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怔住。
一直发了疯一样吻她的人,忽然停下来,他抱着她,像是风雨肆虐后的枯枝,低声说,“许柚,我没有爷爷了。”
第73章 得寸进尺
宋慵山的后事是宋祈年处理的。
宋家人想靠近一步都被制止, 包括宋淮,为此宋淮震怒,当着面质问宋祈年还有没有教养, 谁家老子过世儿子不能靠近,反而后事要靠一个孙子处理!
宋祈年面无表情, 只淡声反问了一句话。
“我五岁到现在, 整整十六年的时间, 你有为他盖过一次被子吗?”
宋淮少有的沉默。
宋祈年声音平淡。
“十六年里, 你喊过他几声爸爸?”
“你来看过他几次?”
“如果没有那份股权,你还会管他的死活吗?”
“没有,”宋祈年淡声,“你也不会。”
“宋淮是宋家的掌权人,他只看重他自己, 老子儿子妻子, 谁都无所谓。”
宋淮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昔日不过才他大腿高的少年,如今已长得落拓不羁。
他沉声:“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要老爷子手里的另一部分股权吗?”宋祈年举起手里的一份文件, “我给你。”
他漫不经心地一扔, 文件“啪”地一声甩在宋淮的脚下。
他决绝、不在意的姿态, 在宋淮和宋家人眼里无比陌生, 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宋老爷子离开了,宋家再没有一丝能牵绊住宋祈年的东西,所以他什么都不在乎地撕扯开压制他多年的束缚,彻底地割裂。
“股权是你的了, 宋家也是你的了, 宋祈年这个名字从此在宋家消失,在继承权的合同上抹除。”
宋淮眼底泛起一丝震惊。
他仿佛预料到, 他唯一的血脉将会说出什么。
宋祈年缓缓,低声,坚定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父亲。”
“——以后我们不再是父子关系了。”
少年背影坚决,步伐稳重,一步一步离开了宋家老宅。
宋祈年离开前,带走了宋慵山的骨灰盒。
至于他为什么放弃宋家,跟宋淮断绝父子关系,没有谁知道。
直到很多年以后,许柚问起来,当年在医院里宋老爷子带着呼吸罩跟宋祈年说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宋祈年才告诉她。
那时候,白发苍苍的老人其实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早点追到那女孩儿。”
第二句是,“离开宋家吧,自己去成一个家,把爷爷也带走,爷爷也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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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间里,许柚除了上课,多半都在宋祈年的公寓里。
她在沙发上放电影看,宋祈年在书房。
互不干扰。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直到晚上,许柚发消息跟室友说今晚还是回去的晚一点,继续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昏昏沉沉地要入睡时,身上盖了一件毛毯。
她惺忪着睡眼,“你忙完了?”
“嗯,”宋祈年见她醒了,“送你回去?”
“才九点半,再过会儿吧,你饿
吗?”许柚站起身,活动活动酸疼的脖子。
“还行。”宋祈年抬手,替许柚揉着颈后的那片皮肤,“是这里?”
许柚瑟缩了下脖子,退了退,“痒。”
“落枕了?”
“没,刚刚歪久了不舒服。”许柚理理困皱的衣服,起身,朝厨房走去,“家里没有新鲜的菜了,只有一袋速冻饺子,我下碗饺子给你吃吧。”
许柚厨艺一般,很一般,一碗饺子煮的太烂,饺子皮破了,里面的陷全露了出来。一锅煮烂的饺子实在看上去没什么食欲,她有些窘,“我不太会……要不点一份外卖?”
宋祈年神色倦怠,摆手,笑了下,“不用,挺好的。”
宋祈年没什么食欲,一碗饺子吃得食不知味,吃完后,假眉三道地点评:“比上次进步很多,辛苦许同学了。”
许柚怀疑,“有吗?”
“有。”宋祈年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敲了下见底的碗,汤都没了,示意要是不好吃,他也不能吃光。
他拿起碗筷,“我去洗碗。”
许柚看他走进厨房,在原地安静了会儿。
她的厨艺是个什么糟糕水平,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宋祈年多半是不想打击她。不过看他吃完了,许柚稍稍放下心来,这几天他都没好好吃过东西。
水流淅淅沥沥地落下。
宋祈年生的高,洗碗时头低下来,背脊稍弯,修长的手指摩擦着白净的瓷面,像是苍竹和白玉。
从后面遥遥望着,背影比以前更加孤独,像是骨子里透出的孤单,让人有些心疼。
许柚没法儿看这样的宋祈年。
他可以是张扬肆意的,可以是冷淡骄矜的,也可以是服软求和的,而不该是这样像被抛弃,孤零零的。
许柚悄声上前,目光扫过冒着凉气的冷水,把水温调向中度,“不冷吗,怎么不用热水?”
宋祈年:“忘了。”
话音刚落,腰腹被人抱住,女孩儿两条手臂没敢用力,动作生涩。许柚侧脸靠在宋祈年宽阔的背上,放任自己陷在里面。
宋祈年愣了下,勾唇笑,“干嘛。”
许柚声音闷闷的,“没干嘛。”
“哦,”宋祈年笑,“占我便宜?”
“……”
良久,许柚轻声道:“我就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闻声,宋祈年被冰冷包裹住的一颗心,倏地软了。
吃了饺子,洗完碗,时间不早了。
许柚在玄关处换鞋,她要回寝室了。
“我去拿车钥匙。”宋祈年往书房走。
许柚站在玄关处等,刚背好小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着“陈老”。
她微怔,看了眼书房,打开门走了出去才接通,“喂,陈老。”
“许柚,还有几天出国,你机票看了吗?”陈老喜欢许柚,惦记着自己学生唯一的女儿,怕她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出国忘了些重要事情,特地打个电话叮嘱叮嘱。
许柚默了默,“还没呢。”
“怎么还没看,别忘了啊,你身边也没个大人照顾。”
“没事的,陈老,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只用买个机票,”许柚捏紧手机,低声,“我会尽快的。”
“那你别忘了。”陈老嘱咐。
“放心吧老师,我处理完一件事情,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许柚挂了电话,心里想起了那个决定。
她心跳的有些快。
宋祈年,我就主动这一次。
公寓的门被里面的人推开,宋祈年走出来,拧着眉,手里拿着许柚的围巾,“怎么出来了,冷不冷?”
许柚下意识把手机往后一藏,“不冷。”
她伸手去拿围巾,想要自己来。
宋祈年眼神一沉,敛睫藏住一点不安,轻拂开许柚的手,执拗地要亲手给她围上,围地有些紧,既怕她冻着,又怕她离开。
只敢这么隐晦地,没出息地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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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柚要出国的事,江聿一直是知道的。
□□忙,他抽不出空来,也知晓他跟许柚不会有结果。
最终还是抵不过心里那点不舍,忙中偷闲,在一个下午见了许柚一面。
“江聿,你瘦了好多,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很累?”许柚吃着碗里的面,趁着出国前,多尝尝国内的东西。
江聿对着碗里的面挑挑拣拣,闻声,笑了笑,“累是累的,不过也还好,比起以前我姐没日没夜的加班,我已经轻松很多了。你呢,过两天要出国了,紧不紧张?”
“有一点,”许柚说,“国外总没有国内有安全感,可能习惯一会儿就好了。”
“这次去英国,还去看大英博物馆吗?”
“去啊。”
“一个人?”江聿状似不经意问。
许柚停了停,小鹿眼眨了眨,她格外直白,“也许是,也许不是。”
她没说明白,但江聿已经懂得她话里的意思。
江聿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年少藏不住的欢喜,如今却能够滴水不漏地藏起来。心底是不舍的,不甘的,更多的却是祝福。
在这浑浊的世界里,少年人还没有完全被世俗浸染,心里有一方净土。在那一方净土里,每个人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他自己是,宋祈年是,许柚也是。
简单地聚了一会儿,江聿接了一个电话,是助理打来的,他要临时开一个会议。
许柚正好吃完,将餐盘送到一边。
迎面走来一个学生,怕被撞,她及时往后退了一步,无意贴在江聿的左半边身子,不过一瞬,很快就离开。
江聿留不住那一点温度,只能用手扶了下,“小心。”
许柚眉眼弯腰,“没事,我今天鞋子有点高,没站稳。”
走出食堂后,许柚跟他再见,“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江聿凝视着她,似要这张脸刻进心底。
最后一回了。
良久,他轻轻抬脚,“我走了,你一路平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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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许柚上完课后如常去了宋祈年公寓,两个人一起吃饭,打游戏,看电影,无聊的半天过得也没那么枯燥乏味。
许柚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脑子里全然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该怎么跟宋祈年说呢。
现在说,有点突兀,电影里男女主角正在上演分手的戏码,太煞风景。还是得找个机会,去别地方,有风有光有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宋祈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一晚上都在走神的人。
他眼神冷淡,电影里演的什么东西,压根没心思看,心里躁动不安。
叮咚,许柚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一条消息蹦了出来。
是她哥问机票的事。
许柚心一跳,宋祈年这个距离完全可以把弹出来的消息内容看的清楚,她弯腰,速度极快地熄屏,把手机拿过来。
随后侧一下身子,回她哥消息。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宋祈年靠近,“怎么了?”
许柚把手机盖住,“没什么。”
宋祈年僵住,心里那点燥意想被点起了引子,一股后怕和未名火涌起。
他唇间一扬,笑得好看,只是眼底没什么笑意,“跟谁聊呢。”
“没跟谁。”
宋祈年松开揽住许柚肩膀的手,轻哂,“是吗,不是跟江聿吗?”
白天意外瞥见的一幕,他忘不掉。
他想问,却又害怕。
江聿在许柚这里,是不同的,他们曾经交往过。真论起来,他宋祈年才是那个插足的,道德原则沦陷的混蛋有什么资格质问。
宋祈年自顾自地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凉水入喉却怎么也浇不灭心里的醋意和不安,像是又要被人抛下。
“跟江聿聊也不是不可以,那是你的自由,没必要躲着。”
“你说什么呢,我没跟江聿聊天。”许柚听他冷冷的声调,不明就里,蹙眉。
“那你刚刚在干什么。”宋祈年淡淡回视。
“我……”许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
又是这样。
又是因为江聿而静默。
宋祈年因许柚的停顿而失落,心里那股火被一盆凉水浇灭,手指握着玻璃杯快要捏碎。
气氛陡然变得僵滞。
许柚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她张了张嘴,见宋祈年侧身望向窗外,不看她,又缓缓闭上。
“我先走了。”
公寓的门打开,关上。
冷清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宋祈年一个人。
他绷紧下颌,望着紧闭的大门,把杯子摔在地板上,啪嗒的碎声勉强熄灭一点怒火。
宋祈年闭上眼,喘息着平复情绪。
他知道他刚刚做错了,又惹许柚不开心了,他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