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冷眼看着他发疯,对他的威胁根本不在意。
“顾梁梧,你别忘了,当初若非是你挟恩,又趁着吴妈妈的劝声,我又岂会是你的妾?我大可以在外靠着府上起家的东西东山再起,怎会变成如今这样?又怎会害得妍姐姐……”
说到郑妍,顾梁梧像是抓到了机会,狠声道:“你也知道你们害惨了她!要不是吴费吟那个刁仆!妍儿怎会如此!”
林秋拍桌而起,声响竟是比顾梁梧先前的还要大些。
一向温和的眉眼此刻却充满了恨意与怒气,顾梁梧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那神情仿佛在对她宣告自己所言她根本不能反驳。
“顾梁梧!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若不是当年你因为不信任妍姐姐,坚信她与前人仍有纠葛,对外你是装作一副爱重她,装作一副对那些谣言根本不屑一顾的样子,可对内,没有人知道你冷落她,嫌弃她,吴妈妈也是得了风声,她不忍我做妾,暗中为她下药,害她神志不清。是,我承认是有我的原因,可你呢?在妍姐姐神志不清之后,愈发的疏离逃避,不想也不愿承认自己的妻子竟患了疯病,不听也不让人去探视,害得她那样的下场!”
顾梁梧怒道:“你胡说什么!”
林秋讥笑一声:“你见她病得越来越严重,完全不是你当初想要的那样子了,也不是你心中想要的妻子形象,后来吴妈妈悄悄告诉你妍姐姐死了,可她说的妍姐姐的样子吓人,你不敢看,你怕了。看见那棺材完全封死了,你才敢出来哭悲,可笑的是,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你知道么?”
在那之后,吴费吟便再没去过清居,清居内落了锁,只有大门处是没有锁的,但府内的下人们都不敢踏入,久而久之,便成了禁忌。
也只有顾牵白会去,也只有他会费尽心思地进去。
吴费吟以为郑妍死了,林秋就能被扶上正妻的位置,可她还是低估了顾梁梧的本性,他岂会放过这个能让自己声名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将林秋扶为正妻呢?
顾梁梧被说的哑口无言,也是第一次看见林秋这般,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对应着他此刻的心情。
“实话告诉你吧,吴费吟不是被卖了,是被我杀了。”
这样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竟没有一丝违和感,她的语调极其平静,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让人接受不得的事,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若是换个人说这话,顾梁梧都不会惊恐。
这居然是从林秋的口中说出来的。
顾梁梧又开始咳了起来,他口干得很,喉咙也因为方才的嘶吼而哑了起来,他匆忙拿起饮过的茶杯又往里添水,刚送到嘴边时,就被一掌拍落。
“啪——”
瓷器的碎裂声砸落在地,那才倒进杯的水也全然洒在了顾梁梧的身上,清脆的响声吓得他身躯一震,可他说不出话来。
林秋将纸整齐展在他面前,“写吧。”
“远殊和云霓你也不管了么!你就不怕我将他们也轰出去!”顾梁梧挣扎道。
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话,林秋不住嘲笑,“顾梁梧,你不会的,你苦心经营自己的名声这么多年,怎么会因为我而赶出他们,他们都大了,随你吧,你今日就是不写,我也有办法让你写。”
顾梁梧扯过纸张,直接撕碎。
“你能有什么办法?”
林秋冷眼看着他撕完那张纸,不紧不慢地走向他跟前,顾梁梧故作镇定地呵斥:“你要作甚?还想杀了我么?哼,杀我你也难逃一死。”
她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慢慢起身,俯视着顾梁梧,在他慌乱之际,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脸。
一道、两道……
“你做什么!”
白皙的瓷片与血肉粘连在一处,温热的红流瞬间汩汩而出,黏稠的鲜血绽扬在她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艳感。
林秋渐渐拿开了手,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眼神蔑然,“你今日若不写,我此刻便跑出去,说你发疯要杀了我,在这只是两道口子,但我若是跑到外头,就不止了。”
“你敢威胁我!”
顾梁梧手捂着胸口,声音却早就失了大半。
林秋脸上的那抹红深深刺激到了他,无奈之下,他伸手接过纸,走向书案,执起笔写下了和离书。
拿过和离书后,林秋没再回头看过他一眼,扔下手中的瓷片,潇洒利落地离开了这间房,踏出了那道门。
走之前,林秋将那半盏烛吹灭了。
第84章 秋和冬(四)
今儿个起得早, 二人收拾一番便出了屋门。
因为“看不见”,所以早上除了坐在那,没有一件事是李溪之自己亲自完成的, 全是顾牵白亲力亲为。
李溪之简直就是任他摆布。
她觉得顾牵白就是故意这样的,但没办法, 毕竟是自己说看不见的,但她很有理由怀疑这厮已经知道自己是恢复了的, 不过她不敢试探,就怕自己因为试探真露馅了。
出门前,李溪之特意覆上了眼绸,一来是防止自己露馅, 二来是让顾牵白相信自己真的看不见。
“你瞧我这样, ”李溪之指着自己的眼, 笑道:“像是又回到在河西村时你照顾我的样子了。”
顾牵白轻握住她的手,微声道:“是啊。”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 指腹微微擦过下眼处, 掠过丝丝痒意。
“什么时候能看见呢?”
李溪之抓住他的手,“肯定很快就好了。”
“嗯, 很快。”
二人才出了门,便有小厮来报。
“公子, 老爷好像病得更厉害了些, 今早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桌上的茶杯也掉在了地上, 像是……像是不能动了。”
顾牵白眼皮都不曾抬起, 他淡声道:“怎么回事?”
那小厮低下头,脸色难看,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牵白,又瞥了一眼李溪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说便莫挡路。”顾牵白冷下声道。
小厮吓得跪在地上拍地求饶。
“是,是我早上路过老爷房前时,听到有叫唤声,便进了屋,刚开始老爷还好好的,就是声音哑得不成样了,没听懂他要我做什么,结果老爷急了,上前走了两步便摔在地上了,我吓得去扶他,可扶起来之后,老爷就瞪着我,瞪着瞪着,人就好像动不了了,一直保持那个姿势……”
他也是个倒霉的,但这话里的能有多真他也不能确定,就怕自己给处置了去。
况且昨夜林秋一走,就再没其他人来过了。
周围的下人们全都被林秋给叫到了别处去,顾梁梧活了这么多年,哪里自己动过手?
壶里的冷茶也被他喝了个光,他实在是咳得厉害,又遭了这么林秋这么一回,已经是有些吃不上力。
只能倚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叫唤着外边的人,可就是没有人应他。
期间晕了过去,醒了之后又开始叫,那声叫得一声比一声小,今早路过的小厮能听见也算是他幸运。
只是没想到,才进去,顾梁梧就发了疯一样地下床冲他喊着,他头发散乱,双目充血,吓了那进门的小厮一跳。
顾梁梧的声音干哑得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小厮就是害怕,也只能远远地站在一处问他。
谁知他好像更疯了些,径直朝他扑过来,小厮扭头就跑,听见背后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回头一瞧,顾梁梧蹬着腿僵硬地趴在地上。
一开始还是说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后来就慢慢没了声。
小厮急忙将人扶上榻,顾梁梧扭着手,死死瞪着他,像是要将他给剐了一样,没经过大事的小厮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人逐渐变得歪斜起来,嘴里还不断吐着白沫,怕得扭头就跑。
本来是想先去找林秋来的,可找不见人,就想着顾牵白昨夜刚回了府,便急急地跑来问。
他浑身打着颤,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之后会怎么样。
“病了,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李溪之轻轻扯着顾牵白的袖子问道。
顾牵白拍了拍她的手,睨着脚下的人,道:“你年纪不小了吧?”
小厮愣了愣,微微抬头看他。
“小的今年二十有一,还没娶妻,但也不小了。”
顾牵白没再看他,带着李溪之绕过人下了台阶,道:“既是这样,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大夫,你来寻我有何用?你若是想拖死他,我也没有办法。”
小厮连忙摆头,又磕头称是,起了身就往府门的方向跑去。
急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顾牵白牢牢握着李溪之的手朝府门走去,门前的马车早已叫人备好,只是这一路,都是少见的安静,除了方才那一句,李溪之就再没说过话。
放下车帘后,马车缓缓行驶着。
顾牵白垂下眸,捏了捏她的手问道:“你觉得我该去?”
蒙着眼,李溪之此时看不见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她摇摇头。
他似是松了口气,抚在她脑袋上的指尖绕过几缕发丝,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方才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
李溪之说:“你不想去定是有你的原因,再说了,你确实不是大夫,去了也没什么用。”
她仰起脸,弯了弯唇角。
虽然开始提了一句,但也只是提了一句,不知怎的,李溪之对顾梁梧没有一丝好感,反而还有几分莫名的厌恶。
可能是知道他一直对顾牵白太过苛责,就不是很喜欢他。
顾牵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将人搂在怀里,轻“嗯”了一声。
马车一路慢行着,车内颠簸便不是很严重,再加上李溪之今日起得早了,就有些昏昏欲睡,她靠在顾牵白身上,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车内一片寂静,顾牵白靠在车壁上,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和自己胸口处炙热的跳动声,他觉得这样就很好,再没别人打扰,只有他们两个。
渐渐地,他也阖上了眼,缩了缩双手的力,安心睡去。
等到了的时候,是李溪之先醒过来的,听见车夫在外喊了一声,马车便渐渐停了下来。
她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那宅子也是够远的,竟走了这么久才到。
只是她醒来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贴在顾牵白身上了,她很想起身,才动了一下就被人拉了回去。
“阿之,不要动……”
顾牵白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哑意,像是没睡醒,李溪之伸手戳了戳他,小声道:“好像到了。”
“嗯。”
就当她以为顾牵白要继续睡下去时,他忽然将人抱到了另一处,而后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扶她走了下去。
枝头的鸟群声叽叽喳喳地叫着,欢快极了,鸟声空灵清远,回荡在天地之中,此处宅院应是建于山林之中,李溪之能闻见一股淡淡清幽香。
顾牵白推了门,二人行至院中,透过眼绸李溪之都能瞧见有许多不同颜色相簇着。
是种了很多花么?
李溪之顿了顿,她开口道:“顾牵白,屋里是什么样的?”
顾牵白拉着她的手道:“我带你过去。”
但李溪之没有跟他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处,她撇了撇嘴,“你去给我开门,然后再回来抱我过去。”
顾牵白轻笑一声,松开了拉住她的手,往门那处走去。
李溪之就是在这时扯下眼绸的,阳光有些许刺眼,她眼睫轻颤,所见之处便是屋门前那抹独特的青。
青年的身影清秀卓立,像是松间下的独然的一根竹,明净透彻。
她抓着扯下的眼绸,弯弯眉眼便朝顾牵白的方向奔去,双手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少女的笑声肆意轻扬,和着枝头的雀儿一起,牵动人的心绪。
“哈哈!被我吓到了吧!”
而顾牵白似是早有所觉,很是稳固地背住了人。
他低下头,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来。
“嗯,吓到了。”
李溪之侧过脸,假意蹙眉佯装生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这个反应,哪里是被吓到了!明明是在配合她而已。
顾牵白没有回答。
李溪之拍着他的肩,“放我下来!”
可恶。
居然被他一直戏弄到现在,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顾牵白缓缓转过身来,眼底的笑意不加掩饰,看着她一副纠结十足的神情,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被某人嘲笑后的李溪之更无语了。
……
“不许笑了!”
顾牵白眉头轻挑,止了笑,很是严肃地看着她,“嗯,不笑了。”
李溪之轻哼了一声,这才回过身去看院子里的景象。
这座宅子虽说不是很大,但也不小,院子里种满了形形色色的花,颜色昳丽,色泽鲜艳,院角前栽着两棵青树,瞧着倒像是梅花,只是现在天气渐热,开不出花来,要是到了冬天,定是别有一番风景。
且那两棵青树下,立着一块长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