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在你们每次分别时,故意拖慢脚步,哪怕深夜独自躺在床上,也会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吗?”
“你会为你们的眼神、肢体、灵魂触及而心跳加速,明知这份爱会沉重到令人失去理智,也往下跳吗?”
“你会因为越来越多了解他后,遗憾你从前没有出现在他人生的某个半场而产生嫉妒与不安吗?”
温宜桦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她不断抿唇,黎今颖言语似箭戳得她体无完肤,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她却不敢说出口。
温宜桦目光躲闪:“我……我……”
“可是,我会。”
黎今颖轻声说出她的答案。
六月的梧桐色泽葱绿,叶连着叶,枝连着枝,清风哗哗作响,带动树根下的草籽也随之摇曳。
“咔——”
鞋底踩上落木枝桠的声音。
黎今颖下意识转头,发现刚才还在屋内的三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梧桐熙攘,她自动忽略了旁边老实巴交站着的两人,隔着树影,对上了聂浚北的目光。
那双似的黑眸一言不发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这段时日的伪装,不给她留出任何畏罪逃跑的退路。
“小齐哥,杨哥,你们怎么……”
温宜桦先一步说出了她的心声。
小女孩沉不住气,发现被偷听后,怒色与羞意同时窜上脑,小嘴跟机关枪似的:“你们多大人了,怎么还搞偷听这一套啊?说好了我和黎姐姐两个人,你们跟出来干嘛?”
杨编辑已经不敢说话。
他是刚才撺掇着要让众人出来守着的罪魁祸首。当时,他的原话是:宜桦人小鬼大,此前好几次都能把他和他老婆给说急,一会儿别真把黎同志给气走了。
小齐哥倒是抢过这口锅,背到自己头上。
“怨我,怨我,我这不是看你们一直没回来,担心嘛……”,他一副老大哥的派头,上前拉着温宜桦就要走,还不忘笑声递话,“你就别丢脸了,你的事儿哥知道了,会帮你的。”
温宜桦刚才还皱着的眉毛瞬间荡平:“真的?不骗我?你听到了?”
小齐哥斗胆扫了一眼黎今颖,压压嗓子:“该听的和不该听的都听了……”
黎今颖:我还没聋。
温宜桦果然还是小女孩。
她一听小齐哥有办法替她解局,马上就神采飞扬,仿佛刚才说出大逆不道告白之言的人并不是自己。
温宜桦转头就把她的浚北哥哥忘了,张口甜甜的就是一句:“谢谢小齐哥!那别磨蹭了,我们赶紧进屋讨论一下啊!我等不起的,哎——那你早说你能帮我,我也不至于……”
她话说到此处,回过头心虚瞧了眼黎今颖,小声糯糯:“黎姐姐,对不起,我不和你抢,你比我喜欢多了,我退出!我退出!”
黎今颖:微笑石化.JPG
——温小姐,你真的让我很狼狈。
黎今颖被她这一出操作给气笑了,心中发誓,下次再有这种青少年交心局,她保证她嘴巴比胶带还要严。
小齐哥拉着温宜桦就往会客室走,还不忘拖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杨编辑:“走啊!你小子真不怕死,还不走等着上他们家户口呢?”
杨编辑后知后觉,差点摔一跤:“走走走。”
梧桐一向与情字挂钩。
无垠的夏风面对这条路上葱葱郁郁的梧桐,也似有相怜意,风吹过,枝叶了无痕,唯有簌簌声。
“聂浚北”,她看向站在身前的男人。
心跳声鼓噪,耳边其余声音都不再重要。
黎今颖看向他,理智呼唤着不应该,大脑却不愿意再自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白色帆布鞋往前踏了一步,踩中部分散落在院子内的梧桐叶,响起沙沙声。
黎今颖环住他的脖子,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踮起脚,在聂浚北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身体微滞。
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心跳空悬的一瞬间。
前脚掌着地,黎今颖想再说什么时。
聂浚北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搂上了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紧接着,他低下头,吻上了她微微张开却来不及说话的双唇。
“……”
身后,思南的梧桐寂静无声。
耳边,温热的触感中气息凌乱。
黎今颖能感受到他扶在她后脑勺的手掌,连同腰间的力道,一同把她往更深处送去。
“聂浚北!你等等……”
“等不了。”
黎今颖腾出一口气,刚想接着往下说,就被聂浚北连绵不断的攻势给掐断苗头。
黎今颖:……
是谁说年下撩不得来着?
下次能不能说得再夸张严重一些?
纠缠不知道多久后,黎今颖脚都快软了,才终于恢复自由身,要不是聂浚北稳稳接住,她下一秒怕是就瘫到地上去了。
“你……”,黎今颖气恼道。
“这次总不能说只是学姐了吧?”
“怎么不能?”,黎今颖上手挠了一把他的头发,像是在报复他刚才的行为,“只是亲一下而已,又不能代表什么。”
聂浚北挑眉:“意思是你还想和别的人……”
“打住,打住!”
黎今颖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聂浚北一会儿又跟没开过荤的狼似的扑上来。
她用手探了探脸颊的温度,正色道:“我是坚决不相信异地恋爱的,破例这一次,你……聂浚北!唔唔……”
尝过肉香的狼是不会轻易听话的。
果不其然,她又陷在湿热酥麻的蔓延之中。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屋内。
与刚才进门时一人气鼓鼓在前冲,一人吭哧吭哧后面追不同,如今两人十指紧扣,众人也猜到聂浚北算是把黎今颖给哄好了。
进门时,小齐哥正在聊他这套洋房。
“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我心里悬着慌,树大招风。我准备将下面一整层都租出去,租金也能盘活日常开销。至于楼上,宜桦你选一间。”
温宜桦很兴奋,只要能逃离家里安排的荒唐亲事,她就是和租客挤一间都没问题。
她仰起头笑着,声音不再过分甜腻:“我住小一点儿的那间吧,便宜些!等我发了工钱,之后我会给你租金的,不会少你一分钱。”
杨编辑还在义愤填膺。
“二表伯也真是的,他是老得糊涂了吗?你才多大,他就要送你去结婚?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他还记得自己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吗,怎么和那群封建余孽似的?二表婶要是还在……”
杨编辑的话落下,温宜桦刚刚才扬起的脑袋又渐渐低了下去。
“二表伯就是仗着现在家里他一个人说了算,二表婶最疼你,肯定不会……啊!小齐哥你踩我干嘛?”,杨编辑吃痛,伸手捂住脚。
小齐哥飘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还趁着温宜桦没看见,哑声做出一个“闭嘴”的嘴形。
他见到门外腻腻歪歪的两人回来,赶紧将话题抛给他们,试图活络空气中沉重的氛围。
“黎同志,你就放心吧,我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对了,你晚上还得回学校对不对?咱要不现在就把饭给吃了?”
三言两语,小齐哥自带感染力的语调,把室内原本低沉的空气给搅活了。
他拉着温宜桦就溜去厨房,借口让她提前熟悉屋子,但眼尖的人已经看出哪里不对劲。
黎今颖回头朝聂浚北咬耳朵:“他是不是……?”
她抬起下巴,指向厨房,耳边依稀传来男女熟络却又隔着一层轻纱的说话声。
聂浚北先是颔首,随后问:“突然凑这么近,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黎今颖在他下颌上轻轻又啄了一下,反问,“你期待的是这个吗?”
聂浚北敞开双臂搂住她,弯下腰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贴着耳朵和她嘟囔了几句。
两人酱酱酿酿时,杨编辑一个人坐在餐位上,不敢往走廊后听,也不敢往窗边看。
杨编辑(不屑):一群谈对象的,只有我才是有婚姻法保障的男人。
晚饭很简单。
与略显奢侈的法式装潢不同,小齐哥的饮食品味颇为朴实,一碗荠菜馄饨就让他吃得落泪。
“我想这一口啊,想得嘞!”,他拿着勺子呼啦啦往肚子里送,给不知内情的黎今颖分享,“你别看浚北长得精细,他是我们这群人里吃饭最不挑的。”
黎今颖听见关键词,抬头:“嗯?怎么说?”
杨编辑抢过话:“刚去的时候,我怎么都吃不惯饭,就浚北哥最好养活,发馒头就吃馒头,发米糊就喝米糊,从来没见过他抱怨伙食。”
“没饿死你就不错了,还挑”,小齐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是没什么饮食情趣的人,黎同志,你和他下馆子都点你爱吃的,不用管他。”
黎今颖转头。
聂浚北正拿着饭店买来的玉米馒头吭哧哧啃,吃得正香时,见她眼神扫过,草草解释:“……吃习惯了。”
她只能忍笑:“那你确实是个好养的。”
聂浚北眯起眼,似是对她的评价有些不满。
杨编辑又想起一件事,插过话:“我和浚北哥没熟悉之前,看他天天坐在芦苇地上发呆,还以为他在酝酿什么大计划。”
小齐哥接住梗,捧道:“结果呢?”
黎今颖默默听着,小说中,西北故事的基调是灰黑色的,她当初看书时总觉得虐得肝疼的故事看多了伤身,于是几万字草草翻过。
面前一群年轻人说笑着,她虽遗憾没能出现在他灰黑色的青春期篇章中,却也有些庆幸,他不算孤独一人。
“结果他告诉我”,杨编辑想到当初的画面,嘴角扯了扯,想笑又想哭,“他说他的信条就是活下来,只要活下去,就什么都有可能。”
旁边的小齐哥跟着附和:“你还真别说,现在回头想想,挺有哲理。”
黎今颖握勺的手一滞。
活下去?
这不就是当初她最后嘱咐聂浚北的话吗?
“也没错啊,浚……”,温宜桦意识到什么,蹩脚改掉称呼,把称谓咽进肚皮,“聂哥在西北时好几次都差点……”
“都过去了,往事说多了不吉利”,聂浚北忽然出声,“收拾收拾,我该送她回去了。”
温宜桦被打断,嘴边的话止于无声。
黎今颖暂时没有再问,假装不感兴趣。
绳索要挑细处断,她没必要怼着嘴最严的地方使劲,也问不出什么。
趁着男人们互相抢活收拾战场的空隙,黎今颖鬼鬼祟祟凑到温宜桦旁边,把小妹妹吓得够呛。
温宜桦:“黎姐姐,我……我真不是故意想要破坏你和聂哥关系的,我一时糊涂,真的……”
“不是这事儿”,黎今颖用眼睛瞄了眼厨房,确认安全后才开口,“你刚才说聂浚北在西北,有好几次……危险?”
温宜桦杏眼瞪大,张圆了嘴:“你怎么知道?他同你说过?”
黎今颖撒了个蹩脚的谎言:“提了一些,没说太多,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年。”
温宜桦掰着手指数。
“刚到西北的第一年,聂哥在原来那地方就差点没了吧,听说挨了混混们的打,加上干活伤口感染,烧了好多天都不退。”
“然后就是他转移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十四岁,还是十五?开垦新地的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到旁边是悬崖,他意外摔下去骨折了大半年。”
“后来我走了以后,杨哥给我写信,说田里有个什么虫蛰了他,跟中毒似的,要不是送医及时……哎呀,我不和你将这些难过的事情,重要的是,他现在好好的,你就别操心了。”
温宜桦收起手指,偏头一笑。
黎今颖却笑不出来。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恐慌从此蔓延开来。
她忽然就想到了十年前。
胡婉笙去省城医院就诊时,病情明明已经开始好转,却突然像是中邪般急转直下,最终依旧步上书中的悲剧结局。
那么聂浚北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