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年来,萧金岭早就暗中被北陌人收买, 成了北陌安插在朝廷的眼线。
就在三年前, 他一手策划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情节, 从而接近了宝瑜。
一切如他设想那样, 宝瑜彻底为他沦陷,并且在无意之中为他提供了许多情报。
可他们的感情却并不受帝后认同,无奈之下,他只能给她出了个馊主意,也就是瞒着帝后与他暗通曲款。
没想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竟然相信了他。
他们就这么保持着一段不能见光的关系, 直到被那个新来的公主撞破。
宝瑜怕她告密, 他却是不怕的。
他有一批北陌人为他所用,他当然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不过, 这又怎么够, 另一个想法在他心头慢慢凝聚了起来。
他明白, 如今的大盛虽有繁荣气象, 却不过是仗着百年来的根基罢了,可根早就腐烂了,再怎么样也都是垂死挣扎而已。
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干一票大的,只要他助北陌大汗立了大功, 那么他日改朝换代, 他加官进爵必是少不了的。
于是他便谋划了血洗公主府一案,他自认为做事谨慎, 就算事情败露,仍旧有北陌人顶着,怎么都查不到他头上来,没想到那个小公主这般窝囊,三言两语便露出马脚。
官府来抓捕他时,他还在赌场摇骰子,他一夜没睡,眼神都是涣散的,直到那冰冷的兵器贴在他皮肉上,这才浑身打了个机灵。
不久,萧金岭以通敌叛国之罪,被判了满门抄斩,而当宝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也几乎晕厥了过去。
这回,她
彻底惹得龙颜大怒,被一怒之下的皇帝送入皇寺做尼姑。
皇后哭肿了眼也没能替她求来恩典。
本以为宝瑜会哭会闹,可没想到她接了圣旨后,反而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谢了恩,“多谢父皇开恩。”
她就这么毫不留恋地剪断青丝,在佛前下跪忏悔。
原本,她以为她贵为公主,所有人应该迁就于她,可她没想到,自己才是最为愚蠢下贱的那个,也难怪萧贼会挑中了她。
在经过这件事,她那高傲的脊骨算是彻底被掰碎,再也拼凑不回来了,希望不会再有人因她而受伤吧。
一切尘埃落定。
这厢鸢眉被搅乱的生活也逐渐归为平静。
她想,是时候跟卿舟坦白自己的身份了。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就在他刚登门造访时,她却从他口中得知,他即将要下州府巡察公务了。
监察御史虽是个京官,可偶尔也要到地方明察暗访,听说这回他去的地方离京好几千里,鸢眉一下子就把要说出口的话咽进肚子里。
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别说这些话害他分神吧,等他回京的时候,下回,一定……
她暗暗攒紧了拳头发誓。
言卿舟见她迷迷瞪瞪的,仿佛还在神游太虚,不禁轻刮她的鼻梁道,“在想什么……”
他俩还没确认关系,这样亲昵的动作一下子便让她臊红了脸,可抬眼见他耳根子亦是红得滴血,便知他是鼓足了勇气才做的动作。
她心头泛起一丝甜蜜,虽然羞赧,但也诚实,脱口而出便道,“想你。”
言卿舟欣喜若狂,嘴角要咧到耳根,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庄重,于是强压着嘴角道,“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
鸢眉抿唇轻点螓首,“你要多保重,一路顺风。”
“茵娘……”他踌躇了片刻,打算在他动身前确立了关系,“三年之约,只剩下不到一年了,我对你的心意依旧如故,不知你的心意可有改变?”
她见到他眸底的那簇光,终究不舍它再熄灭,于是忖了忖道,“等你回来,我定会把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听到她这么说,他心头已经开始雀跃起来。
其实他能觉察出就在经历过这次生死历练后,她已经渐渐对他敞开心扉,所以他已经提前把这话当成了好消息。
“好,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你身上的伤刚痊愈,少吃生冷的。”他交代完,便朝她弯了弯唇,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鸢眉就这么目送他远去,直到那个笔挺的身影在她眼前模糊成一个点,这才收回目光。
踅回屋里时,她感到心头空落落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再爱,可自己的心还是重新复活了起来。
言卿舟走的第一天,她已经开始想他了。
不过,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当然也可以怀着赤诚之心去爱一个人,只是,这回的她,定要给自己留下后路。
翌日,她收拾好心情,重新在瓦市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有好一阵不再出现,甫一落坐,她身边便围上了好几个妇人。
她们都听说前阵子她在公主府遇刺之事,一见到她便问,“殿下身子可好全了?”
她莞尔一笑,边从箱子里拿出笔墨纸砚边回答道,“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殿下可真是个活菩萨啊,长得这么水灵,心地还这么好,那些遭天谴的北陌人,竟敢对你下手!”
“好在殿下是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依我看,殿下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鸢眉是个好脾气的,对谁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就坐了这么一上午,虽遇不到一个主顾,可妇人们对着她谈天说地,一晃眼时间便过去了。
她便吩咐人收摊,妇人们还追问,“殿下明日还来这吗?”
她想了想道,“不是来这里,就是去南边的那个瓦市,反正都在这两处地方。”
妇人笑着应了,声称明天还要来找她讲完那个未讲完的八卦。
鸢眉忍俊不禁,只点头道好。
没想到,第二日刚到时,其中一个妇人便给她送上一大捧铃儿草。
铃儿草的花是浅红的,像一个个荷包一般,连在一起又像一串串的金鱼。
有传说“玉女思君”说的就是铃儿草,当然,它还有个大名叫荷包牡丹。
这种花通常是男女定情之物,她怔忡地盯着那捧花好半晌,这才问,“这花……打哪来的?”
妇人说是自家种的,她这才没起疑,于是收下了花,回到家又拿出了一只大花瓶插了起来。
第二天,她收到一个香包。
而后,她又陆陆续续收到了扇坠、开过光的菩提手串和凉枕。
原本,她只觉得这些东西比平时收到的精致些,可又说不上来有哪不对劲,直到今天收到了这只凉枕,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这是只紫檀木做的凉枕,小巧玲珑的造型,也就一巴掌来宽,枕面打磨得极为光滑,触之有清爽的凉意,却又不会过于寒凉,双侧则又雕了太平有象和金玉满堂的纹样。
看到这里,她脑海里顿时浮起那个人的脸,除了他,还会有谁会送她这些东西?
上回他跪在公主府不起,她以为他会这么纠缠下去,可没想到,他却骤然消失了。
她遇刺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出现,她伤后这么久,也没见过他露脸。她也不是没有过纳闷的时候,可仔细想想,自己也已经找到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他肯如此放手,岂不是正合她的心意嚒?
可没想到,他直到现在还如此执迷不悟,还以为用这些小玩意便能挽回她的心,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她就这么卑贱吗?
思至此,她霎时冷下了脸,对那妇人道,“这些东西到底哪来的?”
妇人见她脸色凝肃,不禁心头惴惴道,“殿下息怒,是有个郎君让我……我瞧着郎君亦是一表人才,便替他传了……都是我的错……”
鸢眉睨了她一眼道,“你的确有错,不过念在你是好心办坏事,我不追究你,别再有下回。”
妇人连连点头道是,又瞄着她手中的凉枕道,“殿下若是不想收下他的礼,要不……我这就把它归还给郎君吧……”
可这回鸢眉却是动了肝火,她不仅要还,更要戒饬于他,倘若他还继续纠缠不清,她定不会对他客气,若有什么苦果,也是他自找的。
于是她又趁机向妇人打听了一回,这才得知几日前裴疏晏便找上了她,给了她好几样东西,又给了她好处费让她每日代为传送,并且,他在下值后也经常会蛰伏在暗处偷窥她。
妇人指了指远处那个破旧的小凉亭道,“那个郎君平时就坐在那里,大约申时就会过来。”
她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果然还空无一人。
听到这里,她一壁吩咐婢女把前几天收到的礼拿过来,一壁又装做不动声色地收下凉枕,终于熬到了快收摊的时候,婢女也已经把那些东西取了过来。
她也便坐不住,恨恨地踩着步伐来到了他跟前,一面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面吩咐婢女把东西搁在他手边的石桌上。
他抬起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漆黑的瞳仁在骤起的晚风中轻颤,一丝慌乱从他滚动的喉结里溢了出来。
也就是这时,她这才看清他的脸。
才一个多月不见,那张脸好像又与之前不一样了。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初见时那种光风霁月的模样,不近瘦脱了相,脸色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死白,明明大热的天,他却裹了一身玄色的衣,领子也一丝不苟地贴在脖子上,看上去怪热的。
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流汗。
就是这一眼,让她几乎忘了自己要说出口的话。
第56章 追妻(二)
鸢眉定了定神, 到底开了口,“裴卿此举为何?”
裴疏晏抿了抿唇,拱起手, 虔诚地朝她施礼道,“殿下没看出来吗, 臣这是在……追求殿下。”
她不屑地挑起眉骨, “本宫是这等小恩小惠便可收买的吗, 裴卿未免也太看轻本宫, 这些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
他喉结动了动,沉吟了片刻才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妄自揣测殿下的喜好, 倘若你不喜……”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裴卿懂得什么叫你情我愿吗,本宫不爱你,你不要白费心思了。”
他继续深揖下去, 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臣从前不懂, 可如今明白了, 所以臣想讨好殿下欢心,求殿下垂怜。”
鸢眉冷眼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头那股无名愠火渐渐偃息了下来。
他这般卑微又执着,再苛责, 反倒是她不够大度了。
“裴卿可知本宫已心有所属?”
她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他闻言默了许久, 才闷闷道,“臣知道。”
她不禁反问, “知道你还……”
“可臣想试试,正如殿下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臣也有喜欢殿下的权利,如果不曾一试……”他说着抬起那双泛了红的眼凝住她,抿了抿唇才续道,“那臣一定会抱憾终身的。”
鸢眉被他盯得心头发虚,只缓缓别开眼,漫不经心道,“随便你吧,等你试过了就会发现亦会抱憾终身,到时可别怪本宫无情。”
他暗暗攒紧了双拳,“无论后果如何,臣都能承受,臣不敢怪殿下。”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鸢眉也无话可说,理了理身上的披帛,准备踅身离去。
他忖了忖,又提高了些音量问,“殿下身子已经大好了吗?”
她脚心一顿,又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遍,她受的伤其实不重,虽被捅了一剑,可毕竟没有伤及肺腑,恢复得还算好了。
不过,她在鬼门关前走的时候,不见他的身影,正如她之前的每一次最无助的时候他都缺席。
这样迟来的关心,不过是寒冬已过才递来的狐裘,她已经不需要了。
“多谢裴卿关心,本宫已经大愈。”她的心头已经不起波澜,语气也很平静。
他只感觉到胸前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半晌才从那些被她退回的东西中寻到那串菩提手串,颤着双手递到她跟前道,“这是臣给殿下求高僧开过光的手串,希望殿下能平安顺遂。”
鸢眉瞥向他那双蒲扇似的手,掌心的那串菩提珠子颗颗莹润,是她这几日睡前盘出来的效果,可一想到这东西出自他的手,她那双手登时像蚁爬那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本宫不需要靠一条手串庇佑。”
她说完便懒洋洋地从他身前走过,柔软的裙身几乎挨着他的手一晃而过,待他回过神来时,她已然走出他的视野。
半晌,他身上的凝固的血才缓慢地活泛起来,他将那些被她退回的东西,一件件装入一只褡裢里,等他提起这只装得鼓鼓囊囊的袋子时,双手却以一种不正常的幅度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