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一种家的味道,那种似乎大哥还在世,还活着的感觉,萦绕在耶律贤的心头。所以,这会儿,他喜欢这等子宁静与祥和。
听听表姐的唠叨,在耶律贤看来,也挺不错。
“我最近除了默写佛经,也时常练了瑶琴。”
“不如,我献丑弹你听听,你品一品,看看我的琴艺如何?”
明珠在这等时候,笑着提议道。
“好啊。”
“我是洗耳恭听。”耶律贤放下了茶盏,俊秀的脸上,也是笑意显然。
净了手,用帕子擦干后。明珠坐于屋西角的绣墩上,她轻轻抚了一遍小茶几上的瑶琴。一串如流水般顺畅的音节,从琴弦上发出。
试音之后,明珠抬头,对贤哥小表弟说道:“这是一曲佛音,我跟寺ΜJz中挂单的禅林上师学了半旬。可惜,上师似乎有事,停留白马寺的时间不长……”
话尾,明珠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的遗憾。
禅林上师,不是一个老和尚。而是一个老尼姑。
至少,这位菩萨一般慈祥容颜,待人和善的禅林上师,自称之时,就是一句“老尼”。
“表姐,你对禅林上师心生好感,似乎很尊崇?”耶律贤问了一句道。
“嗯。”明珠点头,笑道:“上师是好脾气,没有世外高人的仙气,也不一心向佛。反而是潇洒自若,颇有游戏人间的感觉。”
“其实,在我看来,如禅林上师那般自由的活一辈子,入世出世,都无妨了……”明珠的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某种轻松口吻。
倒是旁观者的耶律贤听出来了。
不过,耶律贤未曾多言什么,而是等了明珠表姐的一展琴艺。
大珠小珠,如落玉盘。琴音没有过于高昂,也不是过于的浅唱,而是如温柔的春水,如缠情的秋光,带着上善若水,至情至柔的一种舒展,时快时慢的从明珠手指间,一一演奏出来。
一曲罢时,明珠还是默默的静坐了片刻,才从曲子的意境中走出来。
毕竟,她弹曲时,也是融入了全部的心绪和感情。这会儿,体悟足了,明珠方是起身,走回了煮茶之处。
午饭,明珠请贤哥小表弟吃了饺子。
待食饱后,明珠提议,去白马寺的后山赏一赏雪景。当然,明珠只邀请了贤哥小表弟一人同行,二人是把萧嬷嬷和侍卫们全撇下了。
冬日,白马寺的后山,是一派的萧瑟。
“其实,我引贤哥你来后山,是有人要见你。”
“那人拿着肃表哥的信物。”
明珠说这话时,语中有一种寂寞,是透着低沉的声音感染了出来。
“人是来寻我的,我自当见一见。”
“贤哥在此,谢过表姐的帮忙。”
见得耶律贤的拱手一礼,明珠道:“既然关系到了肃表哥,不管原由,我责无旁贷的得搭把手。”
“若不是那人有话,不能主动的找你,得顺其自然。早在他来到寺中时,我就要想法子通知你了。”
耶律贤听得此话,倒觉得表姐将要引见之人,足够小心谨慎。
第21章
凤凰亭,在冬日里显得寂寥。
明珠和贤哥小表弟到了时,已经有一人在那里等候。
未等耶律贤走近,那人已经快步迎出,然后,对耶律贤行跪拜礼,道:“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王爷。”
“除了向郡王请罪外,属下还有要事向郡王禀明。”
那人话到此,头微垂,神色是一派肃静。
“贤哥,你们且慢慢谈。我去林子那边赏一赏雪景,两刻钟后,我再过来。”明珠非常善解人意。瞧着耶律贤似乎熟悉那人的模样,她就是爽快的离开了。
这不,她连借口也寻了。
待明珠走后,耶律贤没有理会跪着的那人,而是提步走进了凤凰亭中。
直到在亭中的石凳子上落坐,耶律贤才道:“你的罪,我自有评断。且起来,进亭中回话。”
有耶律贤此语,跪着的青年,才是起身,走进凤凰亭中。
青年约二十几许,他的容貌普通,一身青衫儒服。初初见面的话,一般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读书人。
而事实上呢,这青年的虎口处,老茧明显,是武力不俗的。
这青年就是庄王耶律肃的心腹之首甲一。
“合黎山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让你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不敢直接寻了我这个主家?”耶律贤问此话时,是在仔细的打量着甲一的神色。
奈何这甲一的眸子是死寂,人嘛,也是麻木无表情,他回道:“回郡王,依王爷的吩咐,属下早早混入了谷山城打探消息。待朝廷大军到时,属下仍在潜伏之中。”
“至十月初一,属下在谷山城中,发现了暗号。”
“依暗号所指,属下找到了表弟留下来的暗信。”
甲一双手奉上了一条破布片。耶律贤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廖廖几行字。
“九月二十九日晚,左校尉营帐酒宴中,耶律谦谋害王爷。”
字迹变得微微模糊,其上的字也变成了红褐色。借着布片上的味道,耶律贤能瞧得出来,这是用人血写的字。
“你的表弟呢?”
耶律问道。
“已无踪迹,想必被灭口了。”甲一平静的回道。
只是,神色虽然平静,甲一的双手却是捏紧成了拳头。表弟是甲一姨母唯一的儿子,身为庄王心腹,甲一有心里准备,一辈子活在阴暗之中。
可甲一也是一个大活人,他自然是盼望着,给亲人谋一个好前程。
谁料想,就是这么一个奔付前程的机会,却是让表弟命丧黄泉。
“安王府,前世子。”
“我的嫡亲堂兄,呵呵呵……”
耶律贤在冷笑,笑得太利害,以至于他都流下了眼泪来。
“甲一,想必不止这个重要的消息吧。若不然,不会让你隐瞒了身份,躲到白马寺中,不敢在京城里现身。”
片刻后,耶律贤伸手,擦试了眼角的泪,然后,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道。
“王爷,是秦王殿下的合伙人兼半个属下。”甲一微垂着头,吐露出了一件耶律贤从来不曾知道的事情。
“皇太孙的生父,皇叔父的长子,被圈禁的秦王殿下……”
“不对,听说年末的宫中大宴时,秦王殿下出席了。正确的说,已经复出的秦王殿下……”
话到这里时,耶律贤微皱了眉头,问道:“你确定,大哥与秦王殿下的关系密切?”
甲一点头,道:“郡王,一切属实。”
大哥的死亡,是耶律谦动的手?
这是否属实?
大哥的死亡,若是有幕后真凶,这又牵扯了哪些人?
一个一个的念头,在耶律贤的脑海中闪过。沉默,耶律贤在沉默。
良久后,耶律贤才道:“甲一,我要查些事情。”
“请郡王吩咐。”甲一躬身回道。
“我目前应该被人盯紧了吧。”耶律贤随口说道。甲一没有回话,只是用沉默,来表示默认了。
耶律贤继续说道:“甲一,你隐藏在暗处,办好两件事情。”
“其一,查清楚耶律谦和安王府的情况,我要详细的资料。”
“其二,查清楚秦王殿下的喜好和情况,既然大哥当年投靠了这位皇太孙的生父。想必,我这个做弟弟的再投靠一回,也够顺利成章啊。”
“郡王……”听得耶律贤的话,甲一抬头,想劝什么。但是,在望着长乐郡王坚毅的神色时,他咽下了想劝解的话,而是应承道:“诺。”
“二月二,龙抬头。这春龙节,我还来白马寺上香。那日,想必你能给出结果了吧?”耶律贤定下了日期后,对甲一问道。
“诺。”
甲一如是回道。
既然甲一有肯定的答复,耶律贤暂时也只得相信。
因为,耶律贤的身边,得用的人手,也就是甲一和丁四这两人。这两人是大哥培养出来的心腹,家中的亲人也是在王府别业中各有职司。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甲一、丁四二人,是王府暗中势力的联络与管理人手。
至于丙三,则是掌管了耶律贤的王府内务之事。这外面的一切,这丙三并未参与。所以,丙三在耶律贤的眼中,作用就是限于守好篱笆,护好自家的庭院门防。
统历十四年,元月十五日,耶律贤不打算今日归府。
申时末,明珠与贤哥小表弟一起用了夕食。然后,二人是准备一起,去院中把一盏盏的小莲灯点亮起来。
天上有星光,院中有灯光。
星星点点,交织成影。
静寂中,夜间有寺庙的木鱼声传来。
明珠进屋中,怀抱着瑶琴出来。然后,她自然而然的,坐在了萧嬷嬷备好的蒲团上。
轻弦之音响起,明珠唱起了《浴佛偈颂》,这一首她前一世学会的佛门曲子。
“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功德庄严海。”
“五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
“戒定慧解知见香,遍十方刹常芬馥。”
“愿此香烟亦如是,无量无边作佛事。”
“亦愿三涂苦轮息,悉令除热得清凉。”
“皆发无上菩提心,永出爱河登彼岸……”
一曲伴着琴音,待得明珠唱止时,贤哥小表弟在旁边是听得眉头皱起。
“表姐,有出世之心?”
为何有这一问,是耶律贤听出来了,他的明珠表姐似乎浑身上下颇有禅意,也有禅机味儿了。这等模样,若不是对世外生有向往,又岂会将一首佛门曲子,唱得无悲亦无喜。
“贤哥,你心中的佛,是什么?”
明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释迦摩尼佛、阿弥陀佛、药师琉璃佛……”耶律贤连说了三位佛陀后,道:“我对佛家的了解,就是知晓一些大德。”
“仅仅如此而已。”
耶律贤的话,明珠听后,笑了,道:“其实,我也差不离。”
“那些佛经啊,我默写了许多次,也不过求一个心安。”
明珠抱着瑶琴站起身,她望着一盏一盏亮着的小莲灯,带着一些回忆的神色,又道:“在我看来,佛,就是自我。”
“我,即是佛。”
“佛,亦是我。”
“佛陀,就是求得自我的先行者。”
“人生短暂几十年,无论如流星璀璨,还是如蝼蚁苟活,最后,都是黄土几捧,成为亲人们的偶尔回忆。”
“我啊,想活得潇洒些,也想活得自在些。”明珠最后,下了这么一个总结。
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明珠又笑道:“而且,我遇上了一位同道中人。她啊,与我真是同趣相投,彼此甚聊得来。”
听得明珠表姐的话,耶律贤有些好奇,问道:“不知道是何人?”
“玉真妙元上人。”
在明珠话落后,耶律贤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问道:“表姐,你清楚玉真妙元上人的俗世身份吗?”
“郑王府的玉真翁主,俗名耶律琳琅。”明珠笑得颇是玩味,道:“贤哥小表弟,你的族侄女嘛。”
郑王,源自高祖皇帝的庶长子一脉。这位玉真翁主按辈份算,比耶律贤矮了一辈儿。两人若是遇上了,按俗世的身份,玉真妙元上人得称贤哥一声“叔”。
当然,在耶律氏的室宗内,玉真翁主的名声,并不是太好。
这位宗室翁主比较有性格,在民间有个美名,叫“醋翁主”。当然,这绰号的来源嘛,也是一桩往事。
玉真翁主耶律琳琅,十五岁成婚,十八岁那年,因为夫君包养小妇,就闹到宗室要求和离。在这个时代里,成婚三年,未曾誔下子嗣。这还要夫君守身如玉,确实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人生观嘛。
儒家有一句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玉真翁主的婆家,自然就是摆事实,讲道理。
这婆家给的回复,就是玉真翁主的夫君,包养小妇是为了子嗣。待得有儿子后,这长子抱到玉真翁主名下养,小妇自然是会打发掉的。
宗人府嘛,就是合稀泥的地方。
那些宗室的宿老们,在一口一个“子嗣”面前,在玉真翁主婆家的重金贿赂面前,含糊其辞了。
年青貌美的玉真翁主是发怒了,带着她的嫁妆单子回娘家。并且,在回娘家的次日,于郑王府的家庙中,自个儿用剪刀,剪去了三千青丝,作了比丘尼。
那玉真翁主的嫁妆,郑王府自然不会客气,全数要了回来。从此,郑王府和玉真翁主的婆家是成为化不开浓浓怨恨的仇家。
就是去年,这位双十年华的耶律琳琅,嫌弃比丘尼的光头不甚美观。然后,改信了道教,如此,也就成为了现今的玉真妙元上人。
第22章
“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明珠点评八字后,提点了话,道:“玉真妙元上人这些年来,在方外世界结交的高人,还是颇多。特别是中间的关系脉胳,在大齐二京都中,简直就是盘根错结。”
耶律贤听罢这等话,沉默了。
他突然间,对低调的郑王府,好奇起来。
高祖七子,在建国初年,不幸夭折了两位。
余下来的五子,除了三子是太宗皇帝外。另外的四位,分别是初代册封的郑王、礼王、梁王、勤王,这四大王府。
这宗室里,要说到爵位显赫,就数郑王、礼王、梁王、勤王,这四位近支宗室王府。
这四大王府,与其后皇家册封的降等世袭爵位不同。高祖时,册封四个儿子的王爵位,是以建国军功来封赏的,所以,四大王府的王爵位,是世袭罔替不降等的。
宗人府,可以说就是这四王府的半壁江山。至于另外的宗人府半壁江山嘛,就在高祖皇帝隔房的叔伯们后裔手中。
在朝堂上,这郑王、礼王、梁王、勤王四大王府,却是非常低调。比起安王府来,更是不引人注意。
耶律贤曾听大哥提起过,说这四王府的当家人,基本上就是帝王的应声虫。除了在朝堂上凑个数外,全然不发表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政治上不作为,不代表四王府其它方面,也是庸庸碌碌。恰恰相反,四王府在搂钱财方面,可谓是一把好手。
北京城也罢,南京城也罢,这大齐二京都,哪儿都少不得四王府的大片产业。
对于享乐的宗室们,皇帝是乐意见到的。反正又不用宫中掏腰包,而且,宗室不窃视权利,当着老实本份的吉祥物,好好养着,确实更能表现出皇家和宗室的一团合气嘛。
“表姐,你突然提到玉真妙元上人,又告诉我这位族侄女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