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
他话说得古怪,让荧惑一时没反应过来。
虚花,舍潮,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然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心中陡然一惊。
虚花这些年在魔宫养着,虽然自己已经足够上心,但少年总是纤细又苍白,如一道影子,不管怎么补,总是少了几分活人气。
起先荧惑以为是他身体不好,但却又看不出什么残缺。
现在想来……
多半与舍潮有关。
荧惑的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忍不住猜测道:“这些年我竟没有看出你魂魄不全,或者根本就不是不全,而是只有一缕残魂。”
她冷静地看着虚花,清晰地问他:“你是舍潮的残魂,对吗?”
少年与她对视了片刻,竟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尊主,”他笑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荧惑看他笑,也笑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夸我?”
“我很好奇,”虚花问她,“你怎么猜到我是残魂的?”
荧惑抱起手臂,神色冷静:“不然我为何会不知道呢?”
她眉眼虽然纹丝未动,说话时却显得张狂,她问:“这天底下有什么法术是我不懂又看不出的?除非它来自魔族,是新东西。”
虚花道:“厉害,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徒弟。”
闻言,荧惑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但她心思转了转,道:“看来你还记得重千风。”
“记得,我当然记得。”这个名字一说出口,虚花的表情也变了。
荧惑很难形容那代表着什么,憎恨?愤怒?怀念?也有可能都有。
……而这一切,都似乎都昭示着一件事。
她没有将重千风去向问题脱口而出,就是想知道对方是否杀了她师父。
而这个问句,也成功撩拨了舍潮这捋残魂的心神和情绪。
那么这是不是有可能代表着,舍潮也并不知道重千风的去向?
荧惑沉吟着,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虚花忽然看她一眼,脸上露出狡猾的笑意:“你在试探我,对吗?看来重千风离开穹海之后,也并没回到两域。”
荧惑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对方还挺聪明,竟然看穿了她的用意。
“你太聪明了,”虚花的下一句话也如同猜透了她心底所想,只见少年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看着她,然后缓缓地说,“或许我应该在这里杀了你。”
荧惑退了半步:“在清正宗杀人?”
“呵,”他冷笑了一声,慢慢走近,“尊主心性坚定、意志过人,真让我佩服。”
他盯着荧惑的脸,却露出与少年全然不同的、充满着恶意的表情:“见昔日养子与自己反目成仇,竟也不伤心、不害怕?”
荧惑正思考自己的逃生路线,心思转得飞快。
嘴上却一点也不吃亏,她道:“伤心什么?也就是现在我没有原装身体,不然你已经被我大卸八块了。”
少年从背上抽出弯刀,抬眼看她。
那爬满了魔纹的一张脸显得恐怖异常,也俊美异常。
往常这张脸上只有温顺和笑意,现在却透着杀气。
“我自然可以在清正宗来去自如,”虚花慢慢笑道,“尊主一路走好。”
“等等,”荧惑道,“话还没聊完呢,你这么着急?”
虚花道:“尊主没必要再拖延时间了吧,你难道在等姓岁的那个小子?”
荧惑反问:“难道你会怕他?他来了你可以一并宰了。”
她说得十分自然,神态轻松,甚至有些冷酷无情。
虚花盯着她看了片刻:“你还要说什么?”
荧惑问:“魔族的目的是什么?杀尽清正宗和邪异门的所有人,然后一统两域吗?会不会太没创意了些?”
她摊了摊手:“好奇心重没办法,说完你再杀也行。”
虚花不说话了,看着荧惑,神色阴沉,似乎在猜测她有几分把握逃脱。
荧惑道:“我们也可以合作,里应外合,踏平清正宗,你看怎么样?”
虚花似乎是没想到这个魔尊会提出这个建议,他大笑起来,整张脸竟有说不出的诡异:“尊主心狠手辣,哪怕我身为魔族,也是比不上的。”
……魔族。
对啊!
荧惑突然反应过来,虚花如果是舍潮的一缕残魂,又怎么会长成一个魂魄不全的孩子,在她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呢?他完全没显露出魔族的特性啊!
除非,舍潮这个造人法子,是类似于她蒙骗清正宗的那个方法的。
虚花真的存在,但只不过魂魄被替换成了舍潮的残魂。
他的肉身仍在,可魂魄不全,所以才有可能被舍潮控制住!
荧惑细细思索,忽然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割裂魂魄,将它留在某处,并且这一缕魂魄还能进入某个躯壳体内,营造出一种魂魄完整的障眼法……这完全,完全就是重千风的法子!
她看向虚花,问他:“这个割离魂魄的方法,难道是我师父教给你的?”
虚花垂着眼,片刻后,他笑了一声。
随后,那把硕大的弯刀兜头劈来!
第42章 魔主
荧惑纵横两域上百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礼遇。
而且也是第一次没有躲开的本事。
她想躲,脑子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没有能力,同时也被对方的威压震得手足麻木。
——难道我真的会死在这儿?
荧惑想,这里离禁地到底远不远,这具身体若是没了,拼了命赌一把,趁虚花在毁去自己灵魂之前找到魔尊的身体真正复活,也算是运气好了。
但运气不好,估计就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了很多。
另外还有个想法就是:养了虚花这么多年,最后死在他手里。
可见人没事别想着给人当便宜亲妈!
但就在刀锋触碰到荧惑的瞬间,她忽然觉得体内骤然暴涨了一股诡异而澎湃的力量,修为盈满身体的感觉重新出现了。
荧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冰冷的刀刃触及她的皮肤,却没能伤到她,反而直接被弹开。
虚花连退三步,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她。
同时,荧惑也退了半步,皱起眉,犹疑地看着自己的手。
真是奇怪,对于修为的一切感知居然全都回来了。
荧惑看着自己的手,虽然没弄清是为什么,但这是个绝好的时刻。
她立刻对着虚花温柔一笑:“我今天就要打儿子,谁也拦不住。”
虚花又是一刀劈来,荧惑眉目冷锐,手如金石,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轻巧而又雷霆万钧地单手接住了刀锋。
另一只手轻轻一推,虚花竟直接飞了出去,撞在“阵”最东一侧。
这一下撞得不轻,风开始流动起来。
竟然将“阵”破了个口。
虚花单膝跪地,唇边已有鲜血渗出。
荧惑将手掌伸展又攥成拳,感觉到这股力量明显不是自己的。
起码,不是魔尊的。
不过没关系。
她面无表情地走近虚花,单手掐住对方的下巴,逼迫对方抬头看向自己。
“舍潮,”荧惑毫无笑意,“把、虚、花、还、给、我!”
说完,她手臂用力,拽着少年的领子,把他生生拎了起来。
然后看也不看,将对方狠狠掼在地上!
荧惑从少年手中抽出对方的弯刀,对着阵眼一甩——
刀风四溢,直接击碎了阵眼。
大阵变得摇摇欲坠。
虚花看着他,口中满是血,但依然大笑:“你大可杀了我,你下得去手吗?”
荧惑不搭理他,像是透过这具身体,对着另一个灵魂说话似的。
“你还记得我当初怎么教的你吗?”她问,“凝神静气,能通大罗!”
说完,荧惑又给了虚花一拳:“给我醒过来!”
少年的头被打得偏了过去,神色几度变化,目光炯然地看回来。
然后,他一字一顿着,像是咀嚼这一段话般:“荧惑,我现在开始对你有些好奇了,你怎么知道虚花拥有着自己的神识?我的术法,你如何清楚?”
荧惑揪着对方,冷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如何拼凑了虚花出来,还知道你要找的是重千风,你的目的就是她!她守卫两域,击退魔族,所以你就要毁了这一切,引她出来,是不是?”
说完,她起身,将对方狠狠推在地上。
荧惑看向魔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废物。
“重千风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但你的对手是我。她临走之前已经将一身的本事尽数传给我了,”她冷笑一声,“其中也包括曾经交给你的那些。”
少年顿了顿,道:“是吗?那我很期待。”
他仍然是笑,只不过笑着笑着,清明的瞳孔变得迷茫,脸上黑色的魔纹也逐渐褪去了,那诡异的魔气骤然溃散,消失不见。
荧惑察觉到,舍潮的气息已经倏然远去。
她轻舒一口气,让灵力绕着经脉走了一周,没什么异样。
真是怪事,难道栾如的身体原本就有修为,只不过她在假装?
又或者是被什么术法压制住了,不到生死关头不能用?
生死关头……
荧惑突然明白为什么栾如成了唯一的活口。
恐怕就是这突然涌出的修为保了她的一条命,才让她的魂魄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存在着,既能影响夺舍之人,又不会被驱逐。
真是怪事。
谜团太多了,荧惑决定等会儿再想。
她手下毫不留情地拍了拍虚花:“醒醒。”
少年过了片刻,迷糊地转醒了。
灵力偏弱但还算正常、魔气也正常,恢复了让荧惑熟悉的感觉。
她牵了牵嘴角:“可算醒了,不然我可能会剁你一根手指。”
“尊主……”虚花声音极轻,看得出十分虚弱,“我被魔族控制了。”
荧惑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先前我接到汇报,听说你没能抓住那些在北方骚扰邪异门的魔修,想必那时候的就已经不是你了吧。”
少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荧惑让对方枕在自己的腿上,她低头看着少年,神色称得上柔和。
分明是如此温情的时刻,但她的手却停在对方的颈侧。
如果舍潮卷土重来,那么虚花就会立刻被她击毙在这里。
至于怎么和清正宗的人解释,那都是后话了。
“尊主杀了我吧,”虚花感受到了她的意图,低声说,“舍潮还会再来。”
荧惑笑吟吟的,手却没收回去:“不着急,舍潮堂堂魔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找我师父?如果能利用他真的找到重千风,倒也不是坏事。”
她声音柔和,说出来的话却很冷酷:“如果你最后的神智也消失了,那我自然会杀了你,不过在那之前,还是继续为我办事吧。”
虚花沉默片刻:“是。”
就在这时,妙风忽然出现,单膝跪在二人面前。
“尊主!”青年抬起眼,脸色发白,身上魔族气息还残存着一缕,很显然是刚从舍潮的某种禁锢中脱逃,“属下来迟。”
“没关系,”荧惑不在意地抚摸着虚花的长发,“都解决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觉到体内的修为也逐渐消散,便对二人说:“这个阵马上就会消失,我也会很快失去灵力。妙风,你带虚花回邪异门,我等下写一封信,你来交给槐川。”
妙风恭敬道:“是。”
“尊主,我……”虚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对不起。”
荧惑看着他,很温和地笑了笑。
“你们先回去吧,”她没有回应对方的道歉,“尽早到邪异门。”
说完,荧惑回到房间内,提笔给槐川写了一封信。
现在的虚花虽然看起来正常,但并不能确认内里是否还与舍潮有着联系,所以无用的感情、动容、道歉和原谅,都是没必要的。
她把信交给妙风。
虚花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神色黯然。
荧惑淡淡道:“我会尽快把婚事提上日程。”
妙风略感意外地抬眼:“尊主,这项计划不变?”
“不变,”荧惑道,“岁云岐必须当上岁家家主,清正宗也必须有一件大事来冲淡他们的警惕,婚事是最合适的。”
妙风道:“属下明白。”
荧惑道:“到了那一天,无论怎样,五明子都要率人进攻三宗府。”
妙风一惊,没想到尊主已经做好了硬抢的准备。
“但是岁家那个小子,”妙风问,“他是最棘手之人。”
荧惑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妙风低头:“是。”
二人走后,荧惑感觉到“阵”已经消失了,同时,她体内的修为也已经耗尽。
真是怪事,自从到了清正宗,想不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而来。
不过她思索片刻,发现已经解决的事情还是多于未解之事的。
她最初的打算是拿到自己的身体,顺便调查一下栾家灭门案,现在身体的位置确定了,灭门也清楚了,还顺便知道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魔修究竟是谁率领。
新的问题就是,虚花如何处理、自己和岁云岐的婚事如何安排,以及魔族究竟是怎么从见知渊爬出来的。
最后这个问题她写在信里,交给槐川解决了。
希望最近就能有调查结果。
忙完这一切,荧惑走到石桌旁,收拾了翻倒的茶具。
然后她坐下,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文天动了动,苏醒过来。
“咦?”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我怎么睡着了?”
荧惑眉目不动,顺着她说:“是啊,还好现在天热,不然你岂不是要生病?”
文天控诉她:“一定是阿如你回来太晚了。”
荧惑道:“确实,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
文天晃了晃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她觉得对面少女好像变了。
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我睡了多久,”文天问,“好奇怪,感觉很累。”
荧惑道:“你不会是最近在刻苦学习吧?”
说起这个,文天眼前一亮:“没错!我开始学五行术了。”
她打开了话匣子,把近日学五行术的经历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眼睛亮亮的,显然是十分兴奋。
文天向来对修剑兴趣不大,如今找到了喜欢的方向,自然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