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被书中这股命运之力收走吗?
“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聂浚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走了出来,正在将挽起的袖口松开。
黎今颖牵牵嘴角,心有余悸:“没什么,我们走吧,差不多该回去了。”
聂浚北同样默契地没再过问。
走出花园大门时,天还未黑,远处天际连夕阳都还未斜下。
黎今颖回过头朝杨编辑和温宜桦挥手告别。
温宜桦眼角朝下,瘪着嘴:“黎姐姐,等我发了工钱,一定还你饼干,我早上七点就去排队!”
黎今颖鼓励式回复:“好好好,那你可得努力赚钱,争取下次咱们直接去洋人饭店门口批发。”
旁边,聂浚北正在和小齐哥交涉。
聂浚北指着他那辆伏尔加轿车:“车我开走,归队前还你,弄太晚你也不好回。”
小齐哥一把将钥匙拍到他胸口:“正愁这事儿呢,还是你想的周到,刚来的时候我就寻思,有几条连灯都没有。”
聂浚北单手接过:“走了,等铺子收回来后,别太高调。”
“知道”,小齐哥意识到两人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忽然道,“谢了,没有你托人帮我写信,恐怕我现在犁地,更别说住回我那席梦思了。”
聂浚北拍向他肩膀:“你还是谢谢你有个好舅舅,明年清明,记得去看看他。”
小齐哥眨眼Wink:“必须的!把我爸藏木板下面的XO给我舅倒上,再来一条雪花肉。”
老友中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拖沓几分钟后,轿车终于启动。
告别后的归校路上,黎今颖一直没说话。
光是爱情就足够让人患得患失,更别谈涉及生死的命定结局。
黎今颖在焦虑与忧心的双重夹击下,大脑很快就能量不足,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轿车已经稳稳停靠在礼堂旁的空地上。
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操场路灯的光线落在远处,像几颗电量不足的橙色微星。
“到了,睡好了吗?”,聂浚北侧过头。
借着困意,黎今颖双手缠上他的脖颈,连声音都在颤抖:“聂浚北……”
昏黄的光影下,聂浚北瞧见她那双似哭未哭的脸,身体莫名浮起一股掠夺占领的动物本能。
他喉结一动,伸出手又缩了缩,强压住冲动,最终把她的头按在下颌,轻吻她的额头。
“怎么了?突然撒娇?”
他将手指放在女人带有淡淡茉莉花香的头发上摩挲,享受着两人离别前的依偎。
黎今颖扬起头,用最柔弱无辜的表情,说出最狠心的话:“……我不想做寡妇,你要是死了,我马上改嫁。”
穿插在发丝间的手指微微一愣。
聂浚北:?
第81章 纸短情长
聂浚北离开那天, 黎今颖没能去送她。
等她上完第一节 专业课后,黎今颖才从收发室那里拿到一封他留给自己的信件。
聂浚北走得急,封口都未来记得寻胶水, 只是匆匆往内折了一卷。拆开信封,内页边角有一处明显的褶皱痕迹,似是书写时站在窗口时压坏的。书信内容只有短短几行钢笔字, 概括一番大概可以浓缩为两句话:
一,保重身体。
二,别成天想着当寡妇改嫁。
黎今颖看着倒数几行, 相比于前面希望她爱护好身体别太拼命的祝愿, 这几行督促她不准爬墙的字下笔时力度都重了不少。
“给他气的……”, 黎今颖把信件收进床角的棉絮下, 准备提笔再给聂浚北写去一封回信,内容自然是恐吓他记得保住性命,注意安全。
封完口,去收发室寄完信后,黎今颖又取到了从龙岗寄回的家书。
她自从来了上海后,一直坚持给家里寄信,忙起来时一个月一封,话多时一周就会寄上一次, 收发室的两位轮班老同志都看她眼熟。
老同志把信递给她:“你刚来的时候,这封还在麻袋里,早知道就该提前寻给你, 也不必多跑一趟了。”
黎今颖又把寄往沿海部队的信贴好邮票递给他:“没事, 就当锻炼身体, 这封是往沿海寄的。”
“哦?”,老同志还第一次听见她要往除了龙岗以外的地方寄信, 又联想到凌晨时来他窗口处托下信件的军官,了然于胸,“给对象寄的吧。”
黎今颖对这个称谓还不太习惯,愣了几秒,才笑着点头:“对,给对象的。”
“哎哟,收发室现在就属你的信最多,以后再添个你对象,你倒邮票都能倒几碗馄饨钱出来。”
回到寝室,黎今颖拆开肖蓉寄来的信。
平时家中书信内容都大同小异,问候的话居多,空白处再添几笔报喜不报忧的内容。
这一次却不太一致。
信封打开,里面首先滑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张裁剪下来的报纸。
黎今颖拿起来一看,标题抬头用大红字标出,字号像是当版的头条:《行政改革:龙岗及其周围十余村镇将正式改为地级市》
她眉毛一跳,远没想到老家还能有如此机遇,一目十行扫完报纸后,她迅速取出信封内肖蓉的家书,这才明白为何老母亲会把报纸原文一起寄给她——家里的二老要升官了。
书信中,肖蓉着笔并不多。
但文字飞扬的一撇一捺早已出卖她的喜悦。
“……卫生院改为龙岗第一人民医院,公社学校原校区改为第一中学,小学将迁往新校区。”
黎今颖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台历。
改革的春风已经在路上,属于这片大陆的雄伟时代即将吹响号角,龙岗的行政升级大概率也是其中的一环。
她继续读,心中却已经忍不住和肖蓉一同兴奋起来,直到信件结尾,肖蓉才缓缓道出他们两人的新身份。
黎志兴虽然表达了自己仍然想要坚守在医院书记岗位上的决心,但龙港市行政系统目前岗位空缺严重,正是需要他这样资深老同志奉献的节点。
交接完第一人民医院的剩余事务后,黎志兴将会正式升任龙港市卫生局局长,着手梳理整个地级市及周围县城村镇的公共卫生系统。
肖蓉则是继续坚守在中学书记岗位上,公社学校一分为二后,原来教过黎今颖数学的男教师被正式派往小学部升任。
不过,肖蓉的名字已经被挂在了第一中学的宣传栏上,履历表上方赫然写着“校长兼支部书记--肖蓉同志”。
除了父母的消息,肖蓉这封信息量爆棚的信件中,还提到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葛海珊从省城回来了。
她原本即将在省城人民医院升任主管护师,在报纸上看见龙岗的消息后,立即决定返回家乡,毫不犹豫加入了卫生院的改革重组中。
读完信,黎今颖在板凳上坐了许久。
她想到几个月未谋面的家乡,想到这些原本在书中一笔带过的人物,感慨万千。
时代往前走,小人物的脉搏也随之同拍鼓动,沉沉浮浮。
从聂浚北离开这一天开始,黎今颖似乎就感受到时间不是线性均匀的流速。
改变一旦撕开一个口子,乘风而起的将不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成千上万的各自精彩。
王如霞自从经历了渣男的变故后,整个人就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扎根在枯燥的训练和学习中,算上军事训练课程后,她第一个学期的总成绩甚至压过了黎今颖两分,勇夺年级第一名。
由此,黎今颖迎来了她在大学生涯最大的竞争对手。除去最后一年的规培实习,她和王如霞的成绩整整四年都是缠缠绵绵紧紧相靠。
黎今颖的临床笔试成绩虽然能压过她,不过一旦到了军事课程,王如霞就像也是重生开过挂似的,步-枪射击和轻武器演练成绩遥遥领先,总是能凭借最后的总分,与黎今颖掰掰手腕。
实力很快击败了流言。
78大队提起王如霞时的讨论逐渐就从“曾经被男人骗过做第三者”变成了“那姐们打枪跟上过战场似的”,不少学员都曾找过她,希望神枪手能够传授一二,救救他们“打五中零”的可悲成绩。
王如霞的答复很耐人寻味:“有没有恨得想扒他皮食他髓的人?把靶想象成TA,一开一个准。”
从此以后,学校里每逢新人入学,总会听说某届女学员遭奸人哄骗后化身女武神的校园传说。
一传十,十传百。
直接导致接连好几届入学舞会都在“你结过婚吗?”,“老家有没有对象”,“没扯过结婚证不一定就没有事实婚姻”的质问声中结束。
同样摇身一变的,还有蒋珂。
最初入学时,蒋珂整天闲不下来,咋咋哇哇四处社交,化身222寝室的百事通。
但自从她遭遇子弹走火后,蒋珂不得不在附属医院住了一段时间,随后又常坐校车去换药,一来二去,竟然还愣是靠着她那份社交达人的技能,和附属医院门诊混了个通熟。
门诊护士站——她全都认识,还能说出所有人的姓名以及家乡属地。
急诊值班表——全是她熟人,她还能讲出哪位医生是她的直系校友,哪位医生又是从西部姊妹学校调过来升任。
连临时合同的勤杂工,她都混熟了。
蒋珂甚至还能说出附属医院食堂哪个窗口上秤时最不拘小节,哪道菜的调味技术最得口福。
等到黎今颖他们结束为期两年半基础课程,正式迁往附属医院修读临床时,蒋珂已经把整个医院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比摄像头还要精准。
至于宿舍另一位略显低调的云南姑娘,她看上去整天安安静静,实际上在五年学制的最末尾才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78大队一年规培期结束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拂了上海整整四年,但对于西部大多数地区来说,物质技术基础仍然停留在旧时。
规培结束,大多数学员都开始思考未来的出路,除去一小部分有意往军区发展的学员外,大部分人都决定留在上海,扎根在附属医院,乘着时代东风一路朝阳。
譬如蒋珂,她虽是西北人,却是宿舍第一位确定流向的学员,毫无疑问提前拿到了前往附属医院工作的接受信。
黎今颖和王如霞还在纠结中,但选择面并不比蒋珂少,甚至两人还同时收到了北京某医院寄来的邀请书信。
所有人都以为,云南姑娘会同她们一样,人往高处走,不是留在上海,就是去往别家重点医院继续进修。
直到某日学校公布了一份名单。
【“雪域情”援藏正式确认名单:……78大队-222寝室-苏琴】
至此,从大理来到上海的白族姑娘苏琴才对三位室友道出她的想法:“人往高处走,雪域高原也是高嘛!那块土地很缺医生,我得去啊。”
彼时,藏区环境艰苦,医疗条件落后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学校援藏的号召讲座来来回回办了两三场,最初还有不少学员凭着一腔热血报了名,但随后筛选流程还未走完,就有好几位主动放弃,最终落在正式名单上的78大队学员,除了苏琴外,就只剩下另一位从藏区考到上海的男学员。
名单确定后,公示才不到两天,苏琴就接到了出发通知,连和三位室友道别的功夫都没有,留下一封信就离开了宿舍。
信中,她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娟秀。
黎今颖读完,却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磅礴。
“我随队去的是自治区边境,那里的牧民守了那么多年疆土,也该轮到我替他们守一守健康了。”
“来不及和你们说再见,飞机不等人,祝你们岁岁安好,有机会咱们再聚着吃一回卤肉饭。”
读完信,三人才发现,苏琴的床已经空了。
连带着消失的,还有她早早收拾好随时准备出发的行军背包,背包体积和她人差不多大。
黎今颖都能想象到,苏琴一米六的个头,背着那坨蓝绿色包裹,只身向雪域行进的孤零背影。
离别匆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苏琴离开没几天,黎今颖就在收发室收到了另外一拨朋友寄来的信件。
前年,收发室其中一位老大爷退休了,新来的那位还在上手中,对业务不太熟练。
黎今颖这日来取信时,正好碰见老同志在教徒弟怎么根据邮戳和邮政编号分类管理。
见到是黎今颖来了,老同志乐呵呵招呼她,给她递来两封信:“一封是你对象的,一封上面还有外文呢!上面邮票可值钱了,撕的时候小心些啊。”
小徒弟闻言,露了个头想要见见世面:“外国邮票啊?长什么样呀师傅?”
老同志拿手中的信封敲打他的脑袋:“什么外国邮票?谁告诉你有外文的就是海外信件,要学会看邮戳啊!哎,你还是先学会手上的活再说吧!”
黎今颖接过信。
她大致猜到了那封外文信件是从何而来。
温宜桦自从留在上海后,就没闲下来过,不是在上英文班,就是在外白渡桥旁边的国际饭店工作,一边赚钱给小齐哥交房租,一边攒下小金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