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撒腿就跑,一秒钟也不敢在现场多呆。
“姐姐你是哪里人?”
温宜桦落座,她不再像刚才死命往聂浚北身上黏,转而将话头抛向黎今颖。
“龙岗人。”
温宜桦做作“哦”了一声,语气拖长:“就是聂叔叔调岗时去的乡下吧?”
黎今颖没想到小姑娘一套一套的。
她点头,心不在焉答:“对,乡下~”
温宜桦轻笑一声,心中暗叹:乡下来的,她都瞧不上眼,怎么配得上聂浚北?也就只剩一张脸蛋讨人喜欢,果然漂亮女人都是狐媚子。
她正准备继续借着这个点发力,就被她斜侧面的男人打断。
“龙岗出名的是资源广袤,木材和煤矿产量都高居前列,你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
聂浚北突然出声,不仅把温宜桦之后的话给挡了回去,还提点了一句。
“虽然现在你能回到上海,但做派和思想还是从前老一套格调,这样容易惹火上身,温同志。”
他最后一句称呼,顿了几秒。
温宜桦牙都快咬碎了。
——她就说了这女人一句,曾经待她亲切的浚北哥哥就怼了她一长段?还偏偏戳着她的痛处来?
——狐媚子还真就是狐媚子,一声不吭就能把男人哄得团团转。
——不行,她不能认输,她有必须要拿下聂浚北的理由,否则她回家后怎么交代?
温宜桦立即换上一幅受伤的表情,用手做出拭泪状,即便眼泪此时还没能落下来。
“浚北哥哥,我家的情况,你最清楚不过了,为何还偏偏要这样说我?”
温宜桦和杨编辑其实是远房亲戚,两人的父亲来自同一个大家族,她父亲热爱文学,一直在大学做外语教授,业余时间会接出版社翻译小说的活,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是她最崇拜的人。
震荡年代到来,母亲意外离世,父亲失踪,她就被寄养在杨编辑家里,随后又跟着一起迁往西北。一开始,她怎么都不习惯从云端落到田地的生活,那滋味她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场噩梦。幸得,有小齐哥他们一直帮衬她。
直到三年前,父亲派人来寻,失散多年的父女俩才终于得以团聚,她也顺理成章从西北调往湖南,提前离开,只身南下。
可是,当她与父亲重逢后,温宜桦才发觉这一切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父亲已经多年不看书,外语也早就忘了,之所以写信寻她,也是想要给她安排一门婚事,对方是从未读过书的纸厂工人,就等她成年领结婚证。
温宜桦现在都能想起,她和父亲大吵一架,称他不过是想要拿自己的幸福,去求得平安。
吵完后,她就告诉父亲,既然想要寻大树庇护,当然要寻扎根最深的那棵。她把聂浚北的身份告诉了父亲,这才得以从家里跑出来。
聂浚北,她必须拿下。
否则,她回家后面对的将是……
温宜桦想到这里,不知道是何故,眼泪竟然不用挤,自然而然就滴落下来。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黎今颖见了,心口都不禁为她一颤。
谁都看得出来温宜桦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戴着假面具,而刚才这几滴泪,才是真情流露。
小姑娘想到什么了?这么难过。
黎今颖出于好奇,多望了她好几眼。
“我知道了,浚北哥哥,我不会再这么讲话了,宜桦知道错了”,温宜桦明白是她说错话在先,又看向黎今颖,不情不愿挤出一个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挤兑你。”
两句话态度天差地别。
黎今颖笑笑:“没事。”
她确实不在意。
倘若此时,她和温宜桦在现代高中狭路相逢,彼此都是十多岁的青春期小女孩,那她可能真的会因为刚才那些莫名的挤兑而生出情绪,说不定还会互怼回去,上演一出扯头花加拉黑一条龙的戏码,晚上再躺在被子里偷偷emo。
但这里不是现代,她也不是青春期。
不知为何,明明她早已成为了这本悲剧文必不可少的一环,但现在看这些书中角色,黎今颖始终还是会抱有一丝上帝视角的悲悯。
她看着温宜桦,看上去也是个吃过不少苦的姑娘,霎那间,她忽然就想到了这副身体的主人,心立马就软了下来:多半又是心理变态作者为了加强BE设定,特意融入的炮灰角色。
同为天涯炮灰命。
那些尖酸话,就当没听见吧。
“茶水来了,都口渴了吧?”
两个大老爷们端出一套朴素的木质茶杯。
温宜桦已经平复了情绪,低着头调整呼吸,努力让她脸上的笑容保持刚才的明媚弧度。
“宜桦,喝点水,我给你拿了一盒饼干。”
小齐哥把杯子递给她,同时还塞去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铁盒:“放心吃,去商店排队现买的。”
温宜桦轻声“嗯”了下。
声音收敛了刚才的甜腻,清新不少。
从刚才她坐到自己对面开始,黎今颖就一直在观察温宜桦。大人装嫩她见多了,小孩强迫自己装大人,她倒是见得稀奇。
温宜桦打开铁盒,里面是饭店新烤出来的黄油小饼干,一看就知道来路不易,价值不菲。
白砂糖与牛奶混合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温宜桦不断抿唇,想要吃一口,却又担心再次被当作“小孩子”打发。
“宜桦妹妹”,黎今颖看得难受,忍不住出声推她一把,“这个饼干好吃吗?我没见过,有些好奇。”
“啊?”,温宜桦没想到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黎今颖会突然cue她,身体一抖,下意识抬脸。
黎今颖那张春水袅袅的脸映在她面前,温宜桦恍惚间,忘记了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眨着眼睛深深看了一眼。
“我……”,她莫名开始结巴,“吃一块不就知道了,还要问,喏——”
温宜桦把铁盒推到黎今颖面前,别过脑袋,不再看她的脸。
她脑海中感叹:狐媚子果然厉害,差点连她都被骗了过去,浚北哥哥上当也情有可原。
黎今颖内心抓狂。
——我是想让你吃啊!你不是很想吃吗?姐姐给你一个台阶怎么都不顺杆下啊!
她一脸无奈接过铁盒,选了一块后,决定学习聂浚北直接打直球:“这个大块,你吃,赶紧吃!”
“我……”,温宜桦还想装一下不爱吃甜食的大人范,嘴里就被黎今颖塞进一块满是砂糖的曲奇。
温宜桦:?!
她睁大眼睛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女人。
黎今颖慈祥微笑着,两个酒窝落在温宜桦眼里,反倒像是一种微笑面具背后的威胁与恐吓。
“我吃……马上吃。”
温宜桦被吓了一跳,咬住饼干埋头看桌。
小齐哥朝剩余众人打了个眼神:“安心。”
他松了口气,幸亏他刚才机智,想起来昨天去排队为“弟妹”买了盒见面礼。
他这才回忆起在西北时,指甲盖大小的牛奶疙瘩就能让温宜桦乐上一整天。
没想到三年过去,女孩都快成年了,还是小孩子口味。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温宜桦虽然安静了下来,身体却越来越紧绷,直到一盒饼干见了底,她才懵头懵脑抬起脸,像是破釜沉舟般,打破了会客室的和气。
“黎姐姐,你方便吗?我想和你单独说话。”
黎今颖一愣,她还未开口答复,就感受到一双覆到她手背上的
大手。
她转头看向身侧男人:“没事,我想听。”
聂浚北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起身跟着温宜桦走到走廊外的花园。
六月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温宜桦挑在树荫下,开门见山:“谢谢你刚才把饼干让给我,这其实是小齐哥特意给你买的。”
黎今颖不知道还有这一茬,不过,她更惊讶的是,温宜桦竟然看得出来她的举措缘故,小姑娘其实很聪明。
温宜桦说完,深呼吸一口气,接着道。
“我和浚北哥哥,还有小齐哥他们,是在西北遇见的,你应该猜到了我们都是什么出身。”
黎今颖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些,点头,耐心听。
温宜桦继续:“我身体不好,很多活都是他们帮着我做,特别是浚北哥哥,他对我很好很好,有一次我在田坎摔倒,他还去帮我买了跌打药。”
黎今颖心中一酸。
选择走出门听温宜桦的自白,就是一场自讨苦吃的自虐仪式,属于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她却克制不住想要更多了解他的冲动。
温宜桦察觉到黎今颖松动的神情。
她知道,浚北哥哥很喜欢站在她面前的女人,他从来没有对自己露出过那样担忧的眼神。反而,今天他们重逢后,浚北哥哥再也没有对她
她也看得出来,这位面相狐媚的姐姐不是什么坏人,甚至还有些心软。
温宜桦念到此处,心一横,不再铺垫,直言:“黎姐姐,你在军医大读书,又这么漂亮,你肯定不缺追求者……”
黎今颖懵了。
刚才还抽紧的心口也跟着一滞。
这是什么捧高高的鬼转折?
温宜桦抱着她的手臂摇了摇,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声声含泪:“所以,你能不能把浚北哥哥让给我?”
第80章 告白
黎今颖做梦都没想过, 她还能在真实人生中,听见一句如此古早的请求。
“我,我有不得已的原因。”
温宜桦将最难说出口的话告白后, 双颊通红,剩余的话语反而没有那么难开口。
黎今颖一声不吭,听完她的故事。
温宜桦也不催她给出答复, 静静站在原地等待,偶尔抬眸作出星星眼,仿佛希冀于黎今颖会被她的悲惨故事而所打动。
良久, 黎今颖斟酌完语言, 郑重道:
“宜桦啊, 我不能答应你。”
温宜桦愣在原地。
是啊, 她的人生注定了是个大悲剧。
她嘴角挂上苦笑,垂下脑袋,像是提前在心中设想未来的结局。
“宜桦”,黎今颖温柔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接下来的话,她不是作为聂浚北的亲友或对象的身份,而是以过来人姐姐的角度,试图帮青春期小女孩理清思路。
大的道理她没必要说教。
随着年岁渐长,温宜桦未来自然会认识到她刚才的提议有多么幼稚可笑。
黎今颖微微蹲下来, 让她的脑袋与温宜桦保持在同一水平线。她问:“你喜欢聂浚北?”
温宜桦红着耳朵点头:“嗯”。
声音微弱,不知是害羞还是犹豫。
“你喜欢他什么?”,黎今颖接着问。
温宜桦比她矮半个头, 需要扬起脑袋才能对上她的双眸:“……什么意思?”
黎今颖把着手指数给她看:“喜欢他的样貌?家世?或者性格?总有一项是你喜欢的点吧?”
温宜桦默了半晌, 挤出一个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答案:“我都喜欢”, 话脱出口,连她自己都打上了一个问号。
黎今颖直起腰, 直戳她的真心。
“你父亲想让你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所以你想要找到聂浚北拯救你,对吗?”
温宜桦眼神微虚。
她的确是这么想,但是为什么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如此奇怪?
“我……我喜欢他,所以希望你能退出。”
温宜桦咬唇再次给出同样的话语。
“宜桦,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体验吗?”
温宜桦抬头看向黎今颖。
“你见不到他的时候,会挠心挠肺,思念成疾吗?”,黎今颖接着问题往下问,循序渐进。
温宜桦愣住,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见不到聂浚北的三年,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在她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里,温宜桦怀念的是幼时母亲依旧在世的童年生活:父亲会读莎翁的十四行诗,母亲就翻译一遍,再念给她。
黎今颖走近她,一句一句往下问。
“你会无时无刻关注他的言行举止,揣摩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对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