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经的,”池珮严肃了一下,但不多,她问这话主要就是出于好奇,而且她已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奇很久了,“为什么打一开始,你就不喜欢我。”
很小的时候,他们并非没有过一段和谐的时光,彼时她还想着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姐姐来着。去集市上玩或是修炼,回来都会给池珏带些新奇好玩的小玩意,像是能摇的拨浪鼓、浇出来的小糖人。
两人关系的转折始于某一天,后者将那串外围黏着层糯米纸的糖葫芦接过了,甩手丢在地上,接连踩了几脚,将裹着蜜糖的果子碾得稀巴烂。
池珮那时还难过了好一会儿,毕竟那钱都是靠着制药卖药辛辛苦苦赚过来的,容易嘛她。
她就是随便一问,并不指望着势如水火的关系下,池珏会认认真真地回答,因此没能料到,对方沉默了一会,居然真的缓缓说道:“原因很简单。”
“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年龄相差不大,我的天赋又不比你差,为什么在我这个年纪,你已经快凝结金丹了,我还是个低微的练气。”
两字总结——嫉妒。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
将同样的的句首发语句重复一遍,池珮惊诧地看着他:“傻孩子,谁让你真的信了他们那些男宝都是后起之秀,所以可以随便吃喝玩乐的鬼话。”
“......”
看来他还是少说了一个理由,这女的也忒能说了,十几年了嘴里就没吐出过象牙。
怼了池珏一通,池珮走了,推门而出之际还要展现一下自己并不比容云川差的绝佳演技,低着头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让外边专程赶到现场的池思源看了不由暗喜。
从家人入手果然有效,他要将那小子往死里打,以泄心头之恨。
再之后,她回了趟房,出来时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秦长老听闻脚步声来,随即便有吱呀一声,大门推开,风风火火闯进门来的少女让他恍惚一瞬,紧接着就见一样样东西摆在了面前。
池珮对待恩师的态度可就和对待小弟的大不相同了,带回的枫山特产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拢共可以分为两类:现在就能用上的,和迟早能用上的。
这要是让池家兄妹俩看到估摸着还要吐槽两句,说他们两个果然还是游刃有余,别人在妖兽潮里都快累死了,他们还能有心思挑挑练练,拾掇些有用的回去。
即便清楚秦长老见多识广,多余的话哪还需要再提,池千砚仍旧一一耐心介绍过来,他难得地柔和了神情,捻起其中一样,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在书中新看到一样大补的方子——”
池珮双手按在他肩头,探出张笑嘻嘻的脸来:“赶明做个十全大补汤给您,日日在学堂为着学生操劳着,这脑力活干多了,不好好补补可不行。”
“你们两个有心了。”
秦长老动容地笑了笑,心中熨帖,将两人拉到椅上坐好,张了张口,想着问问枫山小试炼中的经历和那掀起众人议论的妖兽潮。
只是他想唠的和池珮不是一套磕,后者先行开口,呛的秦长老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放下手上的茶水猛地一阵咳嗽,缓了缓才道:“ 你这臭孩子,咱能不整天惦记着辰砂吗?你就不能给它忘了?”
“我就惦记,”池珮理直气壮,“您一天不告诉我这里头有什么鬼,我就一天忘不了!”
池千砚在旁边煽风点火,幽幽道:“长老,您就从了她吧。”
但秦长老就是不从。
他很是不愿意,于是又使出了事遁的那一套传统艺能,站起身:“我忽然想起有点事还没办,你们继续在这喝茶聊天吃糕点,我先走一步了。”
“这是您家,您要走哪去?再说了,这又是有什么事没办?”
秦长老擦了把冷汗:“我老婆生孩子了。”
他眨眼间消失在原地,留下知道他底细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老头自打来到池家就始终孤寡,哪来的老婆。哦不对,准确来说,听闻很久之前还有一个病殃殃的小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出现在大众视野内。
后来更是无人得见,就此销声匿迹,想来是病死了。
“坏了,”池珮后仰往椅背一靠,头疼扶额。这也怪她,山洞里见到白骨和辰砂同屏出镜后,心底便一直挂念着,见面时忍不住先提了提,没成想就这么把人吓跑了,“还没同他说说你的新情况,比起辰砂,这可重要多了。”
“没事,”伤势在己,池千砚表现的却很淡定,“还有传讯符呢。”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先用上传讯符的场景不是为此,而是因为一人。
容云川。
估计是背后的势力催得紧,回到家族还没一会儿,他就递来了聚会邀请,美其名曰共患难一场大家都有了感情,正好借着空无之境开启前的时日出门好好聚一聚,顺便洗去之前正好撞上妖兽潮的一身晦气。
临近末尾,隐隐透出了真实意图,试探着说族中新来一位客卿长老,自称是他们池家秦姓长老的故友,只可惜秦长老从不出门,无缘得见。所以想要托他请秦长老出门一聚,叙叙旧情。
于是,他又因此来寻求池珮的意见,做个中间人。
池珮的意见是她有意见。
她给秦长老发出了传讯符,将魔气入体的突发状况和所谓故友的存在一并告诉了。
几乎是在下一刻,池珮抬头一看,就见方才还在焦急等待临盆妻子的秦长老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入门第一句话:
“都傻愣着作甚,收拾铺盖咱们一起跑路!”
池千砚微挑了下眉。
池珮正端着茶水润喉,闻言一下子没忍住,还没咽下去的一口直接喷了出来。
第103章 遗迹
整个池家里头, 与秦长老最是交好的小辈只有两人,一个是颖悟绝人的学生池珮,他这人惜才, 又觉其与逝去的小女儿有几分相像, 因而在日常生活中多加体恤。
另一个便是池千砚。
在被池家家主在灭门现场捡到并带回之际, 他年岁尚小, 身侧还需有个大人照料,秦长老便主动请缨,将幼年的池千砚接来同住了一阵子,待他渐渐大了才许他搬出去。
可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秦长老有两个秘密不能诉诸于口,一个是他真名程远,原本是都督府的内府都事, 事变出逃,而后隐姓埋名来了这座僻远小城,另一个便是对池千砚怀有惭疚愧怍之情的根源。
尤其是后者,让他坚定了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护在池千砚身前的念头, 毕竟这是自己欠下的血债, 必须得还。
轻轻晃了晃脑袋, 将那些芜杂的念头尽数甩出,秦长老定了下神,迎面对上小辈的满头问号。
池珮的念头很简单,当下她就想知道三个问题的答案:
其一,池千砚的伤情怎么办,发作得愈发频繁的灵气紊乱是一回事, 魔气入体又是另一回事, 这还有救吗?
其二,辰砂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它真的是无污染无公害的纯天然矿物吗?经枫山一役,怎么她有点怀疑这是白骨在经受风化作用后变就的?
其三——
池珮看了眼那白头老翁,后者拉开把椅子上坐下,姿态笔挺,但食指曲起不住地敲击桌沿,多年相处过来,她知晓其中隐含的心焦火燎的意味。
但她也知道,秦长老除了上下学堂、传道授业,平日最最钟爱的活动就是遛鸟唠嗑盘核桃,顺便指点一下小辈......他不是个坏心眼的老头,只是全身上下透着种种神秘莫测不能不引人侧目。
她眨了眨眼,开玩笑似地说道:“恩师,总感觉您的身份不简单啊。”
秦长老忽然严肃了神色:“实不相瞒,今天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吧。在此之前,你先找找看,我身上有什么地方特别突出?”
两人一愣。
池珮率先试探着开口:“您的爱好特别突出,别的长老喜欢的是搜罗奇珍异宝、各式功法,您喜欢遛鸟散步、书法垂钓。”
她说着便开始眉头一皱,心思一动开始了揣测:“莫非您遛的鸟会七十二变;表面散的是步实际上是在偷偷练一种诡秘的身法,想要等到神功大成然后惊艳所有人。
练习书法时也顺便修炼心法,将剑道意蕴悄然寄托于笔端之下;垂钓更是愿者上钩,坐等一方巨擘在上门拜访家主之际对您起了兴致,然后将您收入麾下称霸十一州?”
语罢击掌,看向秦长老的目光已然变了个样,充斥着茅塞顿开的了然:“竟是如此,恩师果然高明!”
竟什么如此?高什么明?
他干什么了?他什么都没干!
“你这臭孩子,瞧你给我气的。”秦长老捂住胸口长吁短叹,“哎呦,我心口痛。”
池千砚拍着后背为他顺气,劝道:“池师妹心思缜密,思虑的兴许是有一点点多,还请您多多包涵。”
这哪是心思缜密?这分明就是天马行空,都给他一老老实实养老的小老头编排得没边了。要是池珮这丫头出马,还有书肆里那些话本子什么事?
还有那小子,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搅合在一块的,小小年纪就做了睁眼瞎,眼里就没一点池珮不好的地方。
秦长老觉得自个不能再继续寻思了,再想下去心口真的得隐隐作痛起来了。
大手一挥全部否决,他决定亲自揭晓答案:“你们看看我脸上有什么,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张嘴巴。”
说到这里结果已经很显然,秦长老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小玩笑:“我是个人。”
下头两个不孝的小辈毫无波动。
池珮甚至搓了搓两边的胳臂,试图汲取半分物理上的温暖,以平衡心灵上突然刮来的那么几丝凉意:“好冷的笑话。”
“......”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秘,再亲近的人也是如此。
见他不愿意多说,池珮便也不打算多问,话锋一转,迅速换了截话茬。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开头的两个疑问上。
三人之所以还能有心情闲聊,首先便是因为池千砚的两重症状一时半会全部无解。
这灵气紊乱的起因秦长老心底清楚是怎样一回事,但他不能说,这与当年为给小女儿治病时与家主做的交易有关,所以在第一回 让池珮撞见问起时,他找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理由搪塞。
至于那连他都没能预料的魔气入体——
灵识探出,秦长老愈是深入,心愈沉:“还在枫山就是如此吗?”
池珮急人之所急,在旁边踱来踱去,话音落下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掺和了一脚,稍顷,将手收回,目光一凝:“暂时压制在丹田中的魔气,正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尽管变化微小,但她的感官何其敏锐。
论起缘由,被搬出来的又是那套“修炼出岔子”说,秦长老修为高深,拿出做学术研究的态度,在池千砚身上求真求实了半晌,一无所获。
池珮心细,转而严谨地提出新观点“小人暗害”说,怀疑是他身上携带着某种致病因子,然后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扑,一手扯在了他的衣襟上。
一瞬间,池千砚身体的僵硬被池珮感知了个正着。
她终于想起来还要扯一个理由,义正辞严:“见怪见怪,单纯的科研探讨罢了。”
然后继续扒。
池千砚身上的东西很简单,一身常服,一双鞋履,一件缝在袖口的储物袋,这都是可以通过灵识判断的。
池珮志不在此,将目标放在他身上的小物件上,比如说最终扒拉下来的一块红绳系带的木牌。
这也是他身上唯一一件不贴身的物品。
光看表面似乎并无特别,池珮捏在手心里仔细地瞧,总觉得眼熟得不行,尤其是上边刻着的四个大字“长岁平安”,看着前一个笔画,脑中便自动浮现出后一个笔画的模样。
于是举了举牌子,抬头问他。最近处得越发亲近,使得开头的姓氏也顺带省略了,称呼了声“师兄”便单刀直入切入主题:“你这块木牌是怎么得来的呀?”
关联记忆唤起,池千砚垂了眼。
同一时刻,秦长老也循着声音望去,暗叫一声“不好”,脚步轻移挪到池珮身后,手肘捅了捅她后腰。
后者收到暗示,她不是一根筋的人,看到两人反应就知自己怕是问错了,于是飞快转移话题:“没什么,我刚刚就是随便问一句,诶,你看,这是——”
话还没说完,池千砚已然开口,语调平常,即便提到某些特殊词语,也无异样的情绪波动:“那是自灭门后,家主带我来到池家,身上便一直有的物件。那时我年岁尚小,对此还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这大抵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池珮欲言又止:“抱歉,一不小心触到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池千砚道,“逝者已逝,生者总要继续活下去。”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揭过,下一刻却看池珮将手一指,听她继续了未尽话语:“你们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