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什么,不好意思。”沈长秋露出难看的笑容低下头。
程江没有再说话,似乎是懒得理沈长秋了,径直上了车。
很快,汽车咆哮般的轰鸣声响彻天际,沈长秋抬头,这才注意,那辆飞速起步的车,是一辆保时捷卡宴。
沈长秋这一瞬古怪极了,他低头打量自己没换的拖鞋,洗得发白的裤子,微微变形的上衣下摆,觉得自己确实穿得乱七八糟的。
他左手是早上临时做的三明治,右手是严宁曾经七千的手机。
那辆卡宴,要一百万,和程警官精干成熟的形象,很配。
沈长秋的银行卡里只剩一千多,手机也报废了,左手的三明治已经被他无意识捏得变形。
沈长秋遏制不住联想,深深陷入一种无能为力的情绪中,他知道,有些现实情况就是不同的,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不必因此自卑或感怀伤时。
只要努力就好了,只要还活着就好了。以往,他都是如此劝诫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坚忍无谓的想法,就这么仓皇的败下阵来,他抿唇笑起,他觉得自己这种情绪可笑至极,是内心太过于脆弱罢了。
他一步步走回狭小的居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看到自己没关的房门,还有忘记带的钥匙。
他很庆幸,穿堂风没有合上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他走了进去,环视四周。
依旧无比简陋与廉价,那张他坐公交车抱回来的49块钱的拉克边桌,静静的安放在岁月的地毯上。
它很白,很干净,可没办法忘记它内部用是报废的瓦楞纸做的,承不下多少重量。
昨夜她在此处休息,然而今早,仿佛她不曾来过,没有一处留有她的痕迹。
手机,她不要了。
不,还是有的。
沈长秋钻进他的大花朵被子,也学着她抱住那个枕头。
没有什么温度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他忘记另他烦忧的事,睡着了。
--------------------
第11章 回忆
=====================
六岁的记忆,沈长秋绝大部分都模糊了,但宁月初来的那一天他格外清楚。
那是南方的冬天。
她和福利院里大部分的孩子不同,不像走失也不像沈长秋是从小被遗弃的。她很干净,很漂亮,皮肤也好白,像沈长秋最喜欢吃的鸡蛋白一样。
她穿得也很好看,只记得是白色的小裙子,沈长秋觉得她好看的像天使。
可天使什么样,快六岁的沈长秋也没有见过。
园长冯妈妈将宁月初领进来,她倔强地站在门口动也不动,乌黑水汪的大眼睛下是强烈的不安,她整个人在六岁的沈长秋眼里,灰灰的。
院里的男老师夸奖她:“这小丫头,一看就是漂亮胚子。”
她的书包也很好看,上面小女警的图案,沈长秋在小小的电视上看过,不过他挤不到前面,他小时候太矮,每次都在孤零零地站在其他小朋友身后。
最后,僵在门口的宁月初还是被冯妈妈劝了进来。
后面的细节,沈长秋依旧模糊,他只记得,他的目光永远落在不会笑的她身上。
他们说,她不会梳头,不会洗衣服,连鞋带都系不好,还说她晚上不睡觉,不爱喝水,不爱吃饭,吵吵闹闹要回家。
“她都到这来了,哪有家啊!真当自己是小公主啊。”一个从小住到大的男孩大声嚷嚷,年龄参差不齐的孩童笑作一团,可他们手上,是她一并带来的洋娃娃和玩具。
最后,本就不爱说话的宁月初渐渐像沈长秋一样,身影总不合群的出现在角落。
沈长秋只知道,冬天的被子太薄了,烧开的水里漂浮着白色的颗粒,晚饭和早饭一样,是稀稀的粥和咸菜。
他们说,这已经很好了。
沈长秋会找她说话,找她一起玩,她基本不理会,只搬出小板凳,坐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天。
福利院大门平常是锁的,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想出去。
记忆中不知何时,沈长秋也搬出小板凳,穿着一身破旧衣服,坐在她旁边,他们对视一眼,沈长秋记得她浅浅地笑了,后来,他们说话了。
“我叫沈长秋,”沈长秋高兴伸出手:“以后,我就叫你阿宁吧!”
逐渐的,沈长秋知道她是父母出了车祸才到这里的。
冯妈妈说她父母死前把她护得很好,园里的老师看她可爱又可怜,都很关爱照顾她。
可她手背上长了冻疮迟迟没好,头发扎得歪歪扭扭,但这很正常,院里生病的小孩也很多,还有些刚出生的婴儿,冯妈妈和其他老师照顾不过来,沈长秋带着她打了热水,把她长了疮的小手放进热水里。
她又笑了,沈长秋没想太多,他觉得自己有了独一无二的洋娃娃,他找回那些被抢走的漂亮发卡,笨拙地帮她梳头,笨拙地教她洗衣服。
后来,很冷的一天,宁月初不见踪影,沈长秋到处找她。没一会,她从男老师的宿舍哭着回来,她用手擦着嘴,沈长秋不明白,追着她到了她大宿舍的小床。
“阿宁……你怎么了?”六岁的沈长秋奶声奶气发问。
宁月初躲在被子里,抱着枕头呜呜地哭。
“谁欺负你了?”沈长秋再次问,“是小胖吗!我……我去找他!”
“他亲我……说……喜欢我……才亲……爸爸,爸爸都不这样……”宁月初断断续续。
“那……那可能真的是喜欢吧……别哭了,以后不跟他玩了,我们出去玩吧,我给你看蝴蝶好不好!”沈长秋太小,不知道她说的是她还是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只用小小的手推她下床。
或许是蝴蝶吸引了她的注意,沈长秋带她去院里的水泥墙壁上,看他用白石头画的蝴蝶。
那时他不懂什么是后悔,有一天下午,冯妈妈出去了,宁月初又不见了。
沈长秋跟着直觉找到了某个角落的房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哭声,哭声带着挣扎。
他推开门,宁月初躺在黄色掉漆的桌面上手脚乱踢,那个夸宁月初漂亮的男老师趴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亲她冻得发红的脸蛋,另一手正在扒她的衣服。
男老师的皮带已经解开了,沈长秋冲进去推开他,大喊大叫。
很多人来了,男老师说他什么也没做,他说快过年了,宁月初太想爸爸才哭的,他在哄她而已。
没有人相信两个小孩说的话,他们才六岁,能对他们做什么?
一切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似乎没发生任何事,沈长秋再度守在宁月初身边,她完全缩在潮湿的棉被里发抖,抱着枕头嘴里低低的喊着妈妈,直到她哭着睡着了。
很多女孩子都不明所以,觉得宁月初在撒谎,得到老师疼爱是多好的一件事。
女孩只是不理解,但男孩这边就不一样了,那些大点的喊宁月初“小婊子”“小骚货”,沈长秋依稀明白男老师究竟想干什么,他跟大男孩们打了一架,鼻青脸肿的他又想起宁月初一个人,在“娘娘腔”“小矮子”的嘲笑声中,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去找她。
“沈长秋,我想回家。”宁月初低声说。
过了很多天,还是鼻青脸肿的沈长秋带着背小女警书包的宁月初偷偷跑了出去,他们一起找她的家,宁月初只记得小区名字,他们走了一整天才找到一栋带小院的小二层,在当年,是县里最好的房子。
他们钻进院子,宁月初疯狂敲门,可她不知道这栋房子已经赔给了别人。
“是妈妈的衣服……”宁月初从角落的杂物里捡起一件沾满灰的大衣,她抱着衣服不松手,继而翻看其他东西,往书包塞着过去的杂物,直到装不下。
沈长秋在找翻进去的办法,他把门口乱七八糟的箱子费劲心思堆了起来,托着宁月初翻进厨房的窗户。
没有电,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屋外下雨了,闪电一闪而过,每个房间都空荡荡的。
她哭了。
沈长秋借着闪电和宁月初模糊的记忆,找到了蜡烛,还好和火柴放在一起。
他们缩在宁月初父母的房间,曾经的床褥被掀在地上,床头上的白墙有一块长方形白的显眼。
那应该是挂相框的位置,那里或许是一副全家福,宁月初看着那发呆。
年幼的沈长秋不明白这种失去的感受,也不怎么明白爸爸妈妈这件事,他从记事起就在福利院,但在电视新闻中,他依稀对这两个身份萌生出期许,但宁月初的哭声,却让他害怕了起来。
屋外打雷,闪电一次次照亮空荡的房间,沈长秋将宁月初护在身后,坐在曾经睡过一家三口的床褥上。
不久,蜡烛熄了,闪电也停了,宁月初哭不动了。
她哽咽问:“太黑了,沈长秋,你还有蜡烛吗?”
“有的!有的!”沈长秋哗啦起火柴,点了三根才重新点亮蜡烛。
“好冷,沈长秋。”她说。
沈长秋将她妈妈的大衣披在她身上,端着蜡烛靠近她,沈长秋忍着嘴角的痛笑着说:“我拿着它,就不冷了。”
烛光照亮两人的面颊,宁月初突然笑了出来,因为沈长秋脸上布满了青紫,勉强笑出的唇角,因为疼痛一抽一抽的。
他依旧扯着笑,宁月初笑完,又哭了。
沈长秋再度哄她,他烛火下的眸子转了转,说道:“阿宁,你给我讲你爸爸妈妈吧!我都没有爸爸妈妈呢!”
宁月初撅起的嘴放平,她从小孩的视角逐一讲述了她的一天,就像幼儿园做汇报那次,她的父母就坐在台下。
起床,早饭,学习,玩洋娃娃,画画,午饭,午睡,踢皮球,看电视,晚饭,讲报纸,洗澡,睡觉。
每一件事都有爸爸妈妈的参与。
听起来好幸福,沈长秋举着蜡烛深深地陷入了幻想之中,甚至蜡烛滴落到他的手指上都不曾察觉。
他也似乎在宁月初这栋不曾企及的“豪宅”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父母的爱。
阳光从东方的窗子升起,他和她从这间房子的大床上醒来,父母带着和蔼的笑叫他们起床。
他和她手牵手,穿过走廊,坐在电视上才有的大理石餐桌上,面前是热牛奶和方便面。沈长秋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了,这两个作为早餐,是他幻想的顶端了。
接着他们一起在院子里踢皮球,玩她的洋娃娃。
可一道白光闪过,一切都化作了地上堆积的尘土,没有阳光,只有可怖惨白的雷电。
宁月初家里的一天复述完,沈长秋懵懵懂懂从拥有开始,猛地体会到了失去的感受,他内心空荡荡的,酸酸的。
雨伴随雷声再一次倾洒而下,宁月初捂住了耳朵,沈长秋也帮忙捂住她的耳朵。
“好冷……”她再度说。
沈长秋拿了好多蜡烛,依次点亮围在他们面前,又用破旧的床褥盖住他们两人的小小的身体,好像比福利院的还要暖和一些。
“阿宁,以后我们去昆明吧?”沈长秋望着不断闪亮的房间,回想起每天看的天气预报。
“为什么,去那里干嘛,我只想呆在家里……”宁月初抬起头。
沈长秋幻想着说:“电视上都说那里四季如春呢,去那,我们就不冷了。”
“好。”她扬起小脑袋若有所思点了点,似乎是哭累了,头靠在沈长秋瘦弱的肩膀上,怀里抱着小女警的书包。
“那以后……我保护你……”她拍了拍书包。
“好。”沈长秋又笑了出来,扯着伤发出嘶嘶的呼气声。
这晚,他们在雨夜中睡着了,两个小小的人互相依偎,围着他们的一圈蜡烛很快熄灭,清晨的天气却和昨日的预报相反,蓝天白云,阳光真的从东边的窗户照了进来。
咔哒一声门开,宁月初猛地惊醒冲出卧室。
沈长秋跟着跑出去,脏兮兮的两人却被厉喝赶出了门,等他们辗转被送回福利院,才知道,是卖房子的人带人来看房,这个宁月初过去的家,沈长秋幻想的家,永远的和他们无关了。
回来后,沈长秋黏在她身边的同时,给了她一把文具刀,男老师手臂划伤了之后,没再靠近过她。
那个冬天,他们一起平稳地过了年,他们肩并肩拍了集体照,他们熬到了春天,他们渡过了闷热的夏天,但在即将入秋的季节,他们彻底分开了。
这次,沈长秋晚了两天从郑姨家跑回福利院,没见到她的身影,他们说,
她走了。
“去哪了?有人要她吗?”沈长秋问给婴儿换尿布的冯妈妈。
“去国外了吧,国外亲戚来接她了。”她随口说。
“哦。”沈长秋恍惚点头。
是电视上那种国外吗?那真好,但他好像流泪了。
--------------------
啊啊啊,对不起各位,我是真的想写甜文的,没想到写到这里,自己先绷不住了。
ps.前面有些bug,可能需要修下细节。
第12章 转运
=====================
从八点到十二点,沈长秋终于醒了,他在严宁躺过的床上,整整睡了四个小时。
那些模糊的记忆,是头一次如此连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忘不掉,但她应该忘记。
跌落凡尘的公主不会和乡间的马夫永远住在泥泞的村庄,马夫为她垫脚,公主给他微笑,童话故事里,她会和她的王子在一起。
或许他们缺的,是一次郑重的告别。
沈长秋望着窗外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心中的影子却俗不可耐地从六岁的宁月初,投射在他偶遇的严宁身上。
她们说不上来哪里像,宁月初像是在掌心捧大的公主,而严宁像是雪夜里野蛮生长的冰花。
沈长秋自嘲摇头,是他不对,不该将过去的情感转嫁到别人身上,这或许是一种对他人身份的侮辱?
尽管这只是一份纯真的友谊。
而她不是她这件事,真的挺好的,起码,她没有在童年时受到如此绝望的伤痛。
可沈长秋才目送严宁离开,此时此刻却又异常地想她。
昨夜的相伴,像清幽的昙花以“家”的名义,猝不及防地盛开,成年的沈长秋时隔十八年重新体会了家的感受。
浴室里有人在洗澡,房间里有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他在煮泡面,他知道有人在茶几前等他,一切恬静而平淡,自然又放松。
他想靠近她,必须做得更多,变得更好。
沈长秋目光从窗外收回,他深呼了一口气,开始面对现实。
简单的打扫房间后,沈长秋在小区楼下银行取出了卡里仅剩的1458元,他带着两部手机去了电子批发城。
经过四家维修店的垂询,又经过多次讨价还价,他以815元的价格将两部落水的手机托付维修,老板跟他约定在五天后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