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年轻咳一声,正经起来,“嗯。”
“我有话——”
“许柚我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双目对视时,有些愕然。
双方都没料到对方会说话。
许柚怔了怔,“你想说什么?”
乌云散去,阳光和煦,风也坦荡。
宋祈年单手揣兜,漫不经心里,多了抹虔诚,“我以前自以为是,做了很多让你委屈的事情,以后都不会了,我会学着如何做一个耐心且诚实的人,学着怎么样才是好好追一个人。”
“所以,别离开我,给我一次追你的机会好吗?”
许柚心口酸胀,为宋祈年这番话,也为宋祈年这个人。
当年骄矜自傲的少年,如今为了她,也愿意走入凡尘,学着如何讨好,如何温柔,如何挽留。
刚刚那句“我要出国了”,顿时堵在喉咙里。
许柚突然说不出口了。
宋祈年,在你最孤立无援要与整个宋家对抗的时候,在你面临唯一的爷爷可能会离开人世的时候,在你放下所有的骄傲乞求我别离开的时候,我却早就注定要离开你去英国留学,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做了决定,身边人都知道,就只有你不知道。
你会不会怪我?
第72章 别怕,我的少年
京大开学日, 一批又一批的学生相继返校,清净的校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陆雪和陈婷也回了学校,还给许柚带了小零食, 许柚在没课的下午请了两位室友出去吃了餐饭。
“许柚,我好舍不得你啊, ”陆雪依依不舍, “你走了我们几个就难见到了。”
陈婷叹气, “是啊, 英国好远。”
“有空的时候我会回国的,到时候我们聚聚。”许柚笑着说。
陈婷开玩笑,“你不会到时候交一个英国男朋友回来吧,哈哈哈……”
陆雪摇头,“不现实呀, 到时候许柚大四回国, 那男朋友怎么办,总不能异国恋吧。”
陈婷道:“有点儿道理,不过要是在国内谈了也不好, 你看许柚出国几年, 如果谈了, 也是异国恋, 那跟网恋有什么区别。”
“还好没谈!”
许柚一僵。
脑海里闪过宋祈年的脸。
她垂眸,“异国恋是不是很难?”
陈婷擦擦嘴,“当然啊,我堂姐就是, 她大学去了国外留学, 男朋友在本校继续读书,两个人感情可好了, 但是后来还是掰了。听说是距离太远,三年都见不到几回,感情慢慢淡了,那男的在国内还劈腿了另外一个女的,气死。”
现实不是童话。
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怎么敌得过时间和距离的考验。
-
开学几天,许柚忙着上课,有两天没和宋祈年联系了。
这天,刚从教学楼出来,碰到了来找她的宋祈年。
宋老爷子醒过来后,勉强算是度过了危险期,宋祈年的精神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忙着成立公司,忙着学业,忙着去医院,一直到周五才空了点时间。
“上完课了?”宋祈年单手揣兜,站在树下。
“上完了,你呢,怎么来这里?”
“找你。”理所当然的语气。
许柚抱着书,犹疑,“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宋祈年轻扬眉梢,“过两天的周末有事忙吗?”
“没有。”
“那要不要去看赛车?”
“赛车?”许柚看了眼他的右手,“医生说你的手至少要休息两三个月,不然会留下后遗症。”
宋祈年一副乖乖听话的德行,“我不开,只是看别人比赛,去不去?”
许柚默默在心里数着还有几天出国。
七天,只有七天了。
她咬了下牙关,抬眸对上宋祈年含着笑意的深邃瞳孔时,下了一个决定。
“去。”
“到时候我来接你。”
“好。”
“周五晚上我去趟医院,老爷子说想吃饺子了,要一起吗?”宋祈年嗓音淡淡,却也掩不住里面的得意洋洋,他就是得寸进尺,见许柚好说话又开始让她陪着去这儿去那儿。
许柚没多在意,她这些天都没事,“可以。”
“许同学确实挺大方的。”宋祈年勾唇。
许柚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取笑她。
上回在医院她说自己大方,他还没忘,记仇得很。
许柚故意板着脸,“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
宋祈年把她怀里的书抽出来,随手翻了翻,无意中看见某页角落的一幅画。一个卡通小人,男孩子,单手托着腮,像是在思考,身前的小课桌上还绘声绘色地画了张满分试卷。
像极了当年的他。
“许同学,”宋祈年把书举起来给许柚看,嗓音戏谑,散漫地笑,“你也没多正经啊,上课还画画。”
“你还给我。”
许柚脸热,作势要抢,还抢不到,“宋祈年!”
见她真的要恼了,宋祈年立即把书还给她,许柚拿起书就大步往前走,气鼓鼓地。
“生气了?”宋祈年亦步亦趋地跟着。
“……”
“我错了。”
许柚停下脚步看他,混球一样,笑得拽而漫不经心,哪有一点知错的样子。
简直越看越气。
她抬脚就跑。
冬日里,校道上,和煦的天气,少年和少女奔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光明的,美好的未来。
-
而天总有不测风云。
日子平静的度过,一直到周五傍晚,闪电雷鸣忽然打破了和谐与宁静。风不止,雨势渐大,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更是下起了小冰雹,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大家都以为冬天终于要走了的时候,突然大幅度降温。
许柚从寝室出来的时候,冻得瑟缩了一下,转身回寝室换掉身上的裙子,换了件格子大衣。
她抬头看了眼天。
乌云密布,黑漆漆的,沉甸甸的,透着压抑的气息。
蓦地心里升起些许不安来。
人总是这样,见着什么反常的事情了,心里就会不踏实。
许柚回想刚才自己出寝室时有没有关掉水龙头,又想着自己的出国材料是不是全部整理好了,没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手机后背贴着她,震感明显。
太突然了,肩膀都吓得颤了下。
许柚看着手机上来自宋祈年的号码,本该有的雀跃,此时消失不见,反而多了抹慌乱。
她吞咽一下,才接通,“喂?”
那边像是暴风雨侵袭后的城市,贫瘠,荒芜,坍塌,黑暗。
也像死寂的深潭,没一点气息。
“宋祈年?”许柚着急喊了一声。
对面依旧沉默,无力感和下坠感隔着屏幕都能传过来。
许柚像是猜到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颤的,心疼的发颤。
“宋祈年,说话。”
手机那头终于有了一丝声音,窸窸窣窣的,过了会儿又是呼啦呼啦的风声,像极了高二那年,许柚在天台上劝宋祈年下来的那个夜晚,耳边呼啸的声音。
“许柚,”少年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干涩和沙哑,“他走了。”
“老爷子走了。”
太突然了,太毫无征兆了。
经历风霜的少年,此时此刻,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被命运玩弄的笑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唯一一个疼爱过他的家人,离开了。
从今往后。
他真的是一个人。
-
医院的楼顶,比淮城一中还要高。
冷风刺骨,将小冰雹吹打在栏杆上,叮叮咚咚。
时隔多年,许柚再一次闯入了天台,门推开的那刻。
一个清瘦孤独的身影,就站在那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宋祈年,你回头。”
“看看我。”
宋祈年脚步动了下,却没转身,“下去吧,这里风大,别着凉了。”
他说了跟当年一样的话,让她下去。
天台的风刮得脸疼,冰雹雪粒打得睁不开眼,许柚还是坚定地往前走,一直到宋祈年的身后才停下。
“你想让我走吗?”她说,“又像三年前一样,让我一个人下去,把我赶走吗?”
“下去吧。”他还是那句话,声音哑的听不见。
“我下去了,然后呢,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无视你的难过,无视你的无助,是这样吗?”许柚眼泪涌出来,“你又要推开我,把你一个人丢下吗?”
宋祈年拳头收紧,垂下的眼睫颤了下。
许柚哽咽,“宋祈年,我这个人不容易心软。你再推开我一次,我就不会回头找你。”
宋祈年缄默着,虚无的眼神,凝视着这座陷入黑暗的城市。
他就像一头永远只会默默舔舐伤口的困兽。
可就在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时,心里一直竖起的高墙,刹那间坍塌。
所有强撑着的坚韧,一腔孤勇,无所畏惧,此刻瓦解地彻彻底底。
宋祈年转身,一把抱住许柚,脸埋进她的肩颈里。
然后张嘴咬住她露在外面的侧颈。
咬的那块皮肤发红,显出牙印,印上他的痕迹。
他把所有的脆弱和破碎悉数剖开,只给许柚一个人看。
“别走。”
许柚忍着疼,抬手,摸着他的脑袋,“我不走。”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宋祈年,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兄弟,有朋友,还有我。生活就是这样的,惊喜遥遥无望,意外接憧而至,这不是你的错,宋祈年,这不是你的错。”
宋祈年闭上眼。
想起病房外洒了一地的饺子,没了温度。
就是他的错。
他从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所以老天爷才会耍他玩儿。
所以老爷子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吃一顿饺子,他这个不孝孙,也跟个废物一样做不到。
-
天台上的温度冻得人哆嗦,宋祈年不知道在上面站了多久,本就薄薄的衣服全部被打湿,头发湿淋淋的,体质再好的人也扛不住。
宋祈年晚上发起了高烧。
许柚在公寓里下单了退烧药和感冒药,用热水泡开,端到了床边。
宋祈年身上还是湿的,衣服黏答答,勒出少年线条分明的薄肌身材。他仰躺在枕头上,碎发上的冰水化开,把枕头都打湿了一大片,脖颈处原有的冷白皮肤烧红一大片,平时的疏冷感褪去,多了几分破碎。
“宋祈年,你还好吗?”许柚轻拍了下他的脸,想唤醒他的意识,“起来喝点药再睡。”
烧得昏昏沉沉的人掀开眼皮,冷淡的瞳孔迷蒙着,很快又重新阖上。
许柚只贴了宋祈年身上一会儿工夫,她的衣服都浸湿了。
不换下那身湿衣服,他只会高烧不退。
许柚把药推远一点,现在这种情况,容不得她害羞不害羞,眼一闭,手一拉,把宋祈年上身的黑色卫衣拽了下来。
高烧灼红的胸膛露了出来。
许柚拉过被子盖在宋祈年身上,用靠枕将他坐起来一点,然后才去端药,“把药喝了再睡,好吗?”
宋祈年眼睫眨了眨,没睁开。
刚刚这么一摆弄,他人已经清醒了一些,却不愿睁眼,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有人离开的事实。
许柚顿了顿,忽然俯下身,用了点力道地吻在宋祈年的唇上。
“你喝了药,我也不走。”
“我会一直陪着你。”
所以别害怕,宋祈年,你不是一个人。
你还有我。
宋祈年睁开眼,眸底的血丝,眼下的乌青,削弱了他的锋利。
瞳孔中只倒映着许柚一个人。
呼吸之间,宋祈年在许柚退开时,再次吻了上去。
发了狠的力道,碰撞的唇齿溢出淡淡的血腥味,在压抑的卧室里,在亲人离世的痛苦中,宋祈年毫无情|欲地吻着怀里的人,手使劲地攥着许柚的腰,撕扯开衣服,胡乱探进去,拼了命一般的力气,只有感受到许柚还是温热的体温时,感受到许柚还在跳动的心脏时,宋祈年才能忘记宋老爷子冰冷僵硬的躯体,忘记宋老爷子停止跳动的胸膛,像是这样才能发泄心里的痛,才能摄取一点安全感,才能知道他不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许柚尽所能地承受着,没吭一声。
直到眼睫突然一烫。
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来,砸在她的眼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