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确实是年轻，虞大小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侮辱，嘴一张就很恨不得把敢对自己不干不净的人用吐沫星子淹死。
谁料最后差点被淹死的人是她自己。
几乎是第二天，虞微就见识到了所谓资本的力量。
她当时怼的那个人也算是个颇有斤两的制片，在圈子里人脉很广，放话出去要让虞微混不下去。
营销号放出去的照片角度光影都十足暧昧，热搜上的词条又足够惹人遐想，观众才不管真相如何，只是认定她是个出卖身体的鄙贱女人。
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出道作品里面惊鸿一瞥让虞微一夜之间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日之星，只是脾气实在太硬，最后也真就如流星一般从满目琳琅中一闪而过，徒留下了这些年真真假假的绯闻艳影。
后来兜兜转转地捞到一点边边角角的角色，过一把演戏的瘾。
虞微对自己的简历能被导演看中其实不太抱什么希望，上次为了躲避薛逢居然还能在小网剧里捞了个女二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回京之后还有更叫她意外的。
成静荣导演的新作，邀请她去面试现场试戏。
成静荣的名字在电影人的心中不可谓是不响。
不仅国内各大奖项已经拿到大满贯，甚至还包揽了国外数项顶级奖项，乃至终身成就奖，代表作《影中人》《布加勒斯特之夜》至今还是放在电影学院教科书里的经典之作。
秦姐倒是比较冷静，隔着电话语音轻柔而沉着：
“你只先去试一试，能在这样的导演手底下试戏，也算是一个锻炼的机会，选不中也是正常的。”
虞微捏着一枚小小的化妆镜，谨慎地检查起自己的脸来。
确认眼下微微的青黑被遮瑕掩盖得看不出差错之后才略略放心。
手中薄薄的剧本已经被她捏得发皱。
剧组选人之初并不会给演员们完整的剧本，虞微拿到手里的也只是一段人设，她要靠这寥寥几句话，在脑海中编织出那个虚幻的人物的一生。
这次的角色是个底层出身的少女，消瘦，苍白，骨头从薄薄的皮肉中突刺出来，像是一只被丢弃的野狗。
虞微在进场前还在反复琢磨着人物的细节。
被生活逼到死角的可怜女孩，有一双狼一样桀骜不驯的眼睛。
从小被父母抛弃，寄养在常年酗酒的叔叔家里，日日夜夜遭受侮辱和打骂。
阴沉沉的鬼魅，在无尽的潮湿中挣扎着生长，一副衰弱狼狈的可怜相，但是也拼了命歪歪扭扭地长大。
先前投递简历时便拍过一段试戏的视频，只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
虞微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找来卸妆湿巾，将脸上脂粉一一地擦去了。
来之前还在担心一个晚上没睡好影响自己的状态，现在么……虞微审视着镜中犹挂着发青眼圈的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试戏的现场人并不多，来得也都是颇有分量的人物。
已经快要七十岁的成静荣导演坐在正当中，是个蛮威严的人物，不爱说话，嘴角和眉尾都自然而然地向下垂着，看着便让人心里发憷。
虞微有点发怔。
倒不是害怕成导，而是在成导身边看见了袁至清。
袁至清见虞微看过来，便露出一个笑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袁至清似乎第一部 拿了影帝的片子，便是出自成导之手。
虞微眉头微微一跳，总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简单。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虞微不会让感情影响自己的工作，收敛了视线自如地沐浴在各位大佬的视线里。
她初一进来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便是各异。
先前进来的女演员，哪个不是化着淡妆精神饱满，竭力想向导演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虞微一出场，却是顶着一张素得不能再素的脸，连眼底淡青都清晰可见，较常人格外深些的瞳色里透出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来。
明明是冬日，大家都裹在温软衣物之下，再冷冽的人都要酝酿出三分可爱来，偏偏虞微站在那里，一张素白脸蛋在长发掩映下如同森森艳鬼，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瞳里浸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过来试戏，连收拾一下也不肯？”
成导花白的眉毛一抖，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淡淡却无端叫人背后生起冷汗。
旁边的人最是会瞧眼色，看成导的语气，这是不成了？
虽说试戏的时候最好是素颜，但是能来争取角色的，哪个不是光鲜亮丽先呼后拥的女明星，只要是出现在有人的地方，自然是一定妆容精致完美无瑕，有半张丑照流出都算是偶像失格。
有人便悄声说：“就算自己不抱希望，也不能这么摆烂，看不起人吗这不是。”
虞微进来的时候脱掉了外套，身上便只穿一件羊绒毛衣，孤零零站在大厅正中，宛如一柄碎开的寒刀。
虞微自小胆子就大，成导看似诘问的语气还不足以让她慌神。
她脸上挂起一点乖巧的笑来，眼神却还是幽幽的深色：“不好意思成导，但是我想象中的风铃，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话说得不好。
太自大了。
有人偷偷去瞥成导的脸色，没想到传闻中脾气很臭的导演只是叫虞微上前：“你试一试这段。”
居然还叫她试戏，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有人已经笃定虞微不能入选，却疑惑成导为什么还要花这个时间。
毕竟他们这种人的时间，可比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要金贵多了。
手里拿到的是一小段剧情，演出来三分钟的样子，即兴。
虞微有五分钟的时间看剧本并在众多面试官面前进行无实物表演。
她完成得很好。
这个镜头表现的是女孩被喝醉酒后的叔叔殴打的情景。
虞微抱着头，紧紧地缩在角落里，因为疼痛而瑟瑟地发着抖，隔着发丝却朝着男人露出淬了毒似的仇恨目光。
在场的人俱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被记恨的醉汉。
成导苍老如树皮的脸上还是一派沉静，他盯着虞微，语气淡淡：“还需要磨炼。”
虞微一口气提起来，觉得四肢上的血似乎都被冻住了。
门人被打开，一点寒凉的气息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除了袁至清和成导，其他人都露出一点麻木的怜悯似的表情。
成静荣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神情，但是虞微却从他低垂的眼皮底下看出一点温和来：“就你了。”
四肢霎时解冻。
汩汩的热血沸腾起来。
虞微感觉到两颊在发烫，如同坠入迷离梦境：“谢谢，谢谢成导。”
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有人不可置信：“成导？不再看看？”
老人半阖着眼睛，说话的调子里带着点倦意和不容置疑的笃定：“不看了，看了那么多，一个会演戏的都没有！”
虞微脚步虚浮地走出大楼，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袁至清穿着一件棕色大衣，围着深蓝色的格纹围巾，如同很多个下课的时候静静地站在楼下，用浅琥珀色的眼瞳温柔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微微。”
虞微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带着许烟烟一起来了。
第14章
叶秘书觉得不对劲。
十二万分的不对劲。
自家顶头上司，未来的寰宇集团掌权人，一生唯爱工作不知情爱游戏为何物被员工私下吐槽是不是智能ai的小薛总，好像，似乎，开始追星了。
“boss，因为波士顿暴雪，S.E集团的负责人没有办法准时赶到京城，和他们的会议需要改定时间，您看……”
叶秘书进来的时候，正巧看到boss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投影。
投影消失的那一刻，正巧放到跋扈女配扇小白花女主耳光的画面。
叶秘书：……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部片子……应该是n年前一部被骂出花来的三无网剧吧？
常年浸泡在互联网的叶秘书对这部烂剧还颇有点印象，叫什么《娇俏王妃带球跑》来着？班底和剧情都是稀烂，还没放到一半男女主就已经快进到炒cp提纯虐粉一条龙，因为严重伤害了观众的眼睛被骂翻互联网，唯一稍稍有点出圈的就是女配吧，让妆了还艳压全剧，就是人品实在太差，刚火了没几天就悄无声息了。
好吧，重点是，原来boss喜欢这种口味的？
难怪先前传说boss相亲了好几家集团千金都没有看对眼的。
叶秘书脑子转得飞快，以后不会就有小白花泪眼汪汪带球来公司吧！
什么电视剧照入现实啊！
叶秘书想了想，小薛总这张脸看起来也不输那些男明星，真代入一下，怎么感觉还怪好看的。
不过脑补归脑补，叶秘书对工作还是不含糊：“除去跟S.E的合作，六点还约了飞天娱乐的裴总在金楼吃饭。”
薛逢摘下金丝眼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点点头表示知道。
等到秘书出去，他重新打开投影。
画面上是几乎被过重的妆容和夸张假睫毛淹没的虞微。
她拍这部剧的时候还是刚出道，眼睛亮得仿佛有星星，张牙舞爪地做凶悍模样，却依然让人觉得可爱。
可爱。
薛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唇边不自觉漫出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浅笑意。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纸袋。
是精品店最常见的那种花里胡哨的模样，躺在一抽屉的奢华品牌之间显得扎眼又廉价。
偏偏主人却像是极看重的样子，修长手指轻柔地摩挲过光滑纸面，恍惚间却总觉得指腹下的触感变成少女绯红的唇肉。
殷红颜色被晕开，像是一朵水红色的花，开在素白的脸上。
再往上，是少女盈盈的一双泪眼。
倔强得像是一只被抓住的可怜小兽。
妹妹。
妹妹。
“阿逢，以后这就是你的妹妹了。”
“你得保护好她，知道了吗？”
摩挲着礼品袋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猛地收回了手。
抽屉被合上，男人伸手抵住自己的额角，过分用力咬紧的齿根泛出一阵酸意。
可是……哥哥给妹妹送一点礼物，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只是送个礼物而已。
光明正大。
这么多年不见，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兄长，也会试图跟妹妹修复关系的。
毕竟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似乎是说服了自己，男人又打开抽屉将那只纸袋取了出来。
从金楼里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司机低声问道：“老板，是直接回别墅吗？”
薛逢揉了揉额角，刚刚喝了些酒，领带散开，露出醉得泛起淡红颜色的修长脖颈，却依旧能清晰报出一串不知在心里默念过多少次的地址。
那是虞微的住处。
虞微说自己了解薛逢，确实没说错。
从薛逢回国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知道了虞微的住处。
只是还是强忍着，在虞微面前表演出一副宽容又大度的，身为兄长，应该有的样子。
黑色宾利缓慢地行驶进小区，停在了一栋颇有些老旧的楼前。
虞微自己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高档的小区，只是找了个离公司近的老小区，平时和许烟烟秦姐她们往来也比较方便。
是以穷鬼人设还算得上□□。
黑色的车身融在黑暗里，只有不远处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映出亲昵的一对男女。
男人原本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
被前男友当着面邀请了，虞微就算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看着袁至清那双蜜糖色的眼睛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到底也没有去成袁至清想怀念过去的那家饭店。
两人没出道的时候当然可以去，想去吃几次就吃几次，但是如今袁至清已经是坐拥粉丝无数的双料影帝，虞微暂时还不想两人的绯闻登上热搜。
自己的微博现在还因为上一段风流事沦陷着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袁至清那双含情的眼睛脉脉地望着她。
两人坐在一家会员制的私人会所里，不用担心会有狗仔溜进来拍照。
双人包厢里仿中式的设计暧昧而优雅，幽幽的红色灯笼映在脸颊上，鼻尖蔓延着浅淡的暖香。
虞微不太敢看他，低着眼睛：“也没几年吧，再说了你不是也没变？”
她吃得有点心不在焉，长发半掩着侧脸，在光线刻意调暗的包厢里映出一股子靡靡的艳色。
“对了，今天的戏，谢谢你了。”
她猜想是袁至清帮着她跟成静荣导演说了什么。
袁至清淡淡地笑：“我只是向成导推荐了你，还是你自己争气。”
“微微，”他的语气好轻，望向虞微的眼神带着不再掩藏的深情，“我当初就觉得，你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那些……”
他大概是用了毕生修养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说出“废物”两个字来，
“小班底的制作，配不上你。”
虞微低着头，疏离一笑：
“那谢谢学长的祝福，不过小制作也挺好的，哪里不是磨炼演技呢，我现在的情况能有工作也不错了。”
她叫他“学长”，把两人的界限划得分分明明。
袁至清的动作微微一滞，却好似没有听到，依然温声道：“今天你进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虞微眨眨眼：“什么？”
“第一次看见你精神这么不好的样子，我有点担心你。要是有事，你可以跟我说。”
袁至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说。
虞微心想，还能是为了谁啊？
再说了，学长你现在是我什么人啊，我要以什么立场，来求你帮忙呢？
虞微抿了抿嘴，不说话。
沉默在包厢在蔓延。
袁至清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良久才笑了一声，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一点受伤的表情都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都怪我，还以为我们是过去的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对不起，微微。”
他露出低落的神情，眉尖蹙起，却还强行压抑着情绪冲着虞微弯起唇角。
若是他的粉丝此时在场，一定恨不得献出所有给自家哥哥。
虞微神色也稍稍松动了一些。
不行，不能因为区区美色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