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连连应声,“你们不用记挂大娘,大娘身体好的很。趁着年轻就应该多出去闯荡闯荡,历练历练。等上了年纪就念旧了,走不出去了,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好。”
马车缓缓地驶出了陲南村,朝影疏挑开帘子往外随意地看了看,转头对江衍说,“我想回一次家,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唔?”江衍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伸了伸长腿,“你方才说什么?”
朝影疏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江衍昨夜未睡好,方才正处于昏昏欲睡中,他蠕动着身子移了过去,将头搭在了前者的肩膀上,“你这么不放心我,干脆带着我一起好了。再说唐仪又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打不过我就跑呗。”
朝影疏解释说,“我是觉得你在唐毒门可能比跟着我回天华城安全点。”
“嫌弃我累赘了是吧。”江衍扭了扭身体,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朝着朝影疏勾了勾手指,“那我就在唐毒门等你回来呗,可怜的我,要独守空房多日。”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因为没事做,所以总是拿我打趣?”朝影疏听闻往车夫的方向看了看,随后扭头低声说,“需要什么吗?”
江衍趁机吻了吻朝影疏的鼻尖,“逗你玩呢,天华城那家曲水楼的叫花鸡做的特别好,你帮我买一份。”说完,他将一条卷纸塞给了朝影疏。
朝影疏把用油纸包裹着的月上寒宫塞到了江衍怀里,“这本书我看完了,你还有别的吗?”
江衍故作惊讶地说,“这么快?没了,我就这一本,谁知道你看的那么快?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应该到南邑了,你要是还想看的话,可以去找他。”
朝影疏说,“我认识吗?”
江衍点头,“当然了,我的朋友你不都认识吗?林秋砚,他身上应该带着你想看的书。”
朝影疏说,“那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到的吗?”
江衍极其傲慢地撇了撇嘴,“那个瘪三,我没什么跟他好说的,你万事小心就好了,不用担心我。”
傍晚时分马车便行到了唐毒门,与大悲寺的半山幽境不同,唐毒门位于川蜀城的闹市,举目十里繁华。相传唐毒门第一代掌门唐霖为大胤的开国将军,跟随太/祖四处征战,以其掌握着一手鬼斧神工之术,屡建奇功,晋升迅速。
而且此人具有未卜先知的奇能,在太/祖扫荡天琅教派之前,举家南迁来到这烟瘴缭绕的川蜀之地,并与太/祖书信一封,说世代镇守大胤最南端,后娶了南疆巫家的小姐,唐家从此发展为唐毒门。
川蜀城的唐毒门是一座偌大的府邸,挂的依旧是唐家的府匾。
唐仪亲自迎接的二人,车夫上前与她窃窃私语了一番,朝影疏猜测应该是转达了今日在车上她与江衍的对话,只见唐仪点了点头,吩咐了几句车夫便下去了。
唐仪说,“朝姑娘要回天华城的快马已经备上了,不知是打算立刻启程,还是明日再走?”
果然不出所料。
朝影疏微微勾唇,“天色不早了,我也没有什么急事,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迟,麻烦唐少主备上一些养气补血的药材吧。”
唐仪说,“早就备好了,我现在就带二人去住处。”
唐仪准备的住处在唐家的东南角上,一处僻静的小院内,里面早已经收拾拖到,一切都备得齐全,浴桶和脚盆中冒着腾腾的热气,打开房门便是一阵铺面的药香味。
江衍吸了吸鼻子,唐仪这个女人看似是个娇小可人的姑娘,但是心思缜密到已经令人恐惧的地步,这泡脚的药材几分几两,分毫不差。
唐仪说,“就先委屈二位暂且住在这里,一日三餐会有人送来。等事成,我自然会遵守约定,还请二位不要让我失望。”
唐仪这个人表面不苟言笑,行事雷厉风行,但是城府极深,乍一看是个冷俏的姑娘,实则单纯的外表只是一个虚假的伪装,笼罩着漆黑的内里。
朝影疏环顾了四周,满意地一笑,“唐少主准备的很齐全,我既然看到了少主的诚意,自然会全力以赴。”
唐仪勾出一个纯良的微笑,细眉微微一挑,“那唐仪便放心了,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朝影疏在唐仪走后,迅速徒手将脚盆里的药材捞了个遍,里面除了她熟悉的草梗药叶便没有其他的东西。
江衍见状搬了张椅子坐到了脚盆前,脱了鞋袜卷了裤脚便把双脚放了进去,“猜测里面有东西,还用手去捞?既然来了虎穴就放轻松点,最起码不要露出马脚,至少在唐贺天面前。”
朝影疏替江衍把裤子卷到了膝盖处,后者的膝盖骨明显的异于常人,上面盘虬着可怖的紫色痕迹,她上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便抬起头看着江衍说,“你不害怕吗?”
江衍伸手摩擦着朝影疏眼下模糊不清的疤痕,声音低沉,“你在害怕什么?嗯?我都不害怕他们对你不利。而你总是这样多虑,从而畏手畏脚。”
朝影疏垂下了眼在江衍的手心中微微蹭了蹭,她只是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回到前世那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朝影疏伸手环住了江衍的腰,将侧脸贴在了后者的腿上。
这一幕恰逢被推门而入的支梓沐撞见,她立刻双手捂眼,“真是不好意思,我听说殿下来了,有些激动,所以忘记敲门了。”
江衍拽住了想要起身的朝影疏,对支梓沐说,“何事?”
支梓沐放下了手,恭敬地施一礼,“支梓沐到位,奉白夫人之命,先一步赶来协助殿下。”
江衍说,“很好,白夫人亲自来吗?”
支梓沐颔首。
江衍说,“明日晌午带一份唐毒门地形图来,别的无事了,可以退下了。”
支梓沐领命退了下去。
朝影疏腿都快麻了,她推开江衍的手坐到了一旁,“看起来有些荒诞可笑,表面上支梓沐听命于三方,实际上呢?”
江衍摇了摇头说,“她属于怀殇,怀殇又是吟游的一部分,每一个吟游都是自由的。”
朝影疏说,“你不怕被反咬一口?”
江衍说,“无所谓,咬多少口都无妨,毕竟最后的赢家只有我一个。”
朝影疏盯着江衍看了片刻,她突然发觉前世之所以能直抵天琅皇城,是因为有莫照书在,而现在看来不过是江衍自己一个人的游戏罢了,朝影疏根本没有任何能与江衍所匹敌的东西,幸而江衍心软回头了,要不然她早就死了。
朝影疏率先移开了目光,随后她取过毛巾,对江衍说,“水要凉了,把脚拿出来吧。”
江衍看着朝影疏将被子和枕头拖到了地上,吹了蜡烛,裹着他的披风背对着他躺了下去,江衍也跟着朝影疏裹了裹被子,他突然发觉方才说的话似乎会让朝影疏多想,于是便开口说,“阿疏,你冷吗?”
“不冷。”
“阿疏,地上潮湿吗?”
“不潮湿。”
“阿疏,你要不到床上来睡吧。”
“不去,你快睡。”
“阿疏,我睡不着。”
“……”
“阿疏,你睡着了吗?”
“……”
朝影疏把江衍的披风拉至了头顶,无奈露出了脚只能蜷了蜷腿。
江衍见了只觉得好笑,他掐着自己手背忍了忍,随口胡诌,“阿疏,你这次回去,你爹若是要给你找夫家,若是让你嫁人怎么办?”
朝影疏忍无可忍,一把掀开了披风,对江衍怒气冲冲地说,“你还有完没完了?我都跟你睡一个房间了,名声毁你手里了,不嫁你还能嫁谁?再说以我的身份还能嫁人吗?”
江衍故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凶我,御影的话又不是不能嫁人,段鸿轩管天管地还能管道人拉屎放屁不成。”
朝影疏扑到了床沿边,捂住了江衍的嘴,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才悄声说,“你疯了,不怕隔墙有耳?”
江衍亲了亲朝影疏的手心,“我更怕吓到你,我方才话说的重了些,过了些。”
朝影疏松了手,“月夫人曾经说过,若是我决定要与你一起,就要尝试着分担你身上所肩负的,而你也会帮我分担。今日能来唐毒门完全是为了南海海盗一事,而之后朝家被诛就与南海有牵连,你不远万里来受着罪,甚至重伤也不回天琅,我有什么理由惧怕你所谋划的事情?”
江衍轻笑,语气轻快,“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便放心了。早些睡吧,明天你还要回天华。”说完,他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朝影疏没辙,只好缩回了江衍的披风内,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唐仪在朝影疏走后突然拜访了江衍,她看着正在吃早点的江衍,出声问道:“雁王殿下不怕其中有慢性毒吗?”
江衍咽下了嘴里的包子,才说,“唐少主若真是那样的人,我是不会答应来此的。”
唐仪说,“看来是雁王殿下劝说的朝姑娘。”
江衍说,“我很好奇,既然你提到了慢性毒,为什么不给唐贺天下这种毒?”
唐仪蹙眉,不悦地说,“请雁王殿下不要把门主想的那么蠢。”
江衍忍俊不禁,他慢悠悠地喝完了白粥才说,“原来唐少主还知道‘蠢’这个字,那我想问问唐少主,为何不杀那个人?”
唐仪说,“雁王殿下是指无面?我留着他还有用,再说留一个死心塌地心悦自己的人在身边,行万事简直事半功倍,不是吗?”
江衍笑而不语。
唐仪说,“雁王殿下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也想问雁王殿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人渴望追求权力?”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别抬举我。”江衍说,“还有,你的问题我不知道。”
唐仪继续说,“那是因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能避免一切在追权路上的自我挣扎,你的隐忍也罢,不忍也罢,统统得到救赎。”
江衍似嘲笑般地看了唐仪一眼,“你的决绝可真不是一时的狠心啊,应该是为了更久的以后。唐贺天是你什么人?似生父般的养父吧,你却要对他赶尽杀绝。这次有我帮你,下次呢?你能保证一直有人这么帮你吗?”
唐仪说,“仁君会担心失了民心,因为他一开始就是用双腿走路的,而我这种一无所有,从爬开始的人又害怕什么呢?害怕无人追随吗?身在地狱般的此间,杀到他们服从就是了。”
江衍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现下大胤王朝为何摇摇欲坠吗?你这样和段鸿轩有什么区别?我真怕帮了你,以后唐霖的心血就毁在你手里啊。”
唐仪说,“因为段鸿轩只是一个德不配位,文不成武不就的废人而已。善得虚伪,恶得蹩脚。大胤在他手中,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江衍赞同地一笑,“也是,他要是早些杀了我,也便不会有以后的事情了。但是他怕杀了我以后,大胤便完了。处处受限造就了他的软弱,也加快了大胤的灭亡。”
唐仪嗤笑一声,“笑话,你却被这个废人压得死死的。”
江衍毫不在意地说,“因为我无能啊。”
唐仪说,“雁王殿下怎能如此贬低自己,您来南邑不就是来巩固大胤王朝的根基吗?南海海盗一事,我早有耳闻。”
江衍面带惊讶地说,“内忧外患、摇摇欲坠的状况,尸位素餐、野心勃勃的大臣,大胤要完是迟早的事情,我不是文绉顽固的文臣,也不是莽夫般的武臣,更不是什么将星下凡,拼尽全力保住大胤的龙脉,这种蠢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了。这一次,我又何苦?”
唐仪说,“那雁王殿下想做什么?”
江衍下巴微微一扬,“少主,逾矩失礼了。”
第45章 信笺
◎人活这一辈子,走这一趟,会亏欠很多人,却少有人能够把这些亏欠全部填补上◎
【天琅皇城】
段鸿轩在天琅宫内辟了一处小院作为孟氏兄妹的住处,美其名曰是让二人来学习大胤文化,但是却找了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兄妹二人将能看的书卷都翻了个遍,即便是心里怨声载道也不敢言怒,生怕给自己的故乡带来什么麻烦,毕竟他们是来做人质的,所以段鸿轩能准许他们能随意走动就已经很满足了。
天琅已经回春许久了,细雨绵绵虽然比不上南邑的雨雾山霭,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毕竟都是文人用酸倒牙的辞藻堆砌出来的,原本温柔拂面的春雨非要说成是西王母醉酒打翻的琼浆玉露,带着一股天琅过度的奢靡。
孟归雁初来大胤,自认为身体倍棒却在这种时候病倒了,她神情厌厌地躺在床上与孟归凡对视着,小脸被病痛折磨的瘦了一圈,显得那双眼睛又大了几分。
不消片刻孟归凡便败下阵来,颇感无奈地说,“到底怎样你才肯吃药?”
“我要跟朱鹤霰出去玩。”说完,孟归雁呛咳了几声,满脸通红,显得更可怜了。
孟归凡微微蹙眉,“敏敏,你又在胡闹,你知道我们来大胤是做什么的,他一个江湖中人,你何必与他牵扯过多?”
“我们本是双生子,小时候说好要一直不分开的,我们背井离乡来到大胤,你不陪我也就算了,也不知道你整日里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做什么,我要是不生病,是不是你还不出来看我了?”孟归雁喋喋不休地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陪我玩的了,结果你非要让我跟他断了联系,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孟归凡捏了捏眉心,“敏敏,你不要任性,我禁止你与他来往,是为了你好。”
孟归雁索性捂起了耳朵,闭上了眼睛,“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那好,我不管你了,你愿意与谁来往便与谁来往吧。”说完,孟归凡甩袖离开了。
孟归雁睁开一只眼睛往房门处看了看,接着她翻身而起边穿衣服边说,“我哥走了没有啊,快快快,把我的鞋拿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孟归雁摸出枕头底下早就备好的荷包,迈着欢快的步伐出门了。
段鸿轩准备的住处挨着天琅宫西侧的宫墙,此处刚好有一座假山,于是这里也就成了孟归雁偷偷出门的“帮凶”。
孟归雁吃力地爬到了宫墙上,朱鹤霰早已经在下面等候了,依旧半睁着眼睛,哈欠连天。
“朱鹤霰!”孟归雁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接着二话不说便往下跳。
朱鹤霰见状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一个位置。
孟归雁跳下去,献宝似地捧着手中的荷包到朱鹤霰的面前,眼睛中的光芒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喏,上次说好的奶干。”
朱鹤霰接过,缓慢地拉开了绳结便露出了里面一块块奶白色的乳干,他拿了一块放在了嘴里,浓厚的奶味扑面而来,他的面上瞬间绷紧了起来。
孟归雁捂唇憋笑了片刻,“好吃吗?”
“酸。”
孟归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她伸手从荷包里拿了一块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说,“多好吃啊,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个。”
朱鹤霰说,“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大声,哪有一个女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