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出罪己诏的时候,只是表明一下皇帝的态度,不过是保住皇权的一种手段。
在这一场狼狈的战役中,大概许多官员,乃至百姓终于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政治,就是政治。没有太多的正义、公道可言。
纷纷扬扬的大雪洒落人间,就像是死在这座城市的亡灵,迎接着亲人、朋友们的回归,最后跟着做他们依恋的城池来了一个最后的吻别。
就这样,回归后的京都迎来了一场之前没能好好过掉的新年,然而今年的年味儿是出奇的淡。
云舒他们也放了一场假日,周帝从这次之后,彻底地没有了之前老骥伏枥的感觉,完全地沉迷在了酒色当中。
或许他自己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的领导者。
周国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出过他这么窝囊的皇帝。
他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一现实,所以用酒肉、美女来麻痹自己。不让自己接受外面声音,这样,他就自欺欺人地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年纪的时候,姐姐带着侄女儿来了一次,现在顾丹跟周家人相处的好,时常都不愿意从周家回来了。
云舒见过年家里人能团聚一回,笑容多了一些,然而也就只有那么一些而已。
外甥女儿跟家里人玩闹,云舒陪她在家跑了一会儿就出汗了。
这会儿顾丹也大了,不能随意抱起来了,这让云舒稍稍有些感慨。
云舒过完年就是二十三岁,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最近却总是待在家里唉声叹气,林氏看不过去,就让他去找朋友们一起去吃酒去,反正一时半会儿不让他回来。
不止是他,连带顾云安跟顾腾霄都被赶了出来。
目前虽然北方撤兵,然而西北还在僵持,郑、梁二国已经有了松动的表现,但是今年年底这仗还是没有打完,所以云舒也等不到秦越回来。
其实就目前看来,云舒跟顾云璟还有秦越他们是玩的最好的。
可惜堂哥被贬远在南方,秦越西征远在西北,只有他一个待在京都城内,平时聊的好的也就只有弟弟顾云安了,这日子越过越没意思。
这日被林氏赶着出来,云舒只好找上笙歌、姐夫周幻海、方衍、蔡博文还有李大人的嫡孙李茂一同到春满楼吃酒。
京都许多人逃出了京城后就没有再回来,好在春满楼还在,且春满楼的厨子也还在,味道不曾变,就还能让人梦回没有战争前的当年。
这次回来之后,其余人并没有被升官,只是云舒的弟弟被太子提了一把,如今是个七品官员。
只是笙歌最得利,原本要被封男爵,但是国土很快收复了,就只在军中提了一下官职,成了小将领,而且还被赐了金银跟宅子。
主要是他在军中立功很多,作战骁勇,性格不知道为什么,在云舒他们看起来很呆的感觉,在军中其他人眼里,就成了稳重可靠,虽然也没有什么错。
原本回了京都,笙歌还要同云舒他们住在一起的。可是顾家人也都回不去了,不可能每天听着他少爷来姑娘、老太太去的。
况且比起环境,还是笙歌住的地方比较好,又新又大,云舒他们也更希望他住在自己的宅子那边。
笙歌有提过要接云舒他们一起去住,然而云舒他们又觉得这样有点占笙歌的便宜。
毕竟他们并不算真正的兄弟,将来笙歌他成家了,他们要是还住在那里,怎么样都觉得别扭,因此干脆就没有过去住,只是偶尔会在那里小住个一两日什么的。
重回京都,所有人的变化都很大。只有林氏仍旧在意着他们的婚事。
笙歌是跟云舒差不多大的,也早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林氏见他事业也有了,家也养得起了。
想着笙歌呆头呆脑的,必定要为他娶一名贤惠能干的媳妇儿才好。
笙歌倒是跟云舒他们这些目前对婚姻不大感冒的人不同,但是说他对婚姻很在意,也不是。
因为每次林氏要给笙歌介绍女人的时候,笙歌甚至都没有看那女人的长相、言行,就直接对林氏说道:“挺好的,太太做主便好。”
因为他对未来一半完全都没有那种有兴趣的感觉,这就导致林氏这个红娘做的十分挫败。
之后云舒也曾经去问过笙歌,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毕竟他身为一个男人,总觉得男人怎么都是懂男人的。
他自以为懂得地去问了笙歌,却得到了笙歌一句认真的回答:“有女子愿意同我过便好了,没什么挑的。”
云舒明显地不相信,却见笙歌接下来又解释着:“或许别人都是这样,一辈子成家立业,然后传宗接代。我并不是完全对女人没感觉,只是觉得于家国来说,女人并不算什么,甚至女人在我心里比不上顾家的人。或许跟着我的人我会让她觉得委屈,若她能接受我看重顾家人而超过她的话,那么我又有什么好挑别人的呢?”
云舒见他这么说,觉得他又犯痴了。
然而却听笙歌继续说道:“任何情感总是有个主次,少爷你们觉得妻子一定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因为是要共度余生的人。又有些人会觉得血缘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妻子比不过儿子重要,儿子比不过父母重要。
然而我却只将顾家人当作我最亲密的人,认为妻子比不过顾家人,或许是因为我的那位妻子是我至今还未见过的人,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幻想出她的形象,然后在幻想中就将她当作了我最亲密的人,孩子也是一样,我们素未谋面,如何能有感情呢?
反而是顾家人,我从小同少爷、姑娘们长大,老爷、太太给我吃给我穿。连我父母都没能陪伴我几年,可我在顾家却长大成人了,甚至如今还成了才,世上再没有人是跟我比你们更亲的。少爷要是说我痴,我就听着,然而心里还是这样觉得的。”
云舒听了他的话,一时间居然不知道笙歌说得究竟是对还是错,竟然反驳不了他的话了。
于是云舒跟笙歌辩论失败而归,自那之后,他再没有跟笙歌说起过跟婚姻有关的话题。
笙歌原本跟蔡博文他们不怎么熟悉,若是他没有那么一个将领的头衔,或许方衍跟蔡博文甚至还会觉得他不过是顾家的一个小厮。
笙歌对除了顾家人以外的人自然也不是十分感兴趣,若不是林氏吩咐他要多社交,多认识些人的话,他可能都不会来春满楼一趟。
因此在大家说话讨论时,笙歌多数时候是保持沉默的。
对于笙歌的这种行为,云舒一开始是觉得笙歌可能有些社恐,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他是真的对别人不感兴趣。
笙歌唯一真的表达过兴趣的,也只有当初跟仇二爷学的武术了。
大家序齿坐下,互相道了些契阔的话。
小二上了食物,大家斟酒吃菜,渐渐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行了两次酒令,方衍便对云舒说道:“慎之,你还知道当初的那个在燕城的许诚么?”Ꮵľʂӳ
云舒闻言,想了想才记起来了,“哦,他们家。是那个要买我家书的许家吧?听说他也一直在考试的,怎么了么?”
这是好久不见的人了,云舒也没在京都圈内听说过他,要不是许诚当初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其不好,他差点儿都要忘记这号人物了。
方衍点头道:“正是他们家。他们家公子几年前就拔贡了,如今得了个小职位,就在国子监当差呢。”
云舒握着酒杯,笑道:“他在国子监?只要不误人子弟便好了。”
方衍听了也是一笑:“你同我刚在京都见到他时是一样的想法。”
周幻海好奇道:“方衍是谁?怎么听着跟你们有段过往?”
云安对这方衍是极其讨厌的,张口解释道:“他们家当初在燕城是一方乡绅,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做过不少的坏事儿。许家的老爷一直想要我家的一些珍藏古籍,趁着父亲大病的时候,故意压价要买书,弄得我们好生头疼。”
“那你们卖书了没有?”蔡博文问道。
云安总觉得他这问题有些歪话题,却也还是摇头回答道:“没有,父亲将那些书本看得重要,死也不肯卖书。我们家怕父亲泉下遗恨,一本书都没敢卖。将来还要传下去的。”
在场其余人都还是第一次在云舒他们的话里了解到顾老爷的为人,见他宁死不愿辱没了书本,身为文人,多少都是有些敬佩的。
周幻海道:“那如今他都在京都了,以后碰面,该多叫人膈应啊。”
蔡博文笑道:“他一个贡生出身,又不是天子门生,也没有什么大功劳,就是碰面,还该叫我们一声‘大人’,有什么好膈应的?如今慎之他们领着朝廷俸禄,天子门生,又有太子殿下在背后撑着。要我说,就是膈应,也该换那个叫什么许诚的人膈应。”
蔡博文这话说得很在理,云舒他们也只是笑笑,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又聊了会儿天,到了天黑放散。
这会儿过冬,天黑得晚,离宵禁时间倒是还早。
云舒他们刚回到了家里,笙歌正好也回顾家休息一晚。
结果刚回去,就吉祥禀报说,他们有个故人过来拜访了。
云舒他们闻言,面面相觑。平时他们交际的也多,说故人其实可以很多,然而交好的却并不多。
一时间说个故人来访,云舒他们也猜不出是谁。
结果进了院子里来,走到前厅却见那里正坐着一个身材魁梧,坐姿有几分痞气的男子。
此人正是云舒他们多年未见的一位故人——朱茂。
“云舒!”朱茂见到他们,首先就上来叫关系最好的云舒。
云舒见到他也是很惊喜,笑着说道:“真是意外之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调到京都来了?”
朱茂点着头,迫不及待地要跟云舒分享:“今后就在京都当差,将来可能还要分派,一时间还没有定夺,会在这里待一阵子。你不知道,前阵子天下乱了。我拼杀了这段日子,还立功了哩!”
“你怎么长得这样壮了?”云舒握住他的手臂,笑着上下打量他。
朱茂憨憨地道:“吃得好,练的多,多打架,就这样了。前段时间你给我写信,我在忙着,一时间也不好回你,你千万别见怪。”
云舒摇头道:“不会见怪。不过打架可不好,平时跟人切磋倒还可,这么大了怎么还改不了之前的坏习惯?”
“你是聪明人,我听你的。”
云舒这才满意了,于是又问他:“我的字叫慎之,弟弟的字是思忧。笙歌的字是我这个做哥哥起的,叫‘永安’。以后咱们不要再互相叫名字,你的字叫什么?”
朱茂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云舒。
“这么多字儿,哪里记得住。你们这些文人,全都要起两个名字,加上小名,还要有号,一辈子得起多少名字呢?比皇上改换的年号还多呢。我没有这么什么字什么号,就叫朱茂。”
云舒笑笑,知道他素来如此,也就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就是这么个规矩。你将来在京都总要结交朋友,人家都是叫字的,这是为了以示亲密。这么大人了,要是天天被人叫本名,会觉得那人跟他有仇的。你不用记着他的名字,只记得那人的字就好。”
朱茂蹙着眉,显然是觉得这太麻烦了。
“那你给我起一个好了。随便什么,反正你们这些当官的,学问比学堂的先生要高深。”
第109章
云舒见朱茂这么说, 想他就算学问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心里暗想他糊涂。
“这不大好,咱们是平辈, 哪儿有我给你字的道理。你想想有没有敬重的长辈, 最好是是识字的,让他帮你起一个。”
“尊重的长辈……”朱茂低头想了一想, 然后才说道:“小时候学堂的先生算么?”
云舒点头道:“这就很好。”
“可这样还要去信, 太麻烦了, 况且我学问向来不好, 又总是淘气, 先生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起。”
云安在一旁说道:“不管文武, 都是为国家效力,你既然走从军这一条路也成才了, 想必先生不至于因此而就讨厌你了。先生也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
朱茂这才看了看云安, 此时他的内心想法是,云安没想到也长大成熟了,小时候总爱跟在云舒屁股后面跑的小屁孩,说话竟然这样有条理了。
朱茂笑道:“那我试试吧。”
说完之后, 朱茂又朝笙歌看了过去。
但见笙歌已经长得英武飒气,比早年顾家的时候还要挺拔了,心里有了些不服的念头。
“要不要切磋一场?”朱茂对笙歌问道。
二人虽然算是师兄弟,然而却从小互相看不惯对方。笙歌只是单纯的不喜朱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 而朱茂是单纯看不惯笙歌能够受到云舒跟仇二爷他们的格外关照。
朱茂费尽心机得来的东西,笙歌获得的时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即便连这次军队打仗也是, 笙歌得到的赏赐依旧强过他朱茂。
笙歌淡淡地看了看朱茂, 说道:“随便。”然而这意思, 便是同意切磋了。
朱茂闻言,对云舒说道:“借你家院子练练?”
云舒虽然有些无奈,然而又觉得这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相处方式,他们好容易见一场,只是切磋,应该也不会将对方伤得太重以至于第二天走不了路。
况且他这会儿拒绝他们切磋,只怕二人又会在别的地方“约架”,倒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更好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几人来到院子内,有看热闹的小厮丫鬟们都围了过来瞧。
他们原本也都认识笙歌,笙歌在顾家的时候半主半仆,这就导致下人们跟他的边界感十分模糊,至今顾家还有人没缓过神来,不明白笙歌究竟撞了什么大运,竟然就一下子有房有地了。
方才在前面伺候云舒他们茶水的仆人听说笙歌他们要打架,忙跑过去跟家里其余人都说了。
结果就导致了他们在切磋的时候,两边廊上围了十来个人观看。
朱茂本来就是张扬的性子,见有人看他,便恨不得将鼻子仰到天上去。
过年也是难得热闹,大家开开心心的云舒也就没有将人遣散。
云舒到了二人身边,说道:“你们要切磋,那么总要由我来做裁判,我才肯让你们在家里打。我来定个规则,首先第一条,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不论输赢咱们都不许记恨,事后更不许寻仇。”
朱茂转了转手腕,边对云舒说道:“这个自然,输赢全靠本事,我罪烦那些背后耍手段的小人了。”
笙歌一向寡言,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云舒见二人都应允前面的话,便继续说道:“好,那么第二点,咱们既然是切磋,就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只要一方认输、或者受伤无法站立,或者本人觉得疼,就算输了。还有一点,我在院子里画个圈,你们二人都不可退出圈外,如果有一方出了圈就算输了。”
云舒说完,随便找了个小厮,让他去厨房拿碳,准备用碳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