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往屋顶看了过去,江衍手中拎着两壶酒,一身黑色的束袖衣衫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莫照书时的样子,笑得肆意开怀。
江衍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问道:“要不要上来喝酒啊,今夜的月色还不错。”
朝影疏足尖轻点,直接纵身跃上了屋顶,她接过江衍递过来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江衍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朝影疏擦了擦嘴,笑道:“当然,这是天华城最有名的惜乡月。你怎么还没睡?”
江衍转头看向朝影疏,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没睡啊,所以特意来找你喝酒。”
朝影疏笑着碰了碰江衍的酒壶,有些失神道:“要中秋了,月亮都开始变圆了。”
“是啊,我马上也要去西州了。”江衍挑眉,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媳妇变兄弟的错觉,不过朝影疏接下来的举动便打消了他这个奇怪的念头。
朝影疏便凑到江衍身边半倚到了他的怀中,晃着手中的酒瓶说:“江衍,等打赢了风朔我们便成亲吧。”
江衍顺势伸手搂住了朝影疏,有些欣慰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早就该如此了。”
朝影疏解释道:“我有些怕不安定,怕分离。”
江衍说:“怕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朝影疏摇了摇头说,“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归雁和余兰折便相继离开了。”
江衍听闻,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说:“我有事情要说,等过段时间我可能要去风朔。”
朝影疏说:“我知道,你要记得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的平安。”
江衍觉得前襟突然湿了一块,心中顿时有些五味杂陈,他低声哄道:“阿疏,把头抬起来。”
朝影疏闷闷地应了一声,接着又往江衍的怀中钻了钻,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江衍双臂环着朝影疏,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我还从未见过你哭呢,我知晓你伤心难过又害怕,这么多天了,我猜着也应该有点情绪了。”
朝影疏沉默不语地握紧了江衍的手。
江衍说:“我给你讲个事情吧,从前有个老道他曾经推算过大胤的国运,说大胤的龙脉是残缺的,在一百五十年左右会出现一个极大的断层,若是挺过去了则会风调雨顺还有几百年的好日子,若是挺不过去则会灭国断延。”
朝影疏哑声道:“这个老道后面肯定被杀了吧。”
江衍点头道:“对啊,据说死的很惨呢。所以说,这些悲伤的事情真的是不可抗拒的。”
朝影疏说:“我总觉得若是我能追问孟归雁,早些去城东的破庙,会不会他们便不会死。”
江衍忍俊不禁,他安抚性地吻了吻朝影疏的额头,“那是你中所想的弥补,其实你跟他们的死并没有任何的关联。只是……算了别想太多,不是你的错也同你没关系。你如此心境,我多说都无意,你要自己走出来。”
朝影疏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坐直了身体。
江衍看着突然空荡的怀抱,一时之间有些不舍,随口调侃道:“要不你再让我抱一会?”
朝影疏喝了口酒说:“你衣服被我哭湿了,不想抱着你了。”
江衍讶然,一时半刻没有答上话,等他反应过来立刻说:“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呢?”
朝影疏抿唇微微一笑,歪头靠在了江衍的肩上,静静地看着空中如弯刀般的新月。
江衍心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看了看朝影疏,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疏……你不会醉了吧。”
朝影疏手指摩擦着酒瓶,并没有回答江衍这句随心猜测。
江衍又凑近了几分说:“不说话,我可耍流氓了。”
朝影疏伸手捶了一下江衍的肩膀,“没有,我没喝醉。”
江衍揉了揉肩膀,心中顿时绝望,他方才的错觉根本不是头脑发热而是真的有此倾向,江衍一时竟然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娶了个柔柔软软的小媳妇还是勾肩搭背的大兄弟。
朝影疏往衣服上擦了擦指腹的鲜血,继续与江衍说笑着。
【天琅皇城 楼台月】
穆酌白回到楼台月时天已经黑了,她屏退了所有的侍女独自往房间走去,林秋砚伸手试了试汤锅,觉得有些凉了便吩咐侍女拿下去温热。
侍女端着汤锅刚出门便看到了穆酌白,她正要施礼便被穆酌白打断了。
穆酌白低声问道:“林公子还没有吃饭?”
侍女回道:“回先生的话,林公子说您入宫赴宴大抵是吃不好的,喝了酒必定会不舒服,所以他便等着您回来再吃。”
穆酌白说:“这是什么汤?”
侍女说:“乌鸡汤,炖了几个时辰,等奴婢端下去温热了再给先生端来。”
穆酌白点了点头,让侍女端着汤下去了。
林秋砚见穆酌白回来,面带惊喜地迎了上去,“这么早便回来了,喝的酒多不多?我让厨房炖了鸡汤。”
穆酌白坐了下来,“我还没吃,回来同你一起。”
林秋砚微微一愣,接着面带欣喜地接过侍女端上来的鸡汤,给穆酌白盛了一碗,“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穆酌白尝了尝飘着少许油花的鸡汤,汤体醇香发白,带着一丝中药的苦味,“很好喝。”
林秋砚将筷子递到穆酌白的手边,“先吃饭吧,这么晚了肯定饿了。”
穆酌白颔首,随后将周围的侍女全部屏退了下去,“秋砚,你听我说一句,你先去南邑吧,避避风头。”
林秋砚反问道:“怎么,段鸿轩又为难你了。”
穆酌白搅动着碗中的鸡汤,闷闷不乐地说:“他没有为难我,但是他知晓你在我身边,凭他的性子我想他大概会对你不利。”
林秋砚蹙眉道:“那留你独自在天琅?”
穆酌白夹了一块烧成酱红色的排骨放在了林秋砚的碗中,“我怕他对你不利,我自己是无所谓。”
林秋砚摇了摇头说:“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走,你若是将我当朋友,我不会扔下你一人在这龙潭虎穴里,你若是心有罅隙,恰逢这条罅隙是为我而生,我便更不会走。”
穆酌白倏地看向了林秋砚,声音冷到了极点,“我让你走,离开天琅便不要回来了。”
林秋砚咬牙看着穆酌白,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睛伸手握住了穆酌白的双手,低头慢慢地伏了上去,低声道:“我若是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穆酌白沉默不语,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林秋砚抬头看着穆酌白,祈求道:“下月初,我再走,好吗?让我再陪你几日。”
穆酌白最终还是妥协了,她长叹了一口,伸手拥住了林秋砚。
林秋砚立刻回拥,自从那日在雁王府,二人便心中自持一尺,至今从未越界。
第79章 秋来
◎身心都在那片深渊中挣扎着◎
天气逐渐有了些凉意,尤其是夜晚的风徐徐而过之时足以驱散白日里的热气,中秋佳节也近在眼前,朝家上下也开始忙碌着采购瓜果和准备制作月饼。
朝莫悔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变得少了起来,不再因为一些小事而哄堂大笑,下人们经常捡些好玩的事情说予她听,见朝莫悔如此便也知趣地不再讲下去。
朝影疏端着厨房新做的月饼敲开了朝莫悔的房门,“这是厨房做的枣泥月饼,你最爱吃的。”
朝莫悔上前取了一块尝了尝,评价道:“他们又偷着放糖了,我都跟他们说过枣泥够甜就不要再额外放糖了,他们还是不听。”
每年朝莫悔都嫌枣泥不够甜,厨房都会专门做一份加糖的给她,今年她却特意吩咐了厨房不必再加糖了。
朝影疏将盘子放在了桌上,她看了看朝莫悔头上仅有的一支白色珠花,随口道:“有件事情我要同你说一说。”
朝莫悔看着朝影疏说:“阿疏姐姐是不在家过中秋了吗?”
朝影疏点头,“无论你是这月底还是下月初遇到一个叫召远风的人,哪怕是将他安置在外面也不要带回家中来。”
朝莫悔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问道:“这个人跟小余儿认识对吧。”
朝影疏如实道:“是,你若是觉得有所亏欠,怎样都好,但是切记不要把他带到家中来。若是遇到了他,立刻写信给我,我会告诉你为何要这样做。”
朝莫悔点了点头,“好,阿疏姐姐什么时候走?”
朝影疏说:“明日。”
【天琅皇城 楼台月】
阮臻清将丝帕收了回去,对穆酌白说:“我在您最近喝的药中再添一味安神补气的,不会有很大影响的。”
穆酌白的脸色有些差,连平日里红润的嘴唇都泛着白,她起身揉了揉额角,“有劳阮上卿了。”
阮臻清见状,神情复杂地说:“我的建议还是将手头的公事放一放,等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穆酌白摇了摇头说:“我休息片刻便好,劳烦上卿挂心了。”
阮臻清听闻,面上瞬间升起了一丝怒容,“我是个大夫,您是我的病人,您如此作践自己我真的看不下去。”
穆酌白让一旁的侍女扶她起身,她伸手取过了掉落在一旁的奏本继续看了起来,“没关系,只要上卿不要把我身体的事情说出去便好。”
阮臻清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这个暂且不论。你可知方才你昏迷了多久?足足一刻钟!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能再如此对待自己。”
穆酌白被阮臻清吵得额角突突乱跳,顿时有些心烦意乱,她摆了摆手,对阮臻清说:“上卿先回去吧,我今日太累了,想再看会奏本便休息了。”
阮臻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药箱抬手施礼道:“那我便不打扰您休息了。”
穆酌白颔首,“那我便不送了。”
阮臻清走出楼台月刚好遇见办公路过的冯延辞,随口道:“冯少卿,办公呢。”
冯延辞扯紧了马缰绳,抬头看了看楼台月的府匾,蹙眉道:“阮上卿真是有闲情逸致,是来找穆先生谈公事的?”
阮臻清笑着连声道:“是啊,是啊。这段时间忙些,劳烦少卿多上上心。”
冯延辞冷笑一声,“若是阮上卿能多回大理寺处理处理公务,我想我会更轻松些。”
阮臻清神情震惊地说:“谁说我不处理公务的?前些日子抓的那个风朔国奸细如何了?被你们打死了没?”
冯延辞双眉蹙了起来,“那个人已经移交天阁了。”
阮臻清一愣,随即说:“这么严重?恐怕那个人出不来了,那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不管他身上有什么信报,单凭那人是风朔来的刺客便足以治他死罪。”冯延辞看了看阮臻清身上的药箱,继续道:“穆先生身体不适?”
阮臻清摆了摆手说:“老毛病了,你也知道当今圣上懒得没边了,各地的奏本都是往楼台月送,穆先生怎么说也是个姑娘,身体吃不消了。”
冯延辞厉声道:“阮臻清,这话你也敢乱说?”
阮臻清耸了耸肩膀,“我说的是事实,要杀就赶紧杀。我宁愿当个大夫也不想在这皇帝身边逛,走了,逛花楼去喽。”说完,他提了提药箱的带子便离开了。
侍女回来时,穆酌白刚批完了西州药材的折子,头也不抬地问道:“阮上卿回府了?”
侍女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阮上卿去了花楼。”
穆酌白执笔的手一顿,继续问道:“他可见了什么人?”
侍女说:“一路上就在门口遇见了冯少卿,什么都没说。”
穆酌白颔首,“很好,下去休息吧,煎好的药放凉了再给我端来。对了,林公子走了有多久了?”
侍女脚步一顿,回道:“整十日。”
穆酌白抬头算了算日子,“原来还有五日便是中秋了,宫宴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侍女道:“都按照您的吩咐改好了。”
穆酌白看着手中的奏本说道:“可以了,下去吧。”
【天阁】
昏暗的地牢中阴气肆意,粘稠的液体正顺着刑具缓缓地滴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着。这里是天阁下设的牢狱,由段鸿轩直接管理,凡是进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
段鸿轩隔着围栏看着绑在刑架上体无完肤的风朔奸细,他突然满意地笑了笑,“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天阁暗士弯腰颔首地说:“根据殿下的吩咐我们日日对他用刑,现下应该是醒着的,这人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段鸿轩颔首道:“他还能活多久?”
天阁暗士一愣,随即如实道:“再这么下去活不过五日。”
段鸿轩拍了拍手说:“很好,去请宸妃来,朕要请她看戏。”
风朔的奸细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仔细看才发现他的喉间插.着一根极细的铁丝,只要他发出声音鲜血便会顺着铁丝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此时稍有干意的铁丝又被鲜血所覆盖,他似乎不怕疼一般,依旧唔唔地发着声响。
段鸿轩听到声响,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奸细,“怎么?留你活到今日,你应该对朕感恩戴德并且死后要结草衔环的报答朕才是,为何朕总觉得你有些不满?”
奸细没再说话,片刻后他被人从刑架上放了下来,架着走出了这片阴暗的地牢。
突然的光芒让林秋砚有些不敢睁开眼睛,他的手脚带着沉重的锁链,还不等反应过来便被人扔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极大的场地,北侧建有高台,四周有等待着出柙的猛虎。
段鸿轩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建了一所斗角场,往往先让犯人与猛虎搏斗一番再施以酷刑,他喜欢看那些人脸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
林秋砚透过杂乱的长发看到了高台上端坐的穆酌白,突然很想笑,但是颈上的铁丝让他每笑一下都会变成心底无尽的苦楚。
穆酌白一身白色的宫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暗莲,她对于段鸿轩的这等恶趣味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看着这等血腥的场面腹中不禁一片翻江倒海。
段鸿轩发觉穆酌白显然没有认出底下的人是谁,便饶有兴趣地问道:“朕给过爱妃机会了,爱妃为何不走?”
穆酌白将那本西州药材的折子拿出递给了段鸿轩,“这是西州目前所需要的药材,还请陛下过目,这次需要调动国库,还请陛下尽快下批。”
段鸿轩接过折子扔到了一旁,“爱妃的能力朕晓得,朕不需要过目。爱妃还没有回答朕方才的问题呢,为何不走?”
穆酌白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她垂眸将面前的酒杯推了出去,又命内侍端了一杯清茶上来。
段鸿轩见状,神情突然狠厉了起来,他挥了挥手让天阁的暗士将饲养的猛虎放了出来。
出柙的猛虎立刻扑向了场内唯一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