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略显匆忙。
“宋祈年。”许柚从后门溜出去,追上前。
闻声,将要下楼的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有一丝意外和不解。
“上次看憨居居有点虚弱,我买了一袋可以提高免疫力的猫粮。”她伸过去,“给你。”
宋祈年敛睫,没有看那袋猫粮,目光反而落在女孩儿的左手腕。
那里又换了一个浅蓝色的腕表,像山涧初绽的一朵鸢尾花。
“腕表不错。”他忽然说。
许柚怔了怔,“啊……哥哥买的,昨天才寄回来,我就戴上了。”
“嗯。”然后,没了下文。
许柚手里还捏着那袋东西,聊了这么久也没见眼前人接过去,以为是觉得贵了,她欲解释一句不怎么贵时,宋祈年先开了口:“小猫放你那养几天,方便吗?”
话题跳跃地太快,许柚怔愣数秒才听清,“方、方便。”
怕宋祈年有顾虑,她忙不迭道:“家里只有我和张妈两个人,张妈人很好的,小猫养在别墅里很安全。”
宋祈年显然没这个顾虑,他低眼扫了下许柚的腕表,时针慢慢走向十点四十五分。
与此同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不停,挂断又重播,催命一般。显然是在提醒他快点过去,不要误了航班,若是落地京北、回宋家迟到了一分钟,他知道后果。
可宋祈年却充耳不闻,唇角扯出一个随便的淡笑,“谢了。走吧。”
这是许柚近些日子以来,第二次踏入宋祈年的出租屋。
依旧干净整洁,冷冷清清。
刚用钥匙打开门,一道黑影骨碌碌地从门缝里窜出来。
“喵喵”的叫声带着一点撒娇意味,一个劲儿地往宋祈年的裤脚上蹭,在他的白球鞋上踩出几个梅花印。
蹭了几下后,又亲昵地蹿到许柚的腿边,“喵、喵……”
女孩儿穿着校服裙,纤长白嫩的小腿露在外边儿,被小猫浅浅露出来的肉爪子一碰,留下几道红痕。
“不许调皮。”宋祈年单手将小猫捞起来,嗓音淡淡地教训。
小猫梗着脖子,一副逆子模样。
宋祈年轻挑眉梢,懒得与这逆子废话,苍劲如竹的指节屈起,拎着小猫的后颈轻轻扔在许柚怀里,“逆子晚上不听话,喜欢挠门,记得把它扔远一点儿。”
“啊?”
“开玩笑。”少年懒洋洋道。
许柚:“……”
这开玩笑的能力不亚于吴元海笑里藏刀的说:来我办公室喝喝茶聊聊天?
夜色已深,许柚再不回去张妈会担心,她抱着小猫下楼。
却注意到宋祈年跟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
“送你。”云淡风轻的两个字,从少年随意的口吻里说出来,还是撩到了少女的心弦。
许柚慢慢眨了下眼。
明知这只不过是他的修养和绅士习惯使然,才会这么做,她却依旧忍不住在这种不经意的温柔里沉沦。
哪怕这两个字,可能对别人说过。
就像他从前承认的那句——“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你抽烟的人。”
是假的,她并不是唯一。
相比之下,林笙那句亲昵的称呼——“阿祈”,倒比她特殊许多,更像是唯一。
她总是喜欢自作多情。
走到巷子口,许柚想与宋祈年说许家的司机会来接她,此刻应该就在外面几米的地方等,他可以先回去了。
可还未开口,一道强烈的白光,伴随着刺耳鸣笛声传来!
“嘀!!!”
里面充斥着怒意。
不知怎地,许柚眼皮一跳。
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
下一瞬,如同当头一棒般,她倏地想起白日里那条微信消息。
许宴!
可他不是说改天回来吗?今晚就回来了?
许柚慌乱地撇头看向宋祈年,想叫他快走,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辆黑色布加迪缓缓停在了身边。
车里的人喊了她一声,声音阴恻恻、凉飕飕的:“许柚。”
“巧啊,我的乖妹妹。”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许柚猛地一僵。
第17章 转学
车窗半降下来,露出一张侧脸。
男人鼻梁高挺,气息稍显不耐,看过来的瞬间,漂亮的眼形与许柚有五分相似,只是更偏男性的成熟和帅气。
许宴胳膊搭在车窗上,语调似嘲非嘲:“我说大半夜下了课不回家,原来是在校门口散步呢,挺闲啊你。”
许柚秒怂:“哥。”
许宴解开安全带,车门咚的一声关上,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挑眉,“还知道我是你哥,中午跟你发的消息不理不睬,这会儿有空在这跟男同学漫步了?”
他眼神很不善地睨了下旁边的宋祈年。
“谢谢这位同学送我妹,就不接着麻烦你了啊,你一个人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听着是道谢,话倒是说得发布号令似的。
说完,拽着许柚就要上车。
“免了。”宋祈年漫不经心的语调传来,散漫而不屑。
许柚心里叫糟,两人搞不好要针尖对麦芒。
果真,许宴眯眼,转过身。
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本欲随意审视一番,再让他滚蛋。可不知怎地,少年身上透出来的那股气息越看越觉得熟悉,像他前不久在京北商圈晚宴上见的那个人。
那人面上不显山露水,见到他时举着杯淡笑,“许先生年轻有为。”
后又云淡风轻道:“不像我儿子。”
许宴那时甚至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在夸他,还是在含沙射影,只好唇角挂笑说了句“宋先生过誉”。
“哥,”旁边人拽了下他,是许柚在跟他说话,“我们回去吧。”
许宴回过神,略皱眉,看来是最近被公司的事情烦的精神都不好了。他揉揉眉心,收回目光转身上了车。
临关门前,许柚回望了一眼巷子口的人。
风将少年的短袖吹得鼓起,衬得他冷感而单薄,头顶的一束昏黄灯光落下,给漆黑的夜色里渲染一层淡淡的光辉,像是滤镜,竟然与他相得益彰。
他就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样,与周围的一切这么的不融合,仿佛忽然闯入凡尘。
现在又要回去属于他的繁华都市。
许柚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荒唐的感觉,像流沙慢慢从指尖消失,留不住,让人有些心慌。
她关上车门,阻隔掉所有的视线,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车里的空调冷风使人冷静,倒显得驾驶座上的许宴一副“衙门会审”的样子。
许柚坐在副驾驶座上,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坚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
直到许宴冷哼一声:“还不坦白?刚那小子谁啊?”
许柚脸不红心不跳,她如实道:“同学。”
“呵。”一个语气词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成,同学。”许宴转着方向盘,刻意咬着同学两个字的重音,俨然不信,“大晚上还去同学家里顺只猫过来?”
“就因为是同学,所以才答应帮他照顾一晚他的猫。”许柚单纯无辜地反问,“那哥哥,我要是没猫,还跟他一起在巷子口站着,不更可疑?”
许宴被她噎地一哽。
还真有这么几番道理。
“咱家柚子一个月不见,还学会牙尖嘴利了。”许宴笑了一下,车内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下来。
许柚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吐舌,做鬼脸。
“小鬼。”
许宴笑骂一句,聊回正经事时脸色严肃了些,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样收敛起来。他明白这回要谈的事情不太好开口,而且还会引起许柚的应激,斟酌良久才道,“最近怎么样,转了班还适应吗?”
“哥哥你打开话题的方式好尬。”许柚吐槽。
许宴:“……”
“而且月考成绩出来那天,你就问过我了。哥,你才比我大一岁,记性变得好差。”自诩善良单纯又无辜的妹妹,又戳他一刀。
这是在阴阳他老呢。
“……”许宴差点气笑。
屁的善良单纯,这不挺会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他去京北上大学的这段时间,跟谁学的坏毛病。
许宴也懒得周旋了,直接道:“这次临时回来,的确找你有事。”
“什么事?”
“帮你转学。”
宛如晴天霹雳,许柚唇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她哥这个人的性格,许柚了解。
虽然嘴毒傲娇,但说话行事向来说一不二,他既然说出要给她转学的话来,那必定是早先便已考虑好了的。
可是她转学了,淮城的朋友怎么办?
宋祈年怎么办,他与她之间的那些羁绊又该如何?他前不久才救了她第二回 。
许柚的心一下子乱了。
“为什么要突然转学?淮城一中不好吗?”她按捺住慌乱的心,语速因为着急而变快,直筒倒豆般抖落出来,“我已经听你的话转去三班了,老师和同学都很好,吴叔还给我调了一个很好的同桌,化学成绩很厉害的……我、我这次月考已经进步好多好多了。”
“哥哥,我已经很听话了。”
许柚放轻的声音,比窗外的车流滑过声还要小,透着小心翼翼的无奈和无措,“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许宴按着方向盘的手偏了下。
以前的许柚,虽然在母亲面前很乖,但在爸爸和他这里却有几分娇纵,毕竟也是从小宠到大的。何曾这般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地试探,生怕自己哪里不听话了,哪里做的不好了,是不是又会因此连累身边的人。
过去的事情如同一个囚笼,她将自己牢牢困入其中,竖起高墙,外面人的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把所有的过错和原因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可那分明只是个意外,也仅仅是个意外。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放心。
许宴叹口气,“没有,这段时间你做的很好,成绩进步了很多。”
“那为什么要给我转学?”许柚抱着小猫的手止不住地用力。
她太害怕了,害怕脱离熟悉的环境,去向一个她什么都生疏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她是那么的渺小,就连呼吸都觉得空气如此陌生。
就像鱼儿脱了水被强制性地抛在地面,那样她会死的。
怀里的小猫蜷在女孩儿温暖柔软的臂弯里沉眠,忽觉背上一疼,颤巍着身子,委屈地吱了一声:“喵……”
许柚霎时回神,放开了无意揪住小猫绒毛的手。她情绪平静下来一点,打算先问问清楚,也可能她哥只是过于担心了,或者脑子抽了又犯轴,才会有这种想法。
大概率是转到隔壁的哪个城市、哪所重点高中,没关系,她可以说服他:都在淮城旁边儿,哪上不是上。
许柚斟酌再三,循循善诱:“你想把我转去哪儿?淮城和附近的城市里,只有淮城一中是最厉害的重点中学。”
“我知道。”许宴淡淡道。
“所以我打算让你转去京北市。”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击地人措手不及。
这下许柚伪装的所有冷静全部击碎,小猫被她捏地一疼叫出了声,她也恍惚地不知放手。全身上下都竖起倒刺,每一根刺上都是对转学的抗拒和拒绝。
“我不转学。”她低声又坚决。
许宴拐过一个十字路口,高档别墅区出现在视野中,许家别墅就在里面的第三栋。张妈知道许宴今晚回来,许柚又说去了同学家带猫,她这个点应该还没睡。
不想把兄妹俩的争执带入家里,白白惹得老人家担心,许宴直接把车停在了别墅区外门口。
他开口:“我在京北市,要在华清大学读四年,家里只有张妈一个人,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你一个人在淮城我不放心。”
许柚知道许宴不放心她,可是这跟转不转学是两码事。
她能照顾好自己。
“我马上就要满十八岁了,已经快成年了,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而且家里有张妈在,学校有吴叔在,我就家里学校两点一线,没有什么事,他们都很照顾我——”
后边开进一辆黑车,经过时按了下鸣笛,猝然响起的鸣笛声打断了许柚的话。
更像是一点火星,在寂静的深夜里,莫名地点燃了许宴心底的未名火。这段时间里,事业和感情上的不顺,令他精疲力竭。今晚这么平和、好脾气地跟妹妹说话,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点耐心。
许宴语气沉下来:“许柚,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吴叔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心脏本来就不好,还要管这么一大群学生,你忍心他天天跟在我们兄妹俩后面操心?还有张妈,实话告诉你,张妈年后就要回老家了,他们家的情况你我都清楚,一个脑瘫儿子亲戚也不管,丈夫又瘫在床上。过去是为了他们爷俩治病的钱不得不出来给人做保姆,后来在我们许家工作十几年,去年爷俩情况终于稳定了,不用花这么多钱。张妈终于能过点踏实日子,她今年五十八岁了,你忍心她不回去天天在心里念着想着?”
“他们是好心,不是上辈子欠了我们兄妹的!”
许柚被吼地一愣。
是啊,谁都不欠她的,她有什么资格去留住别人。
“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许柚唇抖着,声音哽咽地强调一遍,“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哥哥……”
“你说这话,”许宴看了眼女孩儿总是佩戴着各种腕表的左手,“你自己信吗?你觉得我信吗?”
不待许柚说出什么话,许宴先摸了摸她的头。
就像小时候她闯了祸不敢跟妈妈讲,撒娇要哥哥替她顶锅,许宴气急败坏先骂她一顿,然后摸摸她的脑袋,认命给她顶罪挨罚一样。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一个亲人了。
“小柚,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哥其实根本不在意你的成绩,你考不考的上大学,能考上多好的大学,哥都无所谓,你怎么样哥都养的起你。”许宴顿了下,轻声说,“哥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长大。”
许柚忽然就红了眼眶。
没有多少人知道,“长大”于别人而言,不过是一顿三餐的寻常事。于许柚而言,却经过了多少挣扎和坚持。
她不再如昔日那般聪明伶俐、娇憨可爱,变得怯弱胆小、自卑敏感……
这些都无所谓,她还在平安健康地长大,许宴就很知足了。
许柚在眼泪快要掉下来那刻,及时偏过了头,泪珠落在小猫的背上,在它的绒毛里砸出一个浅浅的窝。
她还是坚持,“哥,我真的不想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