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长秋错愕一愣,没明白问的什么。
“蛋糕盒子,都四天了还不扔吗?”
“嗯……想留个纪念。”
他随口说,嘴角抿起一丝自我宽慰的笑。
“什么纪念?”
“嗯……就是……现在还没到九月,以前上学时都是暑假,没人给我过生日。”
“哦。”严宁淡然地应了声,没有接话。
沈长秋的生日在八月末,刚好在暑假里,代养他的郑姨不知道他的生日,也不会给他过生日,而他的同学又凑不到一起,他们,也生怕和郑姨一家染上关系。
高中,沈长秋上体育课时,不小心被同学撞到受了些外伤,校服也破了,郑姨和他,还有同学和他家长,在老师大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
沈长秋想逃,但郑姨拽着他唾沫乱飞,大声斥责让他们赔钱,还要赔精神损失费,沈长秋解释说体育课冲撞很正常,但郑姨不依不饶,一把扯过沈长秋,捞起他的衣服,给办公室的所有人看他背后的伤。
最后,郑姨坐在地上,边哭边骂她坐了牢的丈夫。
同学家长赔了钱,然而沈长秋也没有朋友了。等到了大学,八月这会他还没做完兼职,自己晚上回来,才想起这天是他的生日。
那天,严宁递给他的蛋糕,是真的算是第一次别人给他过生日。
“可惜那上面没有蜡烛,你许愿了吗?”严宁问。
“许了,用打火机许的。”沈长秋说。
接着一阵沉默。
“你说的,她是谁?”严宁轻轻的声音又飘来,“就是你以为我是的那个人。”
沈长秋缓缓坐起身,看向幽暗灯光下的严宁,她正躺侧过头,眼眸里的光直盯盯送来。
“她……”沈长秋嗫嚅,调整片刻后,再次开口,笑着说,“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只是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
“你都记得吗?以前的事?”
“太小了,但关于她,印象很深,你这么问?”
沈长秋像是察觉到什么,讶异看向这么问的严宁。
她这种问句,仿佛知道那是很小的时候。
“别多想,我想着你能认错人,大概是很小,要不然也不会记错。”
床垫“嘎吱”一声,她翻过身只剩背影,昏暗的房间,沈长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那天晚上,打火机的火焰被他轻轻吹灭,房间一片黑暗寂静,他的生日愿望是想再见到“她”,可他不知道想见的到底是谁。
他睡着了,梦里的阳光将绿叶照得发黄发亮,他穿过那片占据视野的树丛,严宁似乎从远方的山尖上而下,就站在满眼绿汪之中。
她转身看来,扬起的风似乎勾出她的笑容,仿佛这个世界就是因她而存在的。
但今晚,一夜无梦。
清晨,才不到7点,沈长秋的背影就出现在窄小的厨房,他正在做简易的三明治,清洗西红柿的水流开得格外小,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人。
严宁蜷缩在花朵被子中,墨色柔顺的发丝散在床铺上,枕头被她抱在怀里,柔和的光线落在她侧脸,眉间那道皱起的细纹淡了不少。
沈长秋看到时想起了她……福利院的床很小,她总是抱着枕头睡觉,她将脸闷在枕头里说想妈妈。
“咚咚咚。”
有人敲门,连续三声,又迫不及待的三声,敲得很是急躁。
应该是房东,他当时说过几天会来签合同,只是他如此敲也太不礼貌了,沈长秋轻轻打开厨房门,垫着脚急慌慌去开门。
咔哒一声,把手旋动,外面的人听到声响直接大力推开。
“沈长秋!?她人呢!?”
一声喝问,是程警官,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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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泾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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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哐的一声被推开撞在了墙上,程江不顾眼神变暗的沈长秋,粗暴地抓起他的衣领,咬牙再次问道:“严宁人呢?!”
程江感觉要疯了,他皮肤上每个毛孔都冒着火气,后槽牙咬得格愣作响,仿佛快要碎了!
昨夜快十点,程江还在补晚饭,微信阵阵响,他拿起一看,大群里说他们队有个女警在河里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
「叫什么?」程江吃着饭轻松打字。
「严宁吧,接线员说的,当时还有一男的,一块救的,差一点就上不来了!」
「好像就是禁毒队那个冷美人,我见过,长得还挺好看,就是太凶了!没想人这么厉害啊。」
「@程江,你们警花啊!」
「哎,同志们!我有视频!」
程江皱起眉,这时网速突然不好,视频一直在转圈,他的手机也在微微抖动。
严宁?
程江有些不敢相信,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怎么好好睡觉了,怎么还去救落水儿童?又怎么差一点就上不来?
思绪没一会,视频转好了,人声嘈杂,叫喊声不断,可画面除了路灯的光,水里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小孩的红色衣服和一些水花。
程江凑近了屏幕,这时水里有个墨色的人影转过了头,依稀是张清瘦的脸,视频清晰度不高,可程江对这张模糊的脸分外熟悉。
就是严宁!深色的河水正不断没过她的脸颊!
视频里这时跳下了另外一个人,程江没有细看,他急忙退出给严宁打电话,结果自然是关机,接着他给所里打,大致询问了结果。
当时她打电话让出警的人回去了,事情都已经妥善安排,程江想,或许她再晚点就会回队里,因为她家里的钥匙落在车上,此刻正在程江手里。
可等到了十一点多也没有她的消息,程江又去她家敲门,依旧没有回应,队里也说严宁没回来,他问她唯一的律师朋友,也说没见就把电话挂了。
他犹豫片刻,决定回队里等。
来来回回,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这一晚,心急的程江还是劳累过度睡了过去,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的头发有些长,他跳进了暗色的河。
睡梦中的程江身体一抽,突然睁开眼,慌张点开手机,亮起的屏幕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忍着泪,划拉出早就被信息淹没的视频和图片。
逐一点开,那个跳下去的人果然是沈长秋!
还有一个昨晚的新媒体视频,一个女记者大致讲解了全程,最后,她指着身后的小区,慷慨说道:“据悉,这两位见义勇为不留名的英雄,就住在这个小区,已经回到了家中,明天,我们将采访这他们,家人们敬请期待!有什么想问的,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小区门上面金色的雕刻字反光,叫时代佳苑。
程江恍然关掉视频,又看到一张照片,画面中,男人的手揽住女人的肩膀,头发湿漉的两人正在过马路,向对面的小区走去。
程江退回手机主页,这才注意到已经是早上5点了。
昨天严宁路过兰河桥,突然说有事下了车,程江没有在意,毕竟她总是我行我素。可他到这蒙昧的清晨才反应过来,兰河桥南边,就是青年路。
就是那个叫沈长秋的住的地方。
程江本来是不信他们一起过夜的,有想过严宁是不是住了酒店,但他登系统查过,今夜所有酒店,都没有她的入住记录。
天还微微亮,程江开车一路来到了时代佳苑,跟保安一番沟通,他敲开了12层1205的房门。
12层的电梯从昨夜这两个人离开后,再也没有人进来过,也就是他们一晚都没离开。
门打开,程江揪住了沈长秋的衣领。
“放手。”
然而此刻,被揪住衣领的沈长秋抓住程江的手腕互不松手,沈长秋倔强的双眼也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也充满了不爽!
他有什么好不爽的!?
“程江?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剑拔弩张中,严宁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程江从沈长秋冷怒的眉眼向左侧看去,心和身体都抖了起来。
他没有料到沈长秋这间房如此的小,竟然是一个开间,只有一张床??
更没有料到,严宁就在床上,在那五彩的花朵被子之下。
她双手撑起身,紧皱着眉头看向门口的两人,她的头发睡得有些乱,纤长的腿露在外面,身上穿着不符合尺码的男式衣服,那简约廉价的样式,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你们……昨晚……”程江难以置信,呼吸急促,可顿了会,他竟也问不出别的话。
不可能,她最讨厌的就是肌肤接触,她曾说温热的触感让她觉得恶心。
除非……
“你他妈的沈长秋!我弄死你!”
程江紧抓着沈长秋的衣领猛地拉近身,挥起左手就是一拳!
出乎他的意料,他结结实实的拳头,在挥出的瞬间,被沈长秋一把钳住了手腕,拳头滞在了半空。
一时间,这两个气质极其不同的男人,近距离、面对面,互相瞪视,毫不相让。
他们个头差不多,程江干练的夹克到修身的休闲裤,硬挺的布料没有一道褶皱,常年健身让他身材极好。他短发背在脑后,硬朗锋利的五官除了来不及刮的胡子稍显脏乱,看起来就是一副精英子弟的模样。
而沈长秋一身棉软宽大的长袖长裤,皮肤白皙,再加上他半长蓬松的头发,还有漂亮精致的五官,似乎怎么看都不是程江的对手。
但他接住了程江的拳头,程江僵持的手腕甚至感受到强大的握力。
两人双手在较量,双眼也在无声的较量,狭小的房间,充满了焦灼的气息。
“你吵醒她了,程警官。”沈长秋声音低沉,抛出来的话又让程江匪夷所思。
程江不曾想这个心目中的小白脸,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柔弱,也不似前几天救下他时,那么的低声下气。
“够了。”严宁下了床,音色冰冷,顺手拿起沈长秋放在一边的白色卫衣穿在身上。
她站在毫不退缩的两人面前,看也没看沈长秋,朝程江说:“程江,放手。”
“师妹?你让我放手?”程江惊讶看向严宁,他不太理解,她要他放什么手,明明他的两只手腕,都被沈长秋握在手里!
该放手的明明是面前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
严宁目光如炬,程江只好悻悻松开了沈长秋的衣领,揪出褶皱的领子垂落,沈长秋也松开了手,程江腕间留下抓握的红痕。
两人各退一步。
“出去说。”她穿过两人之间持续对战的目光出了房门,“把门关上。”
程江目光一直盯着沈长秋,直到转身出了门。
“哐”一声巨响,房门被程江大力合上,强风从门挤压而来,沈长秋额前的碎发被吹开,他倔强的双眼从平息的风中睁开,直盯盯看着深棕色的入户门,他的唇,抿成一条紧密的线,抿得发白。
她很累,她睡得那么安稳,为什么要让她惊吓般醒来。
门外响起了听不真切的说话声,是程江不断质问,沈长秋犹豫片刻还是做了小人,他的耳朵贴在这扇不怎么隔音的门上。
“你们到底……他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程江心切发问。
“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只是借住,他睡沙发,我睡床,什么也没发生。”严宁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
沈长秋似乎可以看到她那双漠然的眼睛。
“你爸让我照顾好你,你这样要我怎么交代啊,再说了,沈长秋他只是一个见过几次的人,你就这么相信她,严宁,你什么时候这么单纯了?”程江语气急躁,甚至气出了笑声。
“……知道了。”严宁依旧淡然。
“那现在跟我回去吧。”程江说,“我带你家的钥匙了,回去换身衣服,你现在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你胳膊受伤了!?”
“……别碰我。”严宁急声说,似乎后退了一步,“小伤,也没有什么血。”
“我……”程江的声音顿住,他呼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来的路上,许队说发现了新的线索,就在市里,香江丽华。”
“是吗?”严宁的声音突然扬起,脚步靠近了沈长秋。
“咚咚”两声敲门,敲在了偷听的沈长秋头上,他立马站直身。
“沈长秋?”又两声敲门,伴着严宁喊他的名字。
“来、来了!”沈长秋小声道,打开了门。
程江站在严宁身后,这次,向沈长秋礼节性地道歉致谢:“非常抱歉,误会你了,谢谢你救我师妹还照顾她,我们有事先走了。”
很快,严宁收拾东西走了,但她还穿着沈长秋的衣服,沉默不语带走了浴室自己的衣服和鞋,沈长秋将他们送进电梯。
冰冷的电梯门像一条楚河汉界,轿厢里的程江朝外面的沈长秋说:“你的衣服过两天我还给你。”
“好。”沈长秋点点头,他看着低头的严宁,直到电梯门即将合上。
“再见。”她说。
红色的数字指针一闪一闪朝下逐次消失出现,沈长秋恍惚回到房间。
程江说严宁的父亲,她是有父亲的,看起来他们认识很久了。
我的师妹,程江像在表明地位。
沈长秋脑海里那两个抱枕头睡觉的重叠人影,唰地一下就散开了,他抬头打量他贫瘠的房间,这一晚,她好像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他看向书桌上的蛋糕盒子,那是第一次见面留下的。
不对,那有一个手机,是她的。
沈长秋抓起手机,又想起什么,跨步折回厨房,拿着刚包好的三明治打开门冲了出去,严宁乘坐的电梯已经下降到二楼了,另外一部在一楼。
他钻进了昏暗的楼梯间。
周六的清晨,小区里人不多,沈长秋跑出了汗,一路追到了小区门口,还差一点,他看着严宁上了一辆车的副驾驶,程江非常绅士地正给她关门。
沈长秋气喘吁吁站在面前,程江抬头看见了他。
“还有事吗?”程江疑惑道,离开门把的手,又按在车门上。
车窗颜色太深,沈长秋看不见严宁的模样。
“她的手机落下了。”沈长秋递过严宁那部泡水的手机。
程江接上手,按了按电源开关,没有反应,又递回给沈长秋手机。
“用不成了,帮我扔了吧,我会给她买新的。”他随意道,似乎没有想要修手机的想法。
接着,程江向驾驶位走去。
“程警官!”沈长秋喊住他。
“又有什么事吗?”程江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沈长秋。
“严警官她……从小,从出生,就叫严宁吗?”沈长秋问出这句另他嘴唇发抖的话,他知道,严宁能听见。
副驾驶暗色玻璃下的人影,好像动了一瞬。
“这是什么问题?”程江笑了,“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