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牵白,我爱你。”
顾牵白猛地睁开眼,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假象,他颤声道:“阿之,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爱你,顾牵白,我说我爱你。”
顾牵白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于虚幻,可那感受太过真实,像是被抛送到云端之上,无限的快意让他更想要抓住她。
他反复确认,知道这并不是梦。
他笑了。
那些所有说不完的话语都被压在了今夜的月色之下。
清辉映落,树影婆娑。
她爱他。
……
到第二日清晨时,他兀地睁开眼,见到怀中人熟睡的面庞,空悬着的一颗心渐渐垂落,他满足地笑着。
原定今日出行,但李溪之想多留一日,便将行程推到了明日。
得知这个消息的吴长垣和孙缈,将两人招呼到家中做客,这次不同,是只邀了他们两个人。
不过在此之前,二人去到了河西村的村冢。
顾牵白牵着她走到栾玉的坟前,发白的青石上刻着深深的字印。
——亡姊栾玉之墓。
是顾牵白的刻迹,但他并不知道李溪之知道了什么,而且李溪之也只告诉他自己就是想来看看栾玉葬在何处。
所以二人今日便来到此处。
说实在的,李溪之看见这一幕心底不好过,好像对于亲人来说,先走的人永远不知道留下来的人的痛苦。
难怪他总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
要是自己,说不定也是这样。
可能还会更加疯狂。
因为她接受不了的,接受不了任何人早她而去,这太痛苦了。
对活着的人是一种慢性煎熬。
看着这里大大小小的墓碑,少说也有几百座了,看来这河西村的村史也是比较悠久的。
“对不起啊。”李溪之忽声道。
顾牵白抬眸望着她:“为何要说对不起?”
李溪之微仰起头笑道:“我们走罢。”
见她没有回应自己,顾牵白也没再追问下去,他笑着轻“嗯”一声,拉着人往吴家的方向走去。
一日的时光过得也快,今日高兴得紧,李溪之贪凉,多吃了好几碗冰点。
孙缈想着要是能带走就好了,可这日头晒,没多久就化了,存不了。
于是便多做了好些冰点,自己也跟着吃了好多,吴长垣想拦,却被一记眼神给压了回去,他只能默默地烧着热水,等她歇下再喂她。
李溪之一脸满足,转头就看见了顾牵白眼底的忧色。
“没事的没事的。”她捏了捏他的手,“就吃这一次,没事的。”
自是拗不过她,顾牵白无奈静默着。
转眼到了出发日,孙缈夫妇拿了好些果子给他们,这些都是他们家里种的,甜得很,李溪之没客套推辞,很是高兴地收下了。
马车出发后,李溪之掀开车帘,冲着他们二人招手:“回去吧!下次见!”
孙缈回道:“好!我们等你!”
马蹄声渐快,李溪之放下帘子,眉眼间满是笑意。
紧赶慢赶,住了几日过路的客栈后,终是赶在落日前找到一户离荆海极近的渔民家。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位老婆婆,性情温和慈霭,有个孙子,年纪同顾牵白差不多大。
他们本来不收房费的,说是借宿而已,可顾牵白直接将钱放在了渔婆婆的鱼篓里,说是买鱼钱,他们本就是靠海做买卖的,这样一来,也不好推辞,只能收下。
渔婆婆特意打扫出一间大屋子来,供二人居住。
这样一来其实也方便,既有住处,也有当地人告诉他们哪里好玩。
但是到了夜里,李溪之觉得自己太倒霉了些。
好像是因为在吴家吃的冰点太多了些,大半夜的,她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
第90章 秋和冬(十)
深夜的简屋中, 李溪之蜷着身子缩在床榻上,她紧咬着唇,脸色发白, 额上冒着细细的冷汗,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没想到自己的月事竟然提前了。
洗得发白的床褥上沾着一小片红迹, 顾牵白小心翼翼地抱起人,替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后, 将她放在捂好的椅凳上。
利索地换上新的被褥后,他将人抱上榻去。
“阿之,等我,很快。”
他匆匆离去, 李溪之没有力气说话, 只能弓着身子尽量减轻腹下的痛意。
顾牵白急急走到渔婆婆所在住处的屋门, 等人拉开门后,满脸歉意道:“对不住, 我夫人腹中绞痛, 需借此地药房一用。”
渔婆婆一下明了,她摆手道:“我这没有药房, 厨房有个小灶,那是专门用来煎药的, 你要什么药材, 我应该能拿出来给你。”
顾牵白道:“良姜二钱,沉香二钱、附子等分、干姜一钱、甘草二钱,丁香三分, 草果一钱半, 劳烦了。”
渔婆婆将人带到厨房处,不一会儿便拿出他所需的药物来。
“我都配好了, 像你这般知晓冷香汤药方的男子不多了,你夫人可是经常这般?这样可不行,记得之后叫她少吃些冰冷的,忌忌口。”
渔婆婆又从角落里搬出一鼎炉子来,那炉子满是痕迹,架着一只小锅,充斥着药香,一眼便知是有人经常使用的,她将其搁在顾牵白脚下,“公子,就放在此处烧着便好。”
顾牵白淡笑道:“多谢,辛苦了。”
没再久留,说完这些后,渔婆婆便回了屋,因为第二日她还得早起打渔。
她也能看出来,他知道这药方,定也是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顾牵白从柴垛处抽了些短柴来,快快地生了火,之后很是熟练地煎着药,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半分手忙脚乱之意。
煎药的同时,他烧了些热石子,这石子热得快,没多久便滚烫地冒白烟,顾牵白找来一块干净的白布,将其裹在一处,带回到简屋处。
此时的李溪之仍旧弯着身子,脸色煞白。
顾牵白将那裹着石子的布团轻轻地抵在她的腹部,满脸忧心,“阿之,再忍忍。”
赶回到厨房内,他拿着蒲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这冷香汤煎的极快,他装下一碗后,忙不停地赶往简屋处。
端着药汤进屋后,李溪之脸色舒缓了许多,勉强能说出几句话来。
“顾牵白……”
顾牵白坐到床侧,将人扶起,一点一点喂着人喝下那药汤,见了底,李溪之的身子终于舒缓了些。
方才的冷热交加现下全然被暖意替代,李溪之疲累地靠在顾牵白身上,紧皱的眉头逐渐松缓开来。
“还疼么?”顾牵白问道。
李溪之摇摇头:“没那么疼了,这是什么药?这么管用。”
顾牵白将药碗放下,紧抱着人:“冷香汤。”
折腾这般久,李溪之生了几分困倦之意,她微垂下眼,青兰香气混着药香弥漫在她鼻尖处,闻着很舒心,便也眯了眼。
顾牵白轻声道:“阿之,对不起。”
李溪之不明白他为何道歉,明明是自己贪吃惹的祸,她消去大半睡意,虚虚仰头看着他,“顾牵白,你怎么先道歉了,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害你大半夜这么辛苦。”
知道他的脾性,李溪之又道:“不说那些好不好?我好困。”
顾牵白轻“嗯”一声,小心将人扶下,而后起身吹了烛,躺在她身侧。
他将那装着石子的白布拿了出去,夏日炎热,若是放在被褥中,她也不好受。而后他伸出一只手覆再李溪之小腹上,他的动作太过突兀,李溪之又怕痒,身子兀地颤了颤。
“顾牵白?”
顾牵白低声道:“石袋太过滚烫,你怕热,我替你揉揉也能减缓些痛意。”
小腹上压下的手心温度不比那石袋低,透过轻薄的衣衫,传来灼烫的热意,他的手轻轻压下,打圈按摩着自己的小腹。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李溪之很快便睡了下去。
听着身侧之人平稳的呼吸声,顾牵白松了一口气,他又按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完全熟睡后,这才悠悠起了身。
虽是吹了烛,但顾牵白也能看清屋内的走势,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换下的床褥和衣裳,走到屋外浣洗处。
月下清幽,垂照在屋外的夜光明亮透澈。
顾牵白束起尾发,将袖子高卷着,动作熟稔地将那换下的衣物放入清水盆中,而后拿起洗衣棒,轻打着衣裳。
等弄完一切以后,他才摸着黑回到屋内。
李溪之虽是睡着了,可夜里睡得还是不怎么安稳,听到一点动静便有了反应,迷糊间,她感觉到顾牵白像是重新躺了下来。
她抓着他的衣衫,嘟囔着:“顾牵白,你别走。”
顾牵白微愣,将人揽入怀中,哑然笑道:“我不走,睡吧。”
得到保证,李溪之安心不少,可又好像没那么安心,抓着他衣衫一角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就算是在他怀里,她也觉得他等下又会走开。
但困意还是大于不安,没过多久,被青兰香包裹的李溪之又沉沉睡了去。
好半晌,顾牵白忽声道:“阿之,我不会走的。”
只是她没听见。
后又休息了好几日,李溪之终于生龙活虎了起来。
经过这次之后,她都不敢再多吃那些凉物了,不过顾牵白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一句责怪,要是换做别人,早就会抱怨了。
她其实很好奇,且此时正好在出去的路上,待在渔婆婆家中好几日,今日还是头一回出门,半路上,她就问道:“顾牵白,你不生气么?”
顾牵白垂眸笑道:“生什么气?”
李溪之拽着他的手道:“气我没听你的话,吃了那么多冰点。”
顾牵白:“这为何要生气?”
李溪之:“一般人不都是会生气的么?”
行至半路,顾牵白蓦地停下脚,他眼眸微弯,与李溪之面对面站着,顶上的日光洒照在他身后,笼出淡淡的光晕来。
“你喜欢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干预,包括我,我也不会觉得因为多食凉物耽事而生气,我不会生气,只要你喜欢。”
李溪之微仰起头,因阳光刺眼而半眯着眼,她发出一声轻笑,拉起顾牵白的手就朝那隐隐没出的海际跑去。
微蓝的大海一望无际,白金色的日光铺落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浪花,绚白的海鸥飞旋在半空中,时不时打着鸣叫。
远处的船只慢慢航行着,高悬的帆旗肆意地飞扬在海空上,那些都是今日出海打捞的渔民,渔婆婆的船应当也在其中。
荆海的渔民们都定了日子,隔一段时间便会下海,这样既保证了丰收度,也能让人和海都休息一番。
“海!是海!”李溪之欢呼雀跃着,“大海!”
顾牵白被她的喜悦感染着,脸上也洋溢起开怀的笑容来,李溪之似乎被这荆海吸引很深,没一会儿就松了手,脱下鞋袜便朝海边跑去。
被松开手的顾牵白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然,随后失笑一声捡起她的鞋袜,不紧不慢地褪下自己的鞋袜搁置在一旁,急急地跟过去。
“顾牵白!有螃蟹诶!好多好多好多!”
李溪之蹲下身,惊喜地看着沙子上横着走的小螃蟹,它们小小的,还没她一只手大,但数量极多,像是在挪迁位置一般,都朝另一处走去。
荆海的原生态十足,到处可见的藻类、贝壳和海螺,这都是李溪之以前从未见到过的,见到的也都是别人进行加工过的东西。
她捡了好多漂亮的螺和壳,准备到时候带回去给沈离雾她们做礼物。
顾牵白的任务便是跟在她身后替她收着那些螺和壳。
这么一想,顾牵白倒真成了自己的小跟班了。
李溪之边捡边想着,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笑得猛了,一个没站稳就跌在沙子上。
顾牵白打趣道:“你这是要将自己也给我捡去么?”
李溪之干脆躺在地上不动,懒洋洋道:“好啊,你捡吧。”
下一刻,自己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撞进顾牵白怀里。
耳边落下一声笑,轻飘飘的,卷着海风便散了。
“捡到了。”
李溪之看着被人扔的掉落一地的螺和壳,又气又笑。
他的表情极其无辜,让她又找不出什么能说的话来,最后只好放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着他的脸,“我也捡到你了。”
顾牵白很是受用这句话,还没受用多久,怀里的人就跑开了。
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他满足地笑望着眼前之景。
李溪之觉得那些东西捡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去抓螃蟹,她是想着那螃蟹那么小,一只手就能抓住,肯定很简单。
可她想得确实太过简单了些。
“啊!”李溪之痛叫一声,“它敢夹我!夹我!”
顾牵白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将她带到海水边处,将手放入水中,神奇得很,那螃蟹很快便松了钳子,快速地遁走了。
李溪之气得大骂:“顾牵白!晚上我要吃清蒸螃蟹,红烧螃蟹,什么什么都来一份,就是把它全家都端上来!”
顾牵白被她这副模样逗笑:“阿之,蟹性寒凉,不可多食。”
李溪之撇撇嘴:“好吧,放过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