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绝境之中自有逢生路,想来吴三晓在使用因果镜时也考虑到了这个情况,只见吴大嫂笑了笑,安慰她道:“珮珮你不要着急,会有机会看的,玄真子道长才刚来没几天,刚才也只是在看村中哪出风水适合挖井。”
挖井?
关键词来的不费吹灰之力,宣珮眸光一动,认真地听她继续说道:“道长在到来之时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而后严肃地说,村里之所以会生出如此顽疾,是有尚未消散的冤魂在经年累月的仇恨浸润之下化为厉鬼,由此散落恶气,让大家害了这种难以治愈的病。”
尾音消散于空气中,伴随着吱吖一声,吴大嫂侧过身来对着他们,露出里边的院子,杂乱之中不失有序,弥漫着普通人家过日子的烟火气。
柴火整捆整捆地扎好置于麦垛旁,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具像是锅碗瓢盆混杂着放在大个的木桶里,一旁是一人高的红褐大水缸,水缸旁边有口悬着吊盆的井,一看便知是已家自用的。
吴大嫂笑道:“各位就自己安排着住下来吧,等会吃饭时见一下我公婆同夫君就行了,他们是不会介意的。”
宣珮点头道谢,然后就见吴大嫂扭身去做自己的活计,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她都有一堆事缠在身边要做。
敛目垂了垂眸,她微微叹了口气。
吴大嫂走了,这意味着宣珮失去了一个信息渠道,而时间不等人,说不准哪日玄真子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设下了所有布置。
走前她随手点了点的便是众人原先住进的房间,不出意外,这会儿住进去的仍旧会是原先的人员配置。
按正常的道理来说,他们本该先去室内将行李放下,但宣珮的脚步仍凝在院门边上,众人里边多数现下已然把她当做了主心骨,剩下的无可无不可无甚意见,这时也便跟着踟蹰不前。
宣珮心下犹豫不决,她还想在外边多逛逛了解更多,或者是缠在吴大嫂身边多打探一点消息。
前者以他们目前的身份来做着实有些奇怪,毕竟一家子只为逃难的人,在明知村子里有会死人的怪病,还可能是传染病的情况下,竟还敢出门闲逛,就像是不怕染病不怕死一样,明眼人一看便知有鬼。
他们就算是要出去,也得寻一个好一点的由头。
正思量着下一步的行动,嬉闹声由远及近地送到宣珮耳边。太吵,还有就是其中不加掩饰的恶意过于明显,于是她拧着眉转头看去。
又是一群小孩在围攻一个孩子,同样的场景再度出现。
人们常说孩童天真无邪,天马行空的思绪如诗如画,口中有时说出的不合时宜的话也被称作童言无忌。但因为尚未建立善恶观,孩童的恶意往往也最为纯粹,有时无缘无故便会直白表露在外,化作利刃伤人。
“我爹说,村里的怪病就是你们家害的,要不是你们家的那个害人精,村子里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差不多内容的七嘴八舌中,一个孩子也跟着握拳,他头上也顶了个小包,气愤道:“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要是我爹娘因为你们家的害人精抛下我走了,我饶不了你们!”
宣珮一向见不得这种以多欺少的事情,再加上这病看样子完全就是那魔修搞出来的,其他人若是被说有罪恐怕就只是背锅罢了,因此听得抿唇不快。
他们同仇敌忾的架势全部都是冲着中间的来,那孩童听罢也不甘示弱,瞪着眼睛一个个回看过去,倔着脑袋说道:“不可能!你们说的全部都是假的!素秋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又温柔又善良,人可好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兴许真是上天垂怜,另一条线索竟自己送上了门来。
意识到了这点,宣珮循声望去,只见中间的男孩面容白净,衣着精细,长长的头发也被好好梳起,一见便知家境良好,虽然没见过十年后吴三晓的正脸,但她直觉这便是对方。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冷哼一声,有人说道,“老是说自己能看到一个死人,还和一个死人玩,真是晦气,就算她是你堂姐,她也早就死了。”
还有孩子像是有什么依仗,理直气壮道:“又不是我们瞎说,是道长就这么说的。道长说那个满身戾气的厉鬼死于山巅、血衣含怨,这不就跟你们家因为上山采药死去的吴素秋一模一样吗?”
玄真子现在在吴坢村就是绝对的权威,一举一动皆会被众人奉为圭臬,但吴三晓显然超脱于众人之外,根本不听对方在说什么,举起拳头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虽然宣珮因为他无故将他们卷入此事之中而对吴三晓无甚好感,但也不忍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被群殴,连忙上前拉架。
这就像是个信号,薛冰吟等人在旁看着也着实忍不住,他们自小就被教导着要济困扶穷、急人之困,怎么看得了这个,也纷纷大步上前。
傅晚凝先将前边几个孩子拉开,毕竟穿来之前也就只是个高中生,她努力假装自己是一个温柔的幼师,蹲下身对着他们好声好气道:“小朋友,不要再打了好不好,这么打下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们都不好,那个小朋友也只是情绪激动了一点而已,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薛冰吟就直接多了,简单粗暴地一手拎开一个,语气很差:“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想学人打群架?小心我先给你屁股打开花!”
这边局势已经被慢慢控制住了,另一边却愈演愈烈。
一群孩子里总有一个体格强壮的孩子王,这会儿功夫已经跟吴三晓从檐下空地打到了墙角,后者看着细胳膊细腿生的文雅白净,打起架来却有种不顾一切的劲头,又凶又狠,所以虽说较为瘦弱,但还隐隐占据上风。
拨开一众孩子到了最前头,宣珮一眼望见两人在掐架,心中着急,脚下步伐不停。
已知有个化神境魔修在吴坢村中,那
么不到万不得已就千万不能动用灵力,以防被那魔修顷刻发觉以落得一个全员be的下场。
——她相信就算闻云川有男主光环,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种情况下,宣珮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阻止这场争斗,她直接插进两人中间,左手伸去有力地钳住孩子王的不断挥舞的手臂,那看似纤细的小臂竟在对方的用力挣扎下纹丝不动。
紧接着再将他向自己后边拉去,却没想到他脾性够大,不但不因为有大人的制止而就此服软,反而仰面朝宣珮挑衅似地笑了笑,而后弯下腰身一头向对手的肚子狠狠撞去!
墙角有根高高的竹竿,竹竿顶端顶着檐上一块晃晃悠悠的黛砖。这措不及防的一下让吴三晓失去重心往身后跌去碰掉竿子。
修真界也得遵循地心引力,原本便摇摇欲坠的砖块这下从高处直直向下砸落,正下方就是摔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的吴三晓的头。
以宣珮在学考后已然如数归还给老师、但仍旧残留一丝记忆的浅薄物理学知识来看,如若真的被以这般加速度做匀变速直线运动的砖块所击中,虽然她不会画相应的V-T图像,却一定清楚吴三晓的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宣珮再想去拉他起身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伸手而去做最后的徒劳。
意料之中的砰声响起,却是在头顶——
砖石于空中被击碎,散作细小的砂砾湮没在周边的土里。
宣珮抬眼看去,顿时抽了口气。
一瞬的侥幸很快同样被击了个粉碎,当听见一道沙哑低沉,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它散作的细小砂砾差点没把恨不得当场去世的她自己给埋了。
转过身,宣珮面容依旧镇定,先是拱了拱手喊道“道长万安”,而后如其他人看到玄真子时的神情一般,小心翼翼地笑了笑,脸上带着恭敬:“道长有何事?”
玄真子唇边的微笑慈祥宽厚,和蔼可亲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贫道刚刚察觉到了一抹灵气,所以特意来问问这里有无道友,如若能在此地巧遇,那可真是一份因缘。”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估计是村长,他扫视了几眼众人,疑惑道:“你们......不是本村的人吧?”
这些人,他可从来都没见过。
虽然宣珮还未来得及告诉众人玄真子的身份与修为,但他的问话明显不大正常,衬上之前靠套话得知的一些讯息,显得更为不怀好意。
谢千砚抿了抿唇,心中不由后悔。
方才那道击毁瓦砖的灵识属于他自己,因为见宣珮俯身时已大半个身子盖过了下边的孩童,那砖头再往下落就是径直砸在她身上。
等反应过来,灵识已经挥出去了,收回的再怎么快也难免留下半分痕迹。
两人视线相接,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宣珮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表示她自个能解决。
直面一个化神境魔修,稍有不慎被发现了端倪就要死无全尸,还连其余六人,带着说心里完全不害怕并且没压力必然是假的,但越是恐慌,宣珮脑中就越是清醒冷静。
每回困境,她皆是靠着这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思维扭转乾坤。
迎上玄真子审视的目光,宣珮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惑。
少女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哆哆嗦嗦、惶恐至极地回道:“什么是灵气?什么是道友?道长您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外村来的不懂这个。”
现下除去狡辩死不认账,也再没别的办法了。
“真的吗?”
玄真子依旧怀疑,他从前遇到的来自修真界的修士都满口谎言,狡猾不可信。谨慎来看,玄真子不能排除眼前之人就是这些奸诈修士的可能。
宣珮目光恳切,讲求的就是一个态度诚恳但死活不认:“我们真的不知道。”
“是真的。”
两道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只是一道脆如黄鹂,一道稚嫩冷静。
转过头,宣珮望向出声那人,玄真子也是,他们同时看见吴三晓说完这句话后坐在地上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平直伸出的手掌中央出现了一个大如拳头的火球。
“有灵力的修者是我。”
他垂下眼帘,静静说道。
第53章 重叠
玄真子听罢上前, 干枯的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沉吟片刻,问道:“你已练气?”
吴三晓点头:“是。”
“观你岁数, 正合凌极宗招收弟子的最低年纪, 为何不去?”
他低下头:“想再多陪家人几年。”
两人说话时, 众人在旁边凝神屏气大气不敢出一声, 假装自己只是脚下的一棵小草,约莫半晌,终于等玄真子确定了微微颔首,这才略微放松下来,但还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因为那白胡子村长旧事重提,皱着眉向他们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这时候还敢来我们吴坢村?”
宣珮想了想, 悄摸给王青使了个眼色。
彼时同年轻妇女说话,那是由她出面这还算过得去,这时候和村长解释来由,还是让家庭中名义上的主事人, 也就是她爹露面更为正常自然。
王青易容成了一个儒雅俊逸的中年男子, 这时便正了正衣冠, 从人群中走出来,风度翩翩地拱手回道。
他的口才不错,也将宣珮先前胡乱编造的东西记了个十成十,面对村长时不仅措辞恳切地和盘托出,还临场发挥完善了些许细节。
在院子里边干活的吴大嫂也正好晾晒完了衣物,在蔽膝上擦擦手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作为人证印证了王青所言之辞的真实性。
村长将信将疑, 主要是外边的大雾害得无人能走出去,不论是凌极宗在城里的联络点, 还是附近的村落皆是一视同仁,说到底他们也无法求证。
临走前,他指着吴大嫂的鼻子提醒道:“注意一点,现在正是解决村里问题的关键节头,别惹出乱子,到时候害了整个村子的人。”
吴大嫂忙连连应好。
宣珮大为感动,没想到随手选的人家这么好,还肯给他们这群来路不明的人做人保,她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动容道:“嫂子......”
吴大嫂摸了摸她的头,这时候她才十几岁刚出嫁没多久,朱唇皓齿,眼如秋水鬓如云,不似十年后因为操劳而面黄体粗,眼角生出许多细纹,两颊也失去活力显现出衰老的垂相。
这一切无不让人感慨。
有灵根并踏上仙途与凡俗的道途之间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寿数长短与千变万化的仙法,而在于人生中更多无限的可能,在于能够潇洒恣肆地成为她,而不被世俗观念所拘囿。
求仙之途,男女无别。
宣珮听她微笑着反过来安抚自己,道:“村长其实人挺好的,只是最近因为这事脾气躁了点,他不是有意针对你们,只是因为谨慎需要顾虑很多,不要在意。”
目光落在蹲在墙角将掉落的竹竿扶起的男孩身上,吴大嫂轻声叹道:“三晓也是个可怜孩子,这事明明同他没有关系......”
宣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心说道:“要不我去把他送回家吧,万一路上遇上些危险就糟了。”
在村里边能有什么危险?
吴大嫂一开始下意识想反驳,转念想想实则也是,比起遵循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当他们无法触碰到那个“主”时。更多人通常会选择迁怒同其关系相近但更显弱势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