再见到她带出的那一纸婚书后,顾牵白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原来他还是可以活着的。
后来,后来……
顾牵白缓缓睁开眼,清润的眼眸中掀起一点涟漪,压藏着的暗流涌动像是马上就能爆发,可又听见身边人一声呓语,那双眸底的狂潮逐渐平静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唇,又满是眷恋地依附在她身上,终是沉沉睡去。
没过多久,李溪之就被热醒了。
热出了一身的汗,她睁开眼,忽然发现眼周围散入了一点光亮,惊喜之余,她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好像能看见了。
也是这时,她发现顾牵白这厮竟然挨着她挨得这么近!
抱着她不知热似的。
能不热醒吗!
她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脸,这会子倒是睡得香,一点都不怕热么?
“顾牵白,过去些嘛。”李溪之小声嘀咕着。
像是察觉到她在动,梦里的顾牵白以为她要走,抓着人抓得更紧了,牢牢扣住她的腰不让她动。
李溪之:“……”
可能也还是困,李溪之没熬多久,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从窗柩透入的日光照亮着整间卧房,李溪之懒懒地伸着腿,转头发现顾牵白还在睡着。
不应该啊。
平时可是最准时起的。
今日睡懒觉被她逮住了吧!
李溪之弯弯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见他还是没反应,有些惊奇。
余光瞥见他身侧那么大一处空铺的时候,气得坐了起来,想直接把他踢下床,又想拿枕头锤他,但两个方案都被她否决了。
她俯下身去,轻轻地咬了一口他的脸。
顾牵白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黑溜溜的脑袋正贴着自己的脸,他笑道:“莫不是梦里将我当做吃的了?”
醒了。
李溪之当机立断,松了口,闭上眼装死。
顾牵白闷笑着,坐起身来顺带将人带在自己怀里,“没有醒吗?那我可要咬回来了。”
李溪之“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垂着眼哑声道:“你醒了?”
顾牵白抚上自己被咬的脸,浅笑着:“阿之,你能看见了?”
李溪之坚定道:“没有。”
顾牵白很是失意地微叹一声:“好吧。”
第83章 秋和冬(三)
半盏灯油。
顾梁梧的床榻边只留着林秋走前为他点的烛, 临到半夜,已然去了大半。
他习惯睡觉时不熄烛,所以每逢入夜时都会点上这么一盏烛来。
许是今夜热意渐涌, 顾梁梧睡得并不是很踏实,辗转反侧数次都难以入眠, 等到口干舌燥时,他虚虚起了身朝外叫道:“来人!”
守夜的小厮不知跑哪去躲懒, 林秋也不知去了何处,顾梁梧喊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影。
“来人!”
还是无人应答,他有些恼怒,这才多久, 府里的下人们就因为他生病开始懈怠, 没了规矩。
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敢这样, 更何况在他之外的地方呢?
岂不是乱了套。
但今夜太过不同了些。
一向守在他身侧不离身的林秋也没了动静,顾梁梧喊得猛了, 一时得不到缓解, 双手撑在床沿上,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顾梁梧不知咳了多久, 那半盏烛上的火苗也跟着晃动,像是在应着他的声, 忽明忽暗的。
他对外宣称自己病了不假, 但却并不是严重到下不来床,主要是最近几日返潮得厉害,对他原本的咳病就不利了起来。
咳得久了, 嗓子愈发干哑, 顾梁梧下了床,倒起桌上的冷茶, 几杯下肚,不但没缓解,反而更严重了起来。
咳得厉害时,房门“吱呀”一声悠悠开了。
余光瞥见门前被烛火倒映出来的人影,那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与那轻索索的脚步声一道移着。
顾梁梧头也没抬,怒斥一声。
“你们的规矩学哪去了!”
来人不答,若换以前,定是已经跪在地上请罪了,顾梁梧那双粗长的眉毛几乎快要拧在一起,身上的火气更盛了几分,他扭头去看,发现来的人竟不是守夜的小厮,而是本该彻夜照顾他却不知去了何处的人。
——林秋。
林秋的视线与他平齐,不再像以往那般低着眉,虽说瞧着还是和之前一般温和,可与他平齐的眼眸中多出了几分平日从未有过的冷淡与坚毅。
许是夜色深深,唯有的烛火也惺忪跳跃着,顾梁梧根本没发现她此刻的变化。
他的眉头稍微松了些,但他开口后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很平和。
“你去哪了?他回来了?这两日见你总是心神不宁,府里的下人们是不是都没了规矩?你管不过来了?”顾梁梧坐了下来,咳了几下后,又道:“我有些渴,你去叫人烧壶水来。对了,你是不是把那吴妈妈发卖出府了?我很早就说她是刁仆叫你卖了卖了,你就是性子柔,不肯卖,现在连其他下人都管不住了。”
等他说完这些话后,才发现林秋并未像往常那样认错,急着忙着去端水壶,她径直坐在了他的对立处,眼神平静地望着他。
林秋见他看了过来,便知道他这是说完了,于是淡淡开口道:“和离吧。”
顾梁梧愣了一瞬,才松下去的眉又皱了起来。
“你说什么?”
林秋重复道:“和离吧。”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敢相信这句话能从她的口中说出,顾梁梧登时站了起来,手指着林秋,压着心中窝着的一团火,低喝道:“林秋,你要反吗!”
林秋抬了眼,从容起身道:“这么多年,我也权当是报答你当年的恩了,我们一笔勾销,不计前尘往事,有何不好?况且,这法子岂不两全?”
顾梁梧猛地咳嗽起来,指着她的手无力地搭在胸口处,气虚虚道:“你今夜是发什么疯!”
林秋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顾梁梧冷静片刻,缓了几分语气。
“林秋,府里的下人给你不快了是么?明日我便让王管家帮你,你有什么事,都能跟我说。”
觉得有些可笑,林秋嗤了一声,顾梁梧根本不能相信这是她会发出的笑,他满眼愕然,讷讷地看着她。
“顾梁梧,你从未与我说过吴妈妈是刁仆。”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般盖在他的头上,顾梁梧重重向后跌去,重新坐回了椅凳上,他的神色很复杂,有惊讶、怀疑和恐慌。
“你当初救下我,我念着你的恩,本想好好报答,可你却要娶了我,我知你有妻,也不愿做妾,可你却说我一孤身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会遭人非议,唯有此法才能两全,吴妈妈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见到你这番说辞才怂恿着我嫁与你。”林秋叹笑一声,“后来也是她,背着我做出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苦了妍姐姐。这么多年了,也是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些事,也才知道,你所说的两全是什么意思。”
她本也是府上千金,可却因为迁家时遭遇山匪,全府上下皆遭了难,林父林母拼死才保下林秋,而吴妈妈和小双则是靠运气躲过了这一劫。
恰巧路过的顾梁梧救下了她们三人。
知她遭遇,也知她的身份,更是在见到她那张与郑妍七分像的脸后,坚定地带着她们一同回了顾府。
而顾梁梧所说的两全不是为她,而是为他。
为他的名声,为他自己。
林秋低眉顺眼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当年的那场恩情,可要是真的说起来,她宁愿死在山匪的刀下,与她的爹娘一起,与府上所有人一起。
“你这个人,最重名誉,就是苦了牵白这孩子,”林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今夜便写下这和离书罢。”
顾梁梧气急,一掌拍桌,震得桌上杯盏颤颤,他老脸涨红,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的话还是什么,怒气冲天。
“当初要不是我救下你们,你也是愿意了的,怎么到你嘴里像是我强逼你的了!想和离?做梦吧你!要也是我休了你!你个妾,也敢顶撞我,还敢向我要和离书!你这样道德败坏的女人,我休了你!休了你!不对,”顾梁梧似是气到了极点,开始笑了起来,“是该卖了你!你只是个妾,都不配我休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没了我的倚仗,你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