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政气急道:“你有本事就去跳!”
苏乘棠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锁眼上的半截钥匙,勾了勾唇。
到底是自家事,外人们不好插手。
拿着锄头、铁锹的人一个两个的重新放回到墙角,目瞪口呆地望着吴玉婷往大河跑去。
“哎哟,钥匙都给拧断了。”袁梅走到苏乘棠旁边说:“别管她要做什么,你先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
苏乘棠在屋子里转一圈,没少什么,就是可惜她的锁头,等找锁匠重新换一把。
家里刚有人提亲,赵永香和苏泰平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就被那糟心的玩意破坏了。
做客的人很懂事,人家要处理家务事,他们酒足饭饱,三三两两的走了
苏乘棠问苏国政:“不去追一下,万一真跳河了呢?”
苏家和啐了一口说:“她天天把这话挂嘴边上,她要是真跳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袁梅掐了苏家和一把,走过来挽着苏乘棠的胳膊说:“你别怕,我陪着你。”
苏乘棠知道吴玉婷赌博成性,这样的人坑蒙拐骗,坏事干尽。知道她手里有钱,必定会下手,这是迟早的问题。她就是没想到吴玉婷还真是蠢猪一个,会这么快上钩。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这事惊动了生产队黄队长。
黄队长前脚到,后脚大队的两位干事和妇女主任也来了。
苏泰平和赵永香俩人要去娘家村找孙朝鲜,黄队长说什么也要一起去把吴玉婷抓回来。
这是农村人一惯的做法,亲家双方有子女闯祸,娘家人都要坐下来协商处理。
苏乘棠是小辈,今天身上也有喜事不方便去,就由苏国政陪同着爹娘一起往娘家村去。
可惜,他们到了娘家村,发现来晚了。
孙朝鲜知道吴玉婷得罪了王书记,还偷盗被抓个现成,没等吴玉婷走到院子跟前,就拿着刷锅的刷子往她头上敲,硬生生地没让进门,将吴玉婷撵走了。
“你们来了我也没办法,从今往后,我没吴玉婷这个闺女。”
孙朝鲜力求自保,浑浊地眼睛瞪大了说:“她嫁给老苏家多少年了,早就是老苏家的人,她犯得事跟我没关系,她得罪的人也跟我没关系,我还要过日子,你们别来这里找我。”
旁边看热闹的人说:“那归根结底你还是她娘,她身上流的你的血。”
孙朝鲜用短笤帚在肩膀和胳膊上扫了扫,一脸晦气地说:“我既然赶的了她一次,也赶得了她两次,以后她不会再进我的门,大家伙都给我作证,从今往后,我跟吴玉婷断绝母女关系!”
苏国政平时没少被丈母娘使唤,瞅着她薄情寡义的样,真跟吴玉婷是母女。
他回头看着偷偷跟来找娘的苏小禾,闷着声音说:“知道了。”
苏小禾知道娘闯了大祸,惶恐地跟着大人往这边走。
她听说现在大人们是可以离婚了,要是真离婚她不想跟她娘一起过,万一她真要跟她娘一起过,她说不定都长不大。
虽然爹不善言辞,可他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她吃,犯了错顶多说两句,不会像她娘,用锄头往她头上砸。她都记不得自己哭过多少个夜晚了。
苏小禾跟着大人们回到家,刚进门,就被苏乘棠塞了半碗米饭。
家里有人提亲时,吴玉婷嫌弃她碍事,命令她不许回家。她连饭都没吃上,苏乘棠惦记着苏小禾,有着恶毒的娘,还不如没有。
“中午怎么不回来吃饭?”苏乘棠给苏小禾的碗里不光有米饭,还有两片切白肉和其他菜。
苏小禾抱着碗抹着眼泪说:“我娘嫌我烦,还说我身上埋汰...”
“谁说这话谁才遭人烦。”苏乘棠摸摸她的头,让她坐到南炕屋里去吃饭:“回头我给你做身干净衣服,不干活的时候穿就不埋汰了。”
吴玉婷从娘家村跑了出去,一连七天不见人影。
苏乘棠在家里跟袁梅开始收拾出嫁的东西,又将新婚穿的衣服纳了边,完成了收尾工作。抽空的时候,还真给苏小禾做了条漂亮的连衣裙。
她帮苏小禾把乱糟糟的头发剪的整齐,套上连衣裙,扎上头发,小丫头像换了一个人。
苏小禾特别宝贝连衣裙,睡觉的时候都要放到枕头边上看着。
吴玉婷不在家,苏小禾除了挣工分以外,其他时间都黏在苏乘棠的身边,穿着好看的连衣裙,学着扎头发。
相处下来,苏乘棠知道这是位善良勤劳的好姑娘,就是被她娘给耽误了,鲜少有人愿意跟苏小禾亲近,就怕惹到吴玉婷。
难得有人对她好,苏小禾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把带着露水的小野花一把把地送到苏乘棠面前。
礼物在心,不在钱,苏乘棠很乐意接受她的花。每次都把花放到汽水瓶里,摆在柜子的正中央。
今儿忙了一天,苏乘棠将做好的两身新婚衣服往炕上一甩,揉了揉后脖颈:“还得洗一遍,用铁烫斗烫一遍才好穿。”
苏小禾在炕梢学着缝衣扣,将针线放到一旁说:“小姑,我去大河那边帮你洗吧。”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打在苏小禾的脸上,这些天吃的好睡的好,让她多了几分朝气。
袁梅从门外走过来说:“哪里用的上你来洗,她的新婚衣服让她自己来洗才好。咱们一起去大河,今天我就这么些衣裳,咱们还能挖点河蚌回来吃。”
苏小禾当即跑到外面,找来铁铲抓在手里说:“那我挖点荠菜,小姑喜欢吃荠菜。”
苏乘棠忍不住笑了,这闺女就跟找到主心骨的小奶狗,知道你对她好,她就掏心掏肺地黏上来也对你好。
“那咱们就一起去。”苏乘棠下地,用篮子装好两身新衣,慢悠悠地往大河那边晃。
这时间洗衣服的人不多,只有开小卖店的方嫂子抽空在那儿锤着衣服。
“你们家嫂子还没找到啊?”
方嫂子蹲在她们边上,瞅了眼在远处挖荠菜的苏小禾,烦心地说:“最近我店里也丢东西了,都是些吃的。原先也丢过,可没像这样,三天两头就丢一次。”
袁梅接话说:“这可说不好,人还没找到呢。”
苏乘棠用手揉着新衣,听出来方嫂子说着话的意思,应该觉得是吴玉婷偷拿的。
这就是说明吴玉婷有可能还在附近潜伏。没有介绍信和钱,她去不了其他地方,闹不好还在找机会报复。
苏乘棠的目光不由地往高处水泥管子的方向看了眼。
等洗完衣服,苏乘棠借口挖河蚌,带着袁梅和苏小禾往石头桥那边去。
方嫂子难得有空,知道苏乘棠会做河蚌,也跟着一起,这正好遂了苏乘棠的心意,人多点免得吴玉婷暴起伤人,被逼上绝路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苏乘棠在水泥管附近停下脚步,跟她们一起在河岸边挖河蚌。
过了一会儿,她找机会往水泥管子的方向偷偷溜过去,果真在中间的管道里发现不少小卖店里才有的食品。
不远处传来陌生的脚步声,不单单一个人的。
苏乘棠猜想着,怕是吴玉婷跟她的姘头一起回来了。
难怪孙朝鲜让她滚,她二话不说就跑了,原来在外面筑窝了。
第15章
苏乘棠慢慢地往后缩,不想惊动他们。
要是光吴玉婷倒还好,多了个男人,还是个扁担,她们几个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苏乘棠从树丛里倒着往后走,面前人影闪动,一男一女亲密地抱在一起,苏乘棠从缝隙里确认那个女人就是吴玉婷。
考虑到苏小禾还在附近,让她见到自己的娘这副浪荡样子总归不好,苏乘棠想要退出去打发苏小禾回家,再叫人过来抓他们。
“啊。”苏乘棠身后传来轻声的惊叹,她马上回头捂住来人的嘴巴,仔细一看就是苏小禾。
“别出声。”苏乘棠松开苏小禾,从她身后可以看到几十米处还在挖河蚌的袁梅与方嫂子。
“你别看。”苏乘棠声音压的低低的说:“你先回家——”
“不,我不回家。”
苏小禾见到吴玉婷出轨厮混,红着眼睛说:“小姑,吴玉婷是畜生,我要大义灭亲。”
苏乘棠往远处看了眼,吴玉婷沉醉与野男人厮混,没听到这边的声音。
苏小禾退到外面,连鞋都没穿,赤着脚跑了,看方向应该是大队部去了。
树影闪动,前面的男女越抱越紧。
半晌,苏乘棠的身后传来袁梅的声音:“呸,奸夫□□,怪不得成天喊着跳河,原来在河边干这种脏事。”
苏乘棠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袁梅和方嫂子蹲在后边。她俩往这边一点点的挪,没发出一点声响。
方嫂子看到这场大戏,喃喃地说了句脏话:“他娘的,吴玉婷真是个婊子。我还以为她早就跑了。”
吴玉婷是想跑,但她没有介绍信。
吴玉婷的姘头给她弄了张假介绍信,打算明天一早让吴玉婷到他舅伯家躲躲。
吴玉婷无以回报,只能快乐的以身相许。
俩人正是难舍难分之际,小禾领着大队部的干事们从天而降,将吴玉婷的丑态尽收眼底,抓了个现行。
吴玉婷跟姘头被人从水泥管子里拖出来,就这样还想冲过去掌殴苏小禾,嘴里辱骂不停,被人赤着身体塞了臭袜子。
“真是丢女同志的脸!”
“下五旗就是有你们这种人才会名声败坏!”
“外头还在严打,你们俩的狗胆真够大的,不死也得扒层皮。”
众人推搡着吴玉婷从苏乘棠面前走过。恍然间吴玉婷想起第一次见到苏乘棠,那次她从院子外面耀武扬威地走到苏乘棠面前,还琢磨着怎么整治苏乘棠。
对比之下,现如今的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待会还不知道面对怎样的处罚。
吴玉婷身上光溜溜,忽然觉得难堪,想要别过脸。
转瞬间,她看到苏乘棠对她灿烂一笑,甚至还摆了摆手跟她打招呼。
明晃晃的取笑,刺激到她的神经。
吴玉婷像是头被滚水烫过的猪,浑身通红,眼睛猩血。
她一下就明白了,这是苏乘棠搞的鬼。
她跟姘头在这里厮混两年多没有被人发现,怎么等苏乘棠一到这里就被发现,不是苏乘棠搞的鬼还能是谁?
她疯癫挣扎,想要奔到苏乘棠面前袭击,身后拽着她的妇女干部一拥而上,拽着她的头发绕在手腕上,拽着吴玉婷离开。
那位姘头一点出息没有,一见有人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还是被大队部的男干部抬回去的。
苏乘棠的胳膊被人轻轻挽住,她看到苏小禾眼眶里含着泪。苏乘棠捂住苏小禾的眼睛:“你做的对,你没错。”
苏小禾哽咽地说:“嗯。”
她们随着人群往大队部去,知道有事发生,不少人活都不干了,好事地跟在后面张望打听。听到是吴玉婷搞破鞋被抓,大家竟不知什么人会有如此好的“品味”,啧啧称奇。
苏国政还在地里干活,被大喇叭通知来到大队部说话。
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到苏小禾怯怯地望着他,苏国政开口的第一句话:“我要跟吴玉婷离婚。”
这年头离婚还是个新鲜词,对于女人而言,男方主动提离婚无异于给了“休书”,以后还怎么做人。
吴玉婷痛哭流涕,她不想离婚。
她知道只要这个男人不追究,她大不了做两年劳改就出来了,照样在苏家当她的大儿媳妇。一但追究,这世道她算是活不了了啊。
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到苏国政面前开始磕头。
不管吴玉婷如何磕头乞求,苏国政坚定了主意,就是要跟吴玉婷离婚。
妇女主任见了,也嫌她丢人现眼,径直唤了苏小禾到面前说:“妮子,你爹娘离婚,你跟哪个?”
苏小禾还没成年,必须有大人照看。
这还有得选么?
吴玉婷倒是燃起一丝希望,闺女要是跟她,政府兴许能饶她一命。
吴玉婷又爬到苏小禾面前,给亲闺女磕头。脑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咚咚作响,很快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吴玉婷的嘴被塞说不出话,鼻涕眼泪横流,整张脸狰狞又可怖。吓得苏小禾转身抱住苏乘棠腰,轻声抽泣。
苏乘棠抚着她的头,放轻声音说:“就照你心里的想法来,坚定决心,没有错的。”
吴玉婷死死瞪着苏乘棠,想让她闭嘴。
她原先听说有孩子的妇女会受到政府的优待,哪怕去劳改也会轻一些。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苏小禾的身上,全然忘记自己曾经对孩子的虐待和辱骂。
苏乘棠对她想要吃人的目光熟视无睹,安慰着苏小禾说:“做错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你没错,不会有人责怪你。照着你心里的想法来就行。”
吴玉婷想活吃了苏乘棠的心都有,只是她的丈夫和闺女现在都听苏乘棠的,她迫不得已想要苏乘棠的原谅。
她匍匐着往苏乘棠的脚边,要给苏乘棠磕头告罪。
苏乘棠侧过身子,弯腰擦了擦吴玉婷的脸挨到的鞋面。没办法,吴玉婷碰到的东西都是脏的。
吴玉婷咬碎后槽牙给苏乘棠磕头,咚咚咚好几下,血流满面,苏乘棠却正眼都不给她。
像她这样害的原主家破人亡的坏种,留着她就是给自己留危险。
妇女主任搂着苏小禾的肩膀,温和地问:“孩子,你打算好了么?”
苏小禾坚定地点点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要跟爹一起过,我不跟赌博的人一起过!”
赌博?
妇女主任失声道:“妮子,你说话也要负责啊。”
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也惊奇。
怎么又闹出个赌博?
苏家大儿媳妇胆子够大的啊。
大家议论纷纷,屋里屋外一片嘈杂。
苏小禾懵懂地问苏乘棠:“小姑,我说错话了么?”
苏乘棠把她拉到身边,认真地问:“你说她赌博,你有证据吗?”
吴玉婷身子发软,瘫在地上像是一块颤抖的猪肉。她嘴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疯狂的摇头,想要吐掉嘴里的臭袜子,可惜没人想要知道她说什么。
妇女主任跟大队吕书记站在一起,闻言相视一眼。
苏小禾重重地点头说:“我有。”
苏小禾的工分都让吴玉婷拿去赌了,赌的时候也不避讳她,时间地点赌徒都有谁,苏小禾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把她娘欠债的账本在谁家里说了出来。
吴玉婷听着听着,万念俱灰,翻着白眼被吓昏过去。
大队干事立马挨家挨户的抓人,果不其然找到苏小禾说的账本。其中一个赌徒胆子小,不等被审问,竹筒倒豆子似得把话全交代了,想求个从轻发落,跟苏小禾的证词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