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伤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专注,试问道:“我们没来得及成亲拜堂,你是不是很遗憾?”
他却不言不语,抿紧了唇,再次靠过来单臂搂住她,而后将脑袋埋进她的颈边。
他的身量在男子中也偏高,与她相比更是高出一大截,每次拥抱时都要迁就地躬身俯下,好在她眼下坐在他遒劲结实的大腿上,垫高了一截。
他舒服地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在她发间轻轻嗅了嗅,闻到熟悉的温香后才周身舒泛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连呼出来的呼吸都是冷的。
他调整了下两人的位置,手臂绕过她腰身一圈紧紧地箍住她,确认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后才安心靠着不动了。
架在火上的衣裳缓缓升起气雾,袅袅腾腾,落针可闻。
嵇令颐心里一跳,这次没再推开他,反而用手心捂了下他冰冷的脸颊。
她说:“你振作点,熬过去,我们就喝合卺酒。”
颈边人默然不语,像是睡着了。
真糟糕,嵇令颐咬了下下唇,果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他的寒毒还是发起来了。
她呆坐几息,回过神后收回已经被烘干的衣裳套在他身上。那只受伤垂地的手倒是好摆布,可另一只圈住她的臂膀却像是铸铁似的硬水泥,怎么扳都纹丝不动。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衣裳给他穿回去,反将两人一同倒在铺了稻草和香案绒布的地榻上,最后只套进了一只袖子勉强披在他身上。
剑躺在外侧,她与他贴得紧密。天色愈暗温度越低,身上寒气将他折磨得越痛苦,他无知觉地往她身上汲取温度,贴得越来越紧,最后几乎是掐着她的腰肢好像要钻进去融为一体。
两人的方位不对,倒下时嵇令颐才是那个靠近火堆的人,她被箍得喘不过气来,前后冰火两重天,手脚都发麻了。
她记得之前为赵忱临针灸时他是间断性昏迷的,抱着那一丝希望拍拍他不住地轻声唤他的名字,想让他恢复清明后松开她调换位置去烤火。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叫唤得越多,身前的人抱她越紧。他身上轻微地打着颤,连那两条修长有力的长腿都缠上来将她锁在其中,嵇令颐莫名有一种被大蟒缠绕绞杀的错觉,只觉得自己腰腹之间一定是被掐出青紫了。
她叫得口干舌燥,最后只能挫败投降,由着他将自己当作方枕搓圆捏扁,尽心尽职地充当一只不会说话的兢兢业业的火炉。
她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姿势下完全睡不着,本想着熬到早上先看看他的状况,结果二更时赵忱临身上渐渐恢复了体温。她还来不及高兴,这温度似乎又太高了些,平脉一辨应是受寒后又烧了起来。
真真是焦头烂额,她推他几下仍然不见反应也不松手,挣扎几下后膝盖居然一不小心触到意外热意,让她一时错愕后倏然变了脸色。
她像是松了线的皮影戏小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可有些事不是装死就能解决困境的,起了苗头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嵇令颐脸上五颜六色,又羞又恼,手脚都发麻,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了,压着声音骂他:“你这人真真是可怖,人昏着,它混着。”
“你倒是让它也变得病怏怏啊!或者你也学着它赶紧给我醒过来精神精神!我手要断了!”
*
赵忱临好像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不少见,他太熟悉这个地方,像是梦中梦一般,他知道自己陷在寒症中,这里东南西北无论往哪走都是一样的。
没有尽头的路,没有星辰光亮作为海市蜃楼,本就是一片荒凉沼泽,他独身一人,也没有想要去往的地方。
他懒得动,原地坐下等这场无聊的梦过去,可是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远处居然飘飘渺渺地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声一声,好像在叫一个人。
他沉心静气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带着钩子,熟悉非常,叫魂似的把他所有的神思都抽走了。
他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一如既往,往哪走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仿佛鬼打墙般,赵忱临却少见地没有失了耐性,不紧不慢地朝着声音走去。
脚下突然踩空,失重感一瞬间袭来,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忽然坠入了碧色湖水,将他全身包裹。
身体比大脑更早做出求生的反应,他腰腹一挺就要往上浮,脚踝上却忽有一只如嫩荑般纤纤玉手拉住了他。
他拧着眉朝下看,依稀可见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散着青丝如海藻一样遮住了模糊面容,不似凡间人。
他听到她在叫他,一声比一声缱绻磨人。
原来叫的是他的名字啊……
她把他往水下拉,往深处拉,四周全是水,失了颜色似的,唯有她颈间一条细细红色系绳艳得让人心颤。
他问她是不是水里的精怪,她不回答,他却也鬼迷心窍般由着她把自己带入再也浮不上去的深度。
不知多久,那水妖终于松开了他,她把他往一块暗石上一按,下一息忽然跨坐在他腿上,紧紧地贴着他,以耳鬓厮磨的姿势。
而他居然也缓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她,柔软又温暖的一团,他这才发现自己比精怪还要冰冷。
那水妖再没了其他动作,两人安静相拥,似乎格外默契。
赵忱临埋在她的发丝之间,明明是水底,他居然还能闻到身前人发间的香气,馥郁又沉醉。
顷刻之间,他好似被驱散了长久的孤寂和苦寒,原来梦境中除了无穷尽的黑暗还有其他,他不是独行,有人唤着他的名字来拥抱他。
他逐渐有些不满足这样的美好不过昙花一现,撩开她的长发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几次温声问其名讳,对方都闭口不答,只是那细长笔直的腿不声不响地勾住了他的腰,交叉在后腰上。
如烟如雾的长发眼看着终于要被拨开,赵忱临紧盯着身前的人,谁料不知是他不小心勾缠住发丝时带到了还是怎么,系在脖颈后的那条海棠红的细绳突然断开,轻薄的布帛就那样松松垮垮地掉在两人中间。
他手上一颤,呼吸一下子便乱了,缠住手指的发尾幽幽荡开去,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那水妖瞧着比他镇定多了,反弹琵琶似的娇娇地将铺在背上的发捋到身前,要遮不遮的样子,而后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两人像是绵软无根的柳絮一样轻飘飘地双双跌倒在暗石上。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心底的蝴蝶忽然振翅飞了起来。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他抱紧她,有些怨又有些甜蜜:“颦颦,你怎么才来。”
第88章
赵忱临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他的脑子还有些昏沉,缓慢重新闭眼后复又睁开,这才发现嵇令颐近在咫尺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副怨念深重的模样。
他一愣, 忽而发现两人纠缠不休的姿势, 梦里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几乎是如闪电般缩了下手指,又死死忍住了, 怕自己一惊一乍在她面前太丢份, 只状似无意地松了松手臂把她放出来。
嵇令颐一把扔开他的臂膀, 终于得以仰面躺在地上。她动作太大,宽松的袖口往上掉,露出手臂上一块红痕,那是压久了才会有的浅绯色凹陷。
她抬手看了一眼,愤怒地举在他眼前冲他挥了挥, 眼神谴责, 而后又去扶自己的腰,长吁短叹。
赵忱临身上都是一层浮汗, 梦里的场景挥之不去, 他心跳极快, 有些事确实不由他控制,尤其是晨起之时,唯一庆幸她及时脱身离开, 否则定要让她觉察出点异常。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微错开后佯装平静地问了句:“我昨夜怎么了?”
“怎么了?”嵇令颐像一只炸毛好斗的小兽, 忿忿道,“赵王身残志坚, 不知道的还以为脉象平整有力,好的不能再好了。”
赵忱临坐起来,将另一只袖子穿进去,衣裳长长的下摆垂下,他还屈起一条腿踩在地上挡了下视线,扶了下还有些胀痛的额头,又伸手过去捏住她的手臂,拇指指腹在那淤红处揉了揉:“昨夜辛苦你了。”
嵇令颐跟着坐起来,她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向来吃软不吃硬,往他面前挨了挨后指尖搭在他腕子上:“还要休养,你躺着与我说话吧。”
赵忱临的指腹一直温温柔柔地摩挲着她的肌肤,他垂眼看了会她披散青丝毫无珠翠的模样,坐起时那长发蔓延到他的膝上,婉转可人。
他就着她的意躺下,见她在上俯视自己,好似梦里她在上面的模样,心尖忽然像是被爪子重重挠了一把,又酥又麻,握住她手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真是……看哪里都不对,看哪里都让人心慌意乱。
“你昨日说等船,等什么船?”嵇令颐添了点柴火挽救了那一夜之后奄奄一息的火苗,又从他袖口中钻进去摸了下他的腕子,发觉他身上余汗未收,倒是清晨终于降了温。
赵忱临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声音有些喑哑:“女童一事要瞒住,我的死法也该是疫病暴毙,想来太子若是胆子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就该把靖安城知情百姓全染病而死。你且看着这几日江上有多少打着漕运旗号的货船,一是为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需沿江暗中搜寻我俩,二是太子需要更多药材和银子供他再呆上十天半月。”
嵇令颐大为不解:“还要钱?太子真是个惯会贪墨吃孝敬钱的扒皮大佛,特意藏着早已有的药方不说,就为了拉长战线好多吃几口,这前前后后拖着疫病的筏子问朝廷要了多少银两?就是个实心金罗汉也被吃空了,更何况现在捉襟见肘的国库,他还没吃饱收摊?前几日吏部尚书被训,话里话外说这银子是纸糊的,投下去连个声儿都没有,太子这次再要钱,岂不是老虎鼻子上拔毛?”
提到吏部被训时赵忱临朝她飞去一眼……她动作倒是快,蜀地在她手里才多少时日,这就能在封闭的靖安城中得到朝中最新的消息。
可是他非但没有觉得她心思深重,反而颇为与有荣焉,她的世界里好像从未为自己竖起某一种框架模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将女子排除在外。
他心里想着,称赞的笑意从眼睛里流出来,其实有时候他搞不清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所以看她什么都好,哪怕是野心、势力、自私,每一片都让他觉得她有多独一无二。
他露出狡黠笑意:“是,太子应当会收手,可是黄白之物虽是好东西,在命面前又不值一提,若是辛苦养的私兵遭了重,他可不得哭天喊地从国库中讨点银两私吞了,才能养活手下那一群人为他卖命?”
嵇令颐愕然片刻就了悟,天子一直忌讳提起立储之事,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太子自小被皇帝敲打磨练,又有嘉贵妃和三皇子虎视眈眈,好不容易以嫡长为储,又经历被囚于东宫差点被废一事,忧心惊惧,唯恐功亏一篑被弃,养私兵也是正常。
只是有一事不知道,她问道:“你知道他把人藏在哪儿了?”
赵忱临顺着她纤瘦的腕骨来回抚弄,那片淤红渐渐褪去,可周围被他反复揉弄的肌肤却泛起了潮红,混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区别。
他脸上看不出多少神情变化,漫不经心道:“我只要一死,宿行军就成了问题,太子想取而代之,自己就会告诉我私兵的答案。”
嵇令颐盯他良久,盯到他微微挑了下眉将问询的目光投过来,她才眸光发亮地问道:“这么好看的一场戏,你是打算劫了船带我回去欣赏?”
他佯装头痛,叹息道:“我可没这么说。”
顿了顿,他又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毕竟不是谁都想把你带去疫病的地儿得个什么破名声。”
说到这儿他仿佛开了话闸,随手捡起一根稻草在她手背上点了点,似笑非笑地与她翻旧账:“说起来,你的外裳呢?”
“在蔺清昼那儿啊。”嵇令颐知无不言,坦诚极了,“善用上隙,坐收渔翁,他会去验证太子已得药方一事。”
原就知道她想把蔺清昼拉入阵营,可当真的亲口听到她与蔺清昼推心置腹,赵忱临还是不免心里一阵郁结,好似心肝脾胃被一只手捏作一团绞紧了。
他不自觉地将左手搭在剑柄上,握紧又放松,最后还是攥紧了她的手臂。
嵇令颐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眼下眉宇之间聚着的隐隐戾气,她沉思一会,忽然说道:“太子不将百姓的性命当作命,自以为能胜天半子将疫病作刀,心无敬畏必将出事,不如就让他尝尝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她俯低了身子,长发落在他侧面,甜言蜜语地哄:“他还伤了你,我当然要为你报仇。”
话音才落,赵忱临骤然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那一双点漆如墨的眼被病容时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漆黑,望过来时近乎妖异,他毫不犹疑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弯下腰,嵇令颐猝不及防,没稳住重心往他身上栽倒。
他护住她让她倒在他身上,不言不语,扳过她的脸亲了上去,甫一碰到舌尖便长驱直入探入口腔辗转剧烈,纠缠不休。
嵇令颐听到他凌乱的呼吸声,带着炙热的温度,她胡乱挣扎抽动了一下,小腿蹭到他,这仿佛是某个信号,下一瞬天翻地覆,他将她按在下面,单腿压住她的膝盖,强势而不容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