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头忽地嗡鸣一下,愣愣地看着那张答题卡,等反应过来时,答题卡已经被她握在了手里。
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赏心悦目,还带着一抹遒劲桀骜。
就像少年给人的感觉,清冽干净之余,透着丝丝狂傲恣意。
许柚默然良久,才抬脚进了教室。
吴萌看见她两眼放光,等不及许柚坐好就搂着她的胳膊晃,“俺滴同桌,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英语这么厉害!!!”
吴萌摇头,扼腕,“我之前知道十七班有一个英语成绩贼厉害的,没想到就是你!呜呜呜,我走了狗屎运吧,英语大佬就坐在我旁边。”
许柚被她晃来晃去,无奈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哪里夸张了,你英语比宋祈年还高诶。”
“……”
许柚把书包塞进位子里,低着头没应声。
她沉默地把手里的答题卡折起来,尽量避免看到少年的名字。正准备放在桌上,等下课让吴萌帮她给宋祈年时,眼睛猝不及防看见桌面上的东西。
一张极大的表格闯入视线之中。
她手蓦地顿住。
是高三年级第一次月考成绩表。
上面是三班本班的各同学成绩,以便自查。下面是文理科年级前一百名的荣誉名单,一直延伸到反面。
刻意不去注意的两个名字,并排在同一行。
文科第一、理科第一,双双置身于塔尖。
看上去是那样的般配。
那夜刻意忘记的一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蛮不讲理地回放一遍又一遍,女孩儿那道温吞的声音也像是烙印般,刻进了她的耳朵里——
“阿祈,我担心你。”
每想起一遍,心都撕扯地生疼。
她就像个乌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便是连问宋祈年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说到底,她跟宋祈年本就没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当年他救了她,她又跟在他后面缠着,许柚也不过是诸多普通同学里的一个。
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质问他。
“啊啊啊啊,苍天,我这次第十七诶!”
王书浩嚎完,又开始在教室里晃荡,经过路煜那儿停下来拍胸脯,“班长,我这次考试十七名。”
路煜扶了扶眼镜框,很给面子地笑,“很厉害。”
王书浩满意了,又优哉游哉地晃荡到宋祈年和邹北那儿,嬉皮笑脸,“宋神,北哥,我这次考试第十七名诶!”
吴萌跟许柚坐在教室老后边儿都听得见。
“瞧他那德行。”吴萌撇嘴嫌弃一句,拿着杯子出去接水。
许柚眸色淡淡,不经意间看过去时,突然发现聊天的王书浩扭头看了她一下,上下嘴皮一碰说了几个字。
她身子一僵。
下一秒,坐姿懒散的少年也偏过头来,眼皮半掀地睨了她一眼。
他桌沿边还坐着一个邹北,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只见邹北忽然贱嗖嗖地笑,拍了下宋祈年的肩膀,“自己去拿呗,还要人家给你送来?多大脸啊你。”
“人家英语比你还高呢,宋神这回不行啊。”
王书浩也开始嘴贱,“萎了?”
宋祈年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嘴角,一脚踹过去,“萎你妹。”
许柚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见冷战好几日的人蓦地朝她走过来,瞬间如芒在背。
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撞见了他与林笙的人是她,到头来心虚的人却还是她。
许柚暗嘲自己还真是个缩头乌龟。
她心神不宁地垂着头,视线虚虚地盯着桌面上的东西,装模作样地背书。耳朵里除了心跳声,似乎还有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许柚咬着唇,心情矛盾而又复杂。
她还没做好怎么去面对宋祈年。
现实却不容她逃避,几秒后,头顶的光线被挡住,一道黑影覆了下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少年身上的淡淡清冽香味传来。
不是那晚,风带来的烟草味。
倏而,头顶响起一道平淡人声——
“王书浩说看见老师把我答题卡放你这了,我来拿。”
如同对一个陌生人说的话。
其实还不如陌生人呢,少年对待不熟的人时,唇角总是挂着一抹淡笑,嗓音淡淡,掺杂着半真半假的温柔,极具迷惑性。
许柚指尖蜷起,捏地折叠工整的答题卡上有了一丝褶皱,像是在无声嘲笑她的担心何其多余。她闭了下眼,而后缓缓睁开,就这么低着头把答题卡推到桌边,“这里。你的答题卡。”
怕他误会更不悦,她又低声解释:“我没乱动。”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桌边的阴影一直没消失,头顶的目光带着凛冽,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无声打量。
许柚就这么硬着头皮地坐着,不抬头,僵着手,姿态倔强。
过去许久,一只手将那张答题卡抽了过去。
“可以。”
少年嗓音带笑地说了一句,只是那笑,渗着冷意。
不知晓是说答题卡折叠整齐地可以,还是说她有胆子跟他这么犟可以。
宋祈年抬脚就走。
许柚嘴巴张开又闭上,挣扎许久,还是在少年快要离开时叫住了他,“等一下。”
眼见着那道身影停下,她从书包里快速地拿出三袋猫粮,递了过去,垂着眼低声说:“宋祈年,给你的猫粮。”
“……”
无人应答。
但许柚能感觉到那抹压迫感极强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身上,顿时如坐针毡,指腹将包装袋掐出了褶皱,都没等来宋祈年的回应。
她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强迫自己抬头。
抬眼间,猛然撞入宋祈年那双深究、审视的瞳眸。
许柚心里一咯噔,她这才后知后觉出刚刚说的那句话有歧义——
好像宋祈年,就是她说的那只猫。
“这不是还知道我的名字吗?”少年眉梢沉下,唇微勾,似笑非笑,“所以前几天就是故意的了。”
许柚怔怔地眨了下眼。
他这话是在……
怪她几天来不与他打招呼?
可是明明是他对她视若无睹,她几次三番想要上前跟他破冰,是他故意装看不见的。
许柚忽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我没有。”近乎苍白的解释,不欲多说。
宋祈年静静盯着她数秒,才扫了眼那几袋猫粮,“小猫情况不太好,最近不太吃得下猫粮。”
许柚抬眼,“小猫怎么了?”
宋祈年:“病了。”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没有一点停留。
不远处又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还有少年散漫的嗓音,桌子凳子又被他们打闹地乒铃乓啷地一顿响。仿佛这几日的冷战,还有刚才她有意的别扭,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许柚胳膊肘下枕着三袋猫粮,沉甸甸的,上面印着的小猫图像活泼可爱。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把猫粮装进书包里,准备晚上带去。
不管怎么样,小猫还是要看的。
她当初说跟宋祈年一起养并不是嘴上说着玩玩儿,既然说要养了,就得担起一份责任。
-
晚自习放学后,许柚慢腾腾地收起书包去了宋祈年的出租屋。
那夜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仿佛得了后遗症,许柚经过那个巷子口时,脚步走得极快。
多停留一秒都拒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狗追。
前些天下了雨,小巷子前水窟窿一片泥泞,最后一段路程的青石板又打着滑,许柚险些没摔倒。
她跺了下脚,甩掉脚底板的泥。
上面是塑料板搭成的挡雨棚子,周边不少租房的人下雨天会在这里滋源来自企鹅群要而无要死要死幺儿整理晒衣服。撑着棚子的竹竿不知用了多少年,风吹日晒,俨然成了老古董。
偏生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头顶的竹竿蓦地“乌拉拉”一片响,如碎石滚沙,声音越来越近,逐渐逼来。
许柚拍着小腿的手一顿,短暂的大脑空白后,还没明白即将发生什么,潜意识里的求生欲望便促使着她狂奔。
拔腿就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竹竿、薄木板棚子、衣架子,吱呀一声断裂,噼里啪啦地倒塌下来!
许柚瞳孔微缩,突然肩膀被人一揽,以极快的速度将她从危险中拽了出去。
也因躲闪不及,那条胳膊被木板炸开边的刺头划出一条血痕。
背后“轰”地一声巨响,许柚眼睫被蒙上一只手,震耳欲聋间响起一道强大安心的声音:
“许柚,闭眼。”
第15章 受伤
意外发生得突然,动静也大,惊扰了周围的租户起夜查看,没一会儿就给报了居委会,要一个说法。
原来这片顶棚半年前就出现了一次意外。
当时下面正路过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妈妈,若非有好心人将两人拉了出去,怕又是一桩令人痛心的事故。只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管辖这片居民区的人依旧不作为。
租户们这次直接报警处理。
巨响消失,空气中的浮灰消散,有惊无险。
许柚仍心有余悸。
心情和呼吸还未平息下来,在看着少年淌着血的胳膊时,心脏又是一跳。
少年肤色本就冷白,衬得血色鲜红骇人。那条血痕自胳膊肘往下延伸,足足一指长,皮肉绽开,不停往外渗着血。
看着都疼。
“你受伤了?!”
顾不得几日来的冷战,许柚一把托住宋祈年的胳膊,抽出一包纸巾想给他擦去血迹,却又不敢妄动,怕他疼。手就这么定在半空,手腕累得发酸都浑然不觉。
胳膊处如针扎一般地疼,宋祈年却只睨了一眼,唇角勾起:“没事。”
随即接过许柚那包纸巾,他抽出一张擦着血,动作粗鲁干脆,毫不怜惜。态度随便到他这条命跟垃圾一般,疼就疼,感染就感染,死了也无所谓。
他声音波澜不惊,像没有痛感,“好了。”
许柚愣愣地看着他一番操作。
……好了?这就好了?
她不知从哪窜出一股无名火气,更多的是愧疚、懊悔、不甘、无奈,种种情绪交织。命运的大手像是扼住她的脖颈,让她不得反抗,要她眼睁睁看着,清清楚楚地认识着——
宋祈年又救了她一次。
许柚啊许柚,你拿什么还,你凭什么还,你永远也还不起。
那夜撞见宋祈年与林笙的难过和怨怼,梦境中宋祈年骗她的委屈,几日来的冷战与别扭……
此刻全都被强制性地打散。
她好像没什么底气去质问他与林笙。是他救了她,不是他欠了她。
许柚长吁一口气,抬起眼,伸手拽住宋祈年另一条没受伤的胳膊,坚定道:“你跟我去医院。”
她很乖,说话也和气,鲜少这么用不容置喙的语调命令人。
“不需要,”少年语调懒洋洋的,“死不了。”
“必须要去!”
许柚声量高昂地吼了一下后,自知失态,脸红又羞恼。她垂下眼,欲盖弥彰解释一通会感染、会流脓腐烂、严重了还可能做手术云云的话,最后目光带了一丝乞求,说了心底埋了很久的话。
“如果留疤了,我会很愧疚。”
宋祈年目光下坠,落在女孩儿扯住他衣服的左手腕上,腕表后面也是一道疤。
而后点了点头。
许柚让司机载着两人去了医院,车上她给张妈打了个电话,说是同学受伤了,她陪着一起去医院,很快就回来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前,她特地小声交代一句:“别告诉我哥。”
几近凌晨的医院只有急诊科的医生值班,偌大的空间,空荡冷清。
好在伤口只是看着骇人,实则伤的不深。简单地消毒、包扎过后,医生嘱咐这一个星期都不要碰水,也别做剧烈运动,过些时候就会恢复。
“谢谢医生。”许柚说。
宋祈年身上套着白天的短袖,袖口撩到了肩膀,露出整条手臂。少年手臂薄劲有力,肌肉形状恰好其分,盘踞的青色血管延伸至手腕,若隐若现,充斥着淡淡的荷尔蒙。
越看,那缠绕的绷带越是刺眼。
许柚走在宋祈年身侧,出病房时,她突然回头问:“会留疤吗?”
医生如实道:“不一定,看个人体质吧,有的人天生就是疤痕体,纸划拉个口子都留道疤。”
那就是有一半的可能会留疤了。
她的无妄之灾,却祸及的是他。
许柚回去的路上,低着头沉默不语,一直到下了车走到宋祈年的出租屋前,仍未想好怎么开口。
“我又不是要死了,”少年漫不经心地从喉呛溢出一声短促的笑,“至于那么伤心?”
“一条疤而已。”
他身上又不是没有。
许柚:“你,真的不介意吗?”
“嗯。”宋祈年自顾自从她书包里拿出几袋猫粮,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揣着,眉眼轻扬,略显玩世不恭,“大老爷们儿不在意这个,用邹北那狗的话说,这叫‘战绩’。”
许柚紧绷的心弦稍稍放下来了些。
经历了这么一遭,时间早就过了凌晨,考虑到第二天还要上课,两人没多待聊。许柚只匆匆看了几眼小猫,见状态还可以,不多待回了家。
一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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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刚刚结束午休。
安静的教室里,不少学生的脑袋没精神地耷拉着,小鸡啄米似的还在昏昏欲睡。
去上厕所的吴萌在走廊一个漂移,脚下生风,刚进教室大门就河东狮吼一句:“家人们,特大消息,要不要听!”
各个头点地的犯困,没几个人搭理,连许柚都还有些睡意朦胧,意识不是很清醒。
见状,也就邹北和王书浩两个活宝活跃气氛,懒洋洋地带头鼓掌,声音要死不活的:“听听听。”
“什么事啊吴代表,别卖关子了。”
吴萌无比神气地“哈”了一声,誓要惊艳所有人,扬声宣布:“都听好了啊,下周一咱们学校——”
“要办讲座了!!!”
班级先是沉默一阵,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果真下一瞬爆发出惊鸣声,桌子腿晃荡地堪比敲锣打鼓。
教室里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刚刚还耷拉着的脑袋,前转转后转转,嘴巴机关枪似的突突个不停。
高三紧张繁重的学习生活里,假期也少的可怜,一场讲座也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上午的自由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