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芈盼春这才想起自己被匆匆接入京的缘由,唯恐姑母以为自己刚才是在内涵她那两个被皇帝斥责出宫的亲外甥女,当下连忙作出补救:“不过也是,贵妃就是一个大方性子呢。我就可喜欢表嫂了!”
“淼淼有时候性格是挺马虎的。”容凛点点头,“所以才会经常念叨着要向母后多学习,修身养性,陶冶性情。”
太后摇摇头:“对你们俩,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就是春儿。”她看着眼底露出丁点战兢的芈盼春,不禁心软,无奈道,“她到底年岁尚幼,又待我最亲,我这个做人亲姑妈的,也愿意让你这个做表哥的多替她操点心。”
芈盼春暗暗提了心,却故作不悦,扭过身去:“姑母,人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要总得有家人照看着才好放心?”
“是是是,春儿长成大姑娘了。”太后纵容地笑着。
容凛也跟着唇角往上弯了弯。
他倒也不怕自己的言语被解读出什么错误的信号。
他其实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很有耐心,也挺有包容心,只要不是一再顶着他的厌烦和警告仍自顾自左右试探,他都可以继续微笑着包容下去。
而芈盼春这个表妹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她不那么聪明,但那点小机灵已经够用了。
皇帝临走前,太后难免老生常谈:“爱家年纪已经不小了,陛下你也得为了自己、为了社稷着想,贵妃的身体,你还是得多上心着点。”
容凛平静地笑了笑:“儿臣知道。不过母后放心,您日后还会长命百岁。”
“什么长命百岁?尽是些哄人的东西,我还能不知道?”太后老怀甚慰,却故作不悦地反驳他,然后才将皇帝赶回了昭阳殿,“走走,要想哀家长命百岁,你就去多陪陪贵妃,哪天真有了好消息,说不定我就能长命百岁了。”
容凛:“是,我明日再来。”
一离开长宁宫,容凛便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先回昭阳殿,而是折返太极殿,召来大将军谢均:“北郡如何?”
谢均道:“似乎是聚集了一批人马想要抢掠一波,但都被秦将军提前部署好的骑兵杀回去了。”
“嗯。”容凛颔首,“再催一催户部那边,加紧把粮草送过去。另外,明日叶相应该就会提出增派监军,到时候你记得挑个合适的,跟着换进去。要挑个知兵、能安下心做幕僚的,好过去帮帮老皇叔。”
事到如今,右相顾应和那边不少人已经想明白,皇帝把军权握得利索,又执意深耕扶植寒门,此消彼长之下,己方颓势明显,若是及时表现得知情识趣,说不定皇帝还能给他们留个体面。
在皇帝说隐晦不算隐晦的偏帮态度下,世家豪族们终于意识到容凛的态度——
孤不是要得过且过,而你们曾经做下的事,亦不会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意味着可以翻篇了。旧账翻还是要翻,但看你们表现。
谢均又道:“臣想……或许您是时候看一看方蕴兰。”
容凛看向他:“她又怎么了?”
谢均:“她许久前安排的一步棋动了。”
*
这步棋,方蕴兰下得很远。
几乎是在去年她还没将陈淼接入府之前,就已经先派人去了江南。
被派去的下人只知道自己是去帮自家小姐找一个姓苏的嬷嬷,面容不详,可能已经改名换姓,只知道脸上有一道疤,且和十七年前就失势的平阳王府有旧。
下人找得不轻松,但好歹特征很明显,前前后后也找了小半年才把人看住。
方蕴兰在收到确切消息后,一时间心跳若狂。但那时候却刚好是诚意伯府最尴尬的时期,她只得按下不表。
但她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一个还算恰当的时机——
苏宛华是苏苑慧大伯苏道助的次女,即他的爱妾杜秋娘生下的庶女,年方十二,却已显倾城之态,且记忆惊人,冰雪聪慧。
苏道助明显也很得意这个眼看着注定能为他增光添彩的女儿,特意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生辰宴会。
而在这场宴会过后,不知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是苏宛华的样貌和当朝贵妃极为相似。
恍然间,仿佛就已经是满城风雨。
第63章
温暖的室内,苏苑慧本来正可怜巴巴地朝母亲撒娇,打算要更多的零花钱,她要出门,她要花钱。没办法,她最近又不得不“修身养性”,每天喝茶、赏花、喂鱼、绣花,就差真cos成大家闺秀了。
之前茫然无绪的时候,她心中唯一可以寄托忘掉外物的,就真的只剩下去脂粉店和女孩们玩扮家家酒了。
对此,郝氏自然统统是纵容说好,但让身边大丫鬟给女儿拿了钱后,又细细叮嘱她近日最好不要先出门了。
目的又没达成,苏苑慧心里升起一些淡淡的不耐烦。
面对郝氏温柔的手,苏苑慧也条件反射地想躲——自从想通自己是怎么对对面这个“母亲”娇惯纵容地以为这个世界有多么简单,又明了她对下人是多么的不留情面,她就既羞耻难当,又惶恐害怕——但想到无论如何这年头女子终究得出嫁,自己得和娘家打好关系,便逐渐说服自己放松下来,乖乖把脑袋送回母亲掌心下。
郝氏表现得毫无异样,手指轻轻地顺着女儿头顶上的两个旋,继续说着:“最近外头出事了。”
她淡淡道:“估计是上头那些人还在盘算些什么东西,又把主意扯到了贵妃头上。如今这满京城,下帖子的都少了,一个个的,不是突然说自己抱恙,就是说想要静心潜修,就怕这个时候来往一多落了人眼。慧娘,你最好也先不要出门了。”
苏苑慧一听贵妃这个名头,眉头就立刻皱起来。
但她又实在好奇,不禁微微探出头,垂下来的眼睫毛也一个劲扑闪:“那、那贵妃那边……是又出什么事了?”
郝氏叹了一口气,最后竟也不瞒着她:“这次,居然还把咱们苏家牵连进去了。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郝氏为女儿淡淡解释了一通。
苏苑慧瞠目结舌:“什、什么?!”
原著里有……哦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那确实……对我们苏家来说是惹上了麻烦。”她镇定了一下,继而结结巴巴地发表意见,“不过,肯定是假的吧?”
那可是女主诶!倾国倾城、貌若天仙的女主诶!
别说甜文了,一般的小说都不会轻易安排她有一个卖身的娘!
郝氏忆起往日在大嫂那里,她所见过的杜秋娘样貌,只是再不敢深想。
但嘴上却说:“无论如何,上面人斗法,殃及到咱们家这种池鱼,是毫无顾忌的。我们只有默默等风头过去。”
苏苑慧没有想明白郝氏语气里的复杂和任命,激动抑或惶恐。
她倒是真好奇这个世界里其他人的反应了。
“娘,”她轻声问,“可是,如今世人皆知,贵妃不过是她养父捡来的孩子。况且话又说回来,以贵妃的样貌,她的父母也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郝氏目光一凝,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难得温言解说:“这可不一定。贫户人家虽不如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偶然间,却也着实有天香国色降生……”
苏苑慧努努嘴:哦,基因彩票吗?她懂。
郝氏犹自感叹着:“命这东西,谁能说得懂呢?”
苏苑慧也不懂。
就像她觉得,除了样貌以外,其余无论从哪方面看,人国公府家的小姐都比女主陈淼要好得多。
怎么朝臣争相上表,都压不住男主一意孤行吗?
……怪不得她想要慎重对待这个世界,却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世界简单又脑残!
*
陈淼前一晚睡得不大好,刚醒来时,浑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过了一轮一般。
唉,温柔的燕好让人愉悦,但持续性的温吞却使人如鲠在喉、有苦难说。
不过效果也是立杆见影的,起码陈淼一觉醒来,顿生飘飘欲仙、欲乘风而去的恍惚与失重感,感受着此时的自己心若磐石心静如水。
她简单梳妆,去后殿沉气屏息地刚习了几个大字,就开始哭丧着脸嚷“晨星晨星我不行了我腰疼腰疼!”
而与此同时,容凛正端坐上首,听底下人为了他的后宫唇枪舌战。
太极殿里俨然分成了好几派。
以顾应和为首的勋贵老臣即便开始服软,但此前见他们一退,皇帝也给了些面子——起码现在没有赶尽杀绝——顿时觉得皇帝说翻旧账的言外之意还可以商量商量。
顾应和们:看陛下长得这么温文尔雅好说话,我又行了!.jpg
他们振振有词:“臣等先前只以为陈氏只是因为命运不济,虽被好心人捡来教养,但毕竟生来未得母教,又因家贫不曾有所养,而无知鄙陋。陈氏本就难堪大任,又谈何能为陛下统率后宫、培养皇嗣?如今又有相干人等言之凿凿,证陈氏亲母乃出身烟花之地,身份着实不堪。”
“况且……况且陈氏入宫近一年,仍无法为陛下孕育子嗣。联想其母……这样一位女子身居后宫高位,更不用说民间还传言说陛下有心将其立为皇后?”
“这样一来,只会让国朝受辱、使陛下蒙羞啊,陛下!”
容凛面无表情。
以叶鸣蕃等人为首的一干清流,他们本就是容凛一力扶持起来的,早前就得到了消息,来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此时他们觑着陛下喜怒难辨的脸色,不约而同垂眸,并不大发言,只是一味强调着提议将此事先压下去。
其实他们一开始觉得陛下纳妃是件十分情有可原的事。且不说陈氏美貌,还有另一层含义,那便是陛下的倾向。
世族和士族,母族和妻族。
贵妃……贵妃甚至称不上妻族。
权看陛下选哪边了。
贵妃的出身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风向标。只不过她的容貌实在出众过分,叫人难辨真假,一时间留给了太多人可以解释和开解自己的余地。
以忠献王、蒋临等为首的另一批人,却是坚决支持贵妃:“陈氏之貌美,天下皆知。然怀璧无罪,却屡屡因身份地位受奸人要挟,这才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承恩公虽大字不识,人品却清白坚韧,其所言所行,我等也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否则的话,御史台怎得不像头几个月那样,恨不能一天谏个八百遍,弹劾陛下不合礼制、对其恩宠过甚恐遗后患。贵妃长于其手,自然是胸罗锦绣,表里如一。阁下为官多年,怎还能偏听偏信?难道你过往办案做事,也是如此作为吗?”
当然,亦有一言不发、明哲保身的。
……
良久过后,龙椅上的那位方才缓缓开口道:“谢均。”
千牛卫大将军躬身出列:“臣在。”
“传人证。”
“喏。”
大臣们都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不管心里头究竟信了几分,但他们自诩人精,寻思着做局做到如此地步,还已将消息散布得满城风雨,多少是有所准备的。
不多时,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妇人哆嗦着低头进殿。
一时之间,百官们的视线齐齐投射在这名容貌有损的妇人身上,有打量,有意外,有期待,也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人在沉思。
来人虽沾染了满脸风霜,如今又是肉眼可见的受惊和憔悴,左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但仍旧五官分明,一双眼神惶惶又凄然,众人亦不难想象出这女子年青时会是如何貌美。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倒下便跪,又连连磕头:“民妇曾氏参见陛下。”
刚经历了前面一场近乎闹剧的争吵场面,此刻的容凛看起来仍是分外冷静:“不是范曾氏吗?”
“不是。民妇……民妇实在是无意犯欺君之罪。”曾氏将额头贴在地面上,“民妇有苦衷。”
容凛语气不变,甚至都有种温言相劝的味道了:“那便说罢。”
“是。”
曾氏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慌,继续道:“三十余年前,我本是吴江婢,后被章大家看中收养。”
三十年前?吴江?章大家?那便是善琵琶歌唱的那位章大家咯。
对于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在场之人瞬间了然。
“好叫陛下,还有在场诸位大臣们知道,民妇确实曾与杜秋娘同为歌伎,后来因缘际会,”妇人小心翼翼地说,“被后来坏了事的平阳王收入门下。之后没过几年,便又因其事败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