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北曾经吐槽过,有一回不知道谁跟宋祈年撞了衫,俩人都踩着点到校门口了,他硬是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回到出租屋换了一件衣服才去上学,最后就是俩人都迟到了,在门口被吴元海罚站。邹北气得哭爹骂娘,幽怨地扯着嗓子骂:“宋狗你不做人,这事我他妈记你一辈子。”
还有家里的鞋柜必然摆放整齐,鞋子也是刷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宋祈年更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碰他、或塞给他东西。
他生的俊逸好看,学校里总有一些女生会送他各种各样东西:水果糖、巧克力、手工模型、粉色小卡片……
有一回宋祈年不小心抽出一张纸记东西,以为是一叠便利贴,结果拿出来粉得丢死人,是一张粉色小卡片。
上面大喇喇地写着几个大字——
“宋神,我真的好宣你。”
给宋祈年膈应的不行,扔了卡片,皱着眉恨不得把桌子都给扔了。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强迫症似的在自己的东西上做记号,写名字、写字母、画小符号,有他就用,没有的统统扔掉。
硬是被邹北嘲笑了好一阵,调侃他:“自恋洁癖到了一定程度,到处做记号,跟狗撒尿似的。”
活脱脱给宋祈年气笑了。
其实初遇不久,许柚也见过他“矫情讲究”的一面:少年出门很自恋,撑个伞得配今天的包、今天的包得配今天的鞋……
为此,许柚也偷偷在心里喊了他好一阵“宋娇娇”。
后来认识久了,才慢慢脱敏习惯。
宋祈年就像一个矛盾体,家境不好却又很讲究;很讲究又让自己住在这样一个算得上“脏乱差”的便宜出租屋里,跟故意躲着谁似的。
具体原因,许柚也不知,估摸是他手头紧、家境困难只能住在便宜房子里。
她慢慢走到宋祈年的屋门前,抬手拍了拍,没反应。又摁了几下门把手,喊几声名字,照旧没人应。
宋祈年的确没回来。
许柚收回手。
算了,到时候下午发个微信问问他。用憨居居当个借口也成,就说小猫有点闹腾,可能是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侧身,正准备移步离开,余光忽然瞥见门把手的下摆贴了一张灰色便利贴。
便利贴颜色跟屋门一样深,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沾得也严实。像是主人知道自己许久不在,特意用透明胶带贴了厚厚的一层,抠都抠不下来。
许柚半蹲下,端详一番。
便利贴上的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是宋祈年的笔迹。
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屋主不在,有事请联系182********。
是一串淮城本地的号码。
许柚看了那串号码几眼,鬼使神差地不知受了什么力量的驱使,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串号码。
几秒后,开始通了。
在等待对方接通的时间里,她就像做贼心虚般,心脏忽然怦怦直跳,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浑身也紧绷着。
像是窥探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明知秘密的尽头,可能并不美好,而是危险或令人伤心的真相,她应该退开,视而不见。可是她却倔强地蹲在原地,不知道跟谁较劲,等着对面那串号码的主人。
“嘟——”的一声后,对面终于接通。
许柚的心跳,一瞬间达到顶峰。
话筒里传出嘈杂的背景音,似是街道商场这类人多的喧哗地方,下一瞬响起一道温柔恬淡的声音:“喂?”
许柚耳朵被针刺了一下般,手机猛地从掌心滑落,“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接通电话的人……是林笙。
第19章 日记第771页
“喂?喂?”林笙把手机拿下来, 确定还处于通话的界面,对面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好脾气地没恼,声音温淡, “您好,在吗?”
“嘟”的一声, 对话突然被挂断。
奇里奇怪。
近些年电信诈骗不少, 骚扰电话一个接一个, 林笙也没多想, 挂了就算了。
况且她这个手机是在二手店里淘来的,不知道是多少人用过的“老古董”,价格还要二百多块,她省了很久很久才舍得买。买来的时候手机边角就已经被磕碰地坑坑洼洼,屏幕上稀稀拉拉的划痕不断, 现在用了快三年, 更加看得不太清楚。
可她没钱换。
电话卡也是二手,她弟弟林昊不要了才轮得到她。
屏幕划痕多不清楚,林笙怕漏看, 再次确定刚刚那个号码是淮城本地, 而不是别的地方,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把手机锁屏放回了口袋里。
一抬头,忽然对上走廊对面的人,手一抖。
那人眼神很冷,清润嗓音变得危险:“我的电话就拉黑, 别人的接得倒是勤快。”
“笙笙, 你真不听话。”
-
晚自习放了学。
许柚跟王黎和江楠一起回的家,路上两人在前面打闹, 许柚强撑着露出笑,不想因为自己坏了别人的兴致。一直到别墅门口,才褪去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用指纹解锁,轻飘飘地如一阵风进了家,在玄关处换鞋。
最近许宴都在家,张妈又忙着回老家的事情,睡得比较早。许柚不用在喝些什么补汤、清汤、解暑汤,欲背着书包直接上楼。
她没来由地精疲力竭。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接通那通电话后一直萦绕在她身上,久久不散。
哪知许宴却在沙发打游戏,几声刀剑唰唰响,估计是放了几个大招,然后传出游戏里的人声。
“宴哥,你打游戏给点力啊,别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个人头都没拿到!”
“宴哥受情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那人平静说,“那不是他自己作的?”
许宴曲着腿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黑色的家居服,恹恹地玩着游戏。手机正开着麦,里面的两道声音一唱一和地传出来,语调稀松地打趣他,颇有些幸灾乐祸。
许宴冷嗤一声:“这么会说,上次辩论赛怎么不见你帮我说一句?”
手机里的人反驳:“那能一样吗兄弟,你感情上的事儿,我们哥俩掺和不进去啊。”
许宴眼底露出了些烦躁,退出游戏前扔下一句:“下了。”
客厅里重回安静,只有许宴一个人坐在沙发前,手指轻扣着一个打火机,轻擦一声,火焰燃起。他抽出一根烟抿在唇间,面无表情地点燃,身上少有地有些颓丧。
许柚轻轻带上门,犹豫了会儿,还是关心一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宴皱眉,“你走路怎么没声儿,飘着进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只觉得瘦成什么样了,怎么吃都不长点肉。要是老爸在地下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被他这个混小子养成这样一个瘦猴,不揍他才怪。
“瘦得跟猴似的。”他又嘴毒。
许柚憋着气,低声咕哝地怼回去一句:“你也就会骂我,嘴什么时候能别这么毒。”
“……”
许宴轻笑一声,他低垂着头,指尖磨挲着一根烟,少有地没搭话。半晌他话锋一转:“转学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许柚耷拉的肩膀更塌了,蔫蔫儿地像凋落的枯枝,她背着书包上楼,撂下一句:“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走到楼梯拐弯处,她心里还在堵着气,对“瘦猴”二字郁闷得很。
“哥。”许柚幽幽地叫了声,许宴亲切温和地转回头看她。
她抿着唇,以牙还牙:“嘴毒的男人,没人要。”
然后脚下生风地逃进了卧室。
趁着许宴反应过来暴跳如雷要来揍她前,一把关上门,将那句“老子把你牙给掰了”的话挡在门外。
-
凌晨,许柚刷完几套卷子后,十二点刚过。
书桌上的小摆钟滴答滴答地响,等秒针对准“12”,小摆钟玻璃罩下的钟面闪闪发亮,缩小版的银河缓缓流动,光怪陆离。
许柚无聊地捣鼓几下书桌上其他的小摆件,有猪猪侠、灰太狼、熊大熊二光头强……
还有男孩子很喜欢的奥特曼、各种飞机模型,这些都是她从许宴房间里搜刮出来的。还有几个丑娃娃,是她小时候跟王黎一起捏的陶瓷。
百般无聊又毫无睡意,许柚活动几下酸疼的手腕。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因为长时间握笔,已经写出了一层薄茧,还凹陷进去一个红色的笔坑印。
她小心地拿出记事本。
厚厚的一千多页,即便保护的再好,她每天都写也有些旧了。
她慢慢翻开书壳,准备翻到最新的一页,可记事本太厚,无意间停在了中间的某页。
第371页。
也是他们认识的第371天。
许柚以前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是在父母离世、自己也患上了心理障碍后才学着写日记。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医生说:“写日记可以开心一点。”
她就写了。
但是她情况不好,总是梦魇,意识也不清醒,经常写着写着就突然“发疯”,拿着笔尖扎自己的胳膊,尖锐的笔头在光滑白净的皮肤上滑出一道道墨水痕迹,夹杂着血丝。
所谓的“日记”,其实就是垃圾,东一块西一块七散八落,拼凑不出一张完整的。
唯有一张写着“平安健康长大”的纸,被许宴捡起来,破破烂烂地粘了一晚上才粘好,勉强算她完整的第一篇日记。
现在还在许宴房间里裱着。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她进了医院,被宋祈年救下。她喜欢上了少年,开始向往平安健康长大的生活,于是真正地开始学着写日记。
只是她没完全痊愈,日常交流都略显迟钝,书籍一看就吐,写日记也仅仅只能写几个字。
比如,跟哥哥吃蛋糕,开心。
亦比如,宋祈年笑得很好看,喜欢。
再比如,今天也要坚强一点点,很棒。
……
这种简洁记录的日记习惯,一直被许柚持续到了现在,她也没想改。所以厚厚的日记本上,虽然每一页都有写,但是一页也就那么寥寥数语。
可这页,第371页,上面写下的字足足有一整张那么多,记录的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经过。
最后一行写着:他说再也不想看见我。
字迹的力道很重,翻过来都能从背面看见,旁边还晕染着一个个小圈,像是水。
但许柚知道,那不是水,是她的眼泪。
不算遥远的回忆突然涌来。
那是她跟宋祈年认识的第371天,也是高二开学不久后的某天。
宋祈年又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两天,吴元海当着班上学生的面骂了他很久,少年始终面无表情。
话少到仿佛不会说,眼神很空。
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许柚很担心地去找他,从晚自习下课后的十点半一直找到零点,才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见他。
天台的风,凉又大。
少年侧影颓丧,不怕死地直接坐在天台栏杆上,一条腿懒懒地屈起,另一条长腿垂在地面。脚边堆了几个空酒瓶,歪歪斜斜地躺着,晚风中蔓延着淡淡的酒精味。
他指间拿着一个银质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点燃熄灭再点燃,乐此不疲。
半晌,才点燃一根烟,一点猩红在深夜里显得触目惊心。
少年单手抽烟,偏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亦或是看向遥远的星河。目光远眺着,像一个地狱里挣扎的囚徒在求救,破碎孤单。
他的背后是漆黑的夜空,身下是百米高的地面,车流涌动,宛如万丈深渊。
许柚心跳到了嗓子眼,甚至不敢大声喊他,低低道:“祁哥。”
少年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来,用一种从未在他眸中出现的冷漠眼神看着她,好像他仅仅是这具身体的躯壳活在世上,所以看任何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都像是异类。
他淡淡说了两个字:“下去。”
许柚哪能听他的话,说走就走。
她翼翼小心、缓慢坚定地往前迈了小半步,声音哆哆嗦嗦的:“祁哥,你别吓我了,快点从栏杆上下来,很危险。要是明天被吴叔和校领导知道了,肯定会处分你的……”
少年冷淡地回望着她。
不置一词。
“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话,就打那个人一顿,你很有力气的,或者、或者我帮你一起,我还可以找我哥帮你……”东拉西扯了一堆话,许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能太害怕了,说到最后声音都带着一点祈求——
“祁哥,下来吧,我害怕。”
少年眼神平淡,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和第三句话,轻扬的唇角懒洋洋的,语调云淡风轻。好像他今晚坐在上面不过是兴致使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地坐坐,所以许柚这般是吵到他了。
他烦了,不爽了。
他说:“想管我啊?”
“跟你有关系吗?”
许柚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时,眼眶先她一步悄悄红了。
鼻尖委屈地骤然一酸。
从认识到现在一年,宋祈年从来都没有这么对过她。
无视她红了眼眶和难过受伤的表情,少年扬起下巴看向夜空,繁星点点,清冷的月辉照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像一块冰棱的角,生人勿进。
他说了今晚的最后两句话,嗓音漠然:“下去。”
“别他妈让我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