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沈母沏茶给慕容澄,三人坐下后说了说招来流氓的前因后果。
慕容澄听后蹙眉,“既然这个王谦知道你们住址,你们何不搬家?”
沈母愣了愣,随后想起他算病人,便拿出耐心回答这个荒谬的问题,“搬不了,搬哪儿去,也没钱也没地,在这儿住了几十年,根儿就在这。”
慕容澄没察觉什么,道:“不过这样实在不太安全,难说他们明日不会再来。”
莲衣道:“宝姐儿在,料王谦不敢动真格的。”
沈母却不这样想,“那是要是动不动就上门闹事,我们也招架不住啊。而且要是有下次,你如何担保他们真的还会手下留情?”
“噢…”
沈母转而问:“小容兄弟的身手怎么这么好?”
莲衣正欲接话,被慕容澄抢了先机,只见他面不改色道:“世子英勇神武驰骋疆场,有每日在演武场操练的习惯。”他看一眼莲衣,“我跟着他,久而久之看也看会了。”
沈母听他这样讲,心说他不发病的时候和常人没有分别,起码分得清自己和蜀王世子。
莲衣却撇下嘴角,哪有人自己说自己英勇神武的,不过见他配合自己圆谎,她还是很欣慰的,“你今日…怎么刚好会来?”
慕容澄冷飕飕抬眼,“我那五十两银子还在你这。”不收留他,总要把钱还他。不过,这只小貔貅未必舍得把到手的钱再吐出去,那就看她愿不愿意做出让步了。
这件事还轮不到莲衣做主,沈母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你说我要是请小容兄弟住在我们家里,他能不能答应?”
莲衣猛地回头,沈母拉住她,“别反应这么大,叫人家看出来,你替我问问,就说咱们好歹还能管他三餐,屋子就住你那间厢房,委屈你和小妹挤一挤,总好过再被人欺负到家门口的时候无能为力,吓坏了宝姐儿。”
莲衣觉得不妥,“可是他住在这儿定惹人闲话,叫他多来做客就是了。”
沈母不以为然,“今天发生的事,那几个最爱说闲话的也都看到了,要还是乱说就是她们心眼儿坏,何必去管那些心眼儿坏的人的人怎么想呢?”沈母轻轻推莲衣,“好姑娘,你去问问。”
莲衣撇下嘴角,“不用问了,他愿意。”
他愿意得不得了!偏她这么可怜,回了家都躲不开世子的奴役!
慕容澄大抵知道沈母在和莲衣商量什么,因此形容得意,慢条斯理地饮用着杯中粗茶。
不多时莲衣便扭扭捏捏朝他走过去,“你随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莲衣领他到厢房门口,伸手指了指,“以后你就睡这儿,那五十两…我就收着了。”
这角度堂屋里只能大概看到二人谈话,看不见慕容澄伸手掐莲衣脸蛋,“还‘你’?叫上瘾了?”
莲衣被他捏着脸,面颊牛皮糖似的高起一块,瞧着有些沮丧,“您要住在这,往后我就得这么叫,否则哪天说漏嘴,连带我全家一起遭殃。”
慕容澄扬眉答应,“好,那我就准许你私下里也这么叫我。”
莲衣被揪着脸,说话含糊,“圣旨真躲得掉么?那我这下就是你的共犯了?”
慕容澄松开手,将捏过她面颊的手背在身后,空握成拳,弯下腰拉近了二人距离,煞有介事道:“那你可要小心点,把我给藏好了。”
莲衣是真的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该如何将慕容澄给藏好?首先他就不能在她家里享福。
她攥起拳头给自己壮胆,小声建议,“小妹要去女学做工,我正好缺个帮手。过几天,不对,明天,就从明天开始,你跟我去练摊吧?”她为了让提议听起来合理,话末还叫了一声“容成”。
慕容澄不料她能提出如此要求,不禁后撤半步,拧眉将她注视。
她别是逮着了机会想折腾他……
不过这倒也是个掩人耳目的办法……
“嗯?”莲衣有商有量,眼睛眨巴眨巴闪烁亮光,两手合十在身前拜拜,“可以吗?可不可以?”
第28章
傍晚沈末拉着馄饨车回家,就看到莲衣将自己的家当都搬到了她房里,待了解了缘由,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为了家里多了个生人,而是为了下晌王谦派人来找麻烦。
沈末是个嫉恶如仇不大懂得变通的脾气,“臭不要脸的,世风日下做得出这种事来,不行,明天我说什么都要找他去!”
莲衣就知道她要冲动,“找他做什么?”
“找他理论!”
“还以为你要去将他打一顿呢。”
“打又打不过。”
“那你讲理难道他就听了?”莲衣坐到她边上去,拿肩膀碰碰她,“你明天不用去学堂了?可别因为这些事耽误了咱们赚钱的大业,只有手头宽裕才能选到好铺位,你看大姐没日没夜做绣品,等将来我们租了店,还要请大姐出山掌勺呢,可不能让她为家里生计先累坏了眼睛。”
沈末想想也是,自己又冲动了,“嗯,二姐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将来有的是王谦哭的时候。”
莲衣笑起来,“而且不用担心,你是没看到世…容成多厉害,有他在,那帮流氓不会再来了。”
沈末叹口气,“家里多个人还是有些怪怪的,不过他今日真是帮了大忙,我们是该知恩图报。”
二人窸窸窣窣脱了衣裳睡下,挨得紧紧的,在被窝里直笑,“好挤呀,你往里面去一点。”
睡到早上一个醒了,起来穿衣,便将另一个也吵醒了。
莲衣出去准备出摊的东西,现在天热起来,馄饨隔夜包好会坏,她便每天早上剁新鲜肉馅,再和提前擀好的馄饨皮一起装车,边做边卖,人家要几两就包几两。
剁肉的动静很大,慕容澄悠悠转醒。他昨夜睡得不大好,这炕睡一次有新鲜感,睡久了真是浑身疼,论软硬程度,跟当年行军时候睡草席都没什么两样。
他起来想找地方洗漱,屋里却连个水盆都无人准备,他只得走到院里的水井旁自己打水。
偏首见莲衣在粗陋的厨房里忙碌,长长的襻膊从身后交叉着绕到身前,固定起宽松的袖子,大大方方露出两条洁白细瘦的胳膊。
她瞧见他,招招手,“你起来了,早上有肉包子,你吃完我们就走。”
慕容澄瞌睡半醒,朝她走过去,掣下了她捆在身上的襻膊,她身上宽松的袖子顷刻滑下,盖住了两条细胳膊。
莲衣一惊,“哎?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澄一言不发将那条蓝花绳从中间剪开,分成两段,然后抓起莲衣的胳膊,用绳子将她的宽松的袖口贴合手腕缠绕,一圈一圈贴紧小臂,俨然是军营里行军的样式。
他道:“你要是在外头也这么露胳膊干活,任凭你梳什么头都有人来找你麻烦。”说着看她一眼,“还妇人头?梳男人头都不管用。”
他替她缠胳膊,就要捏到她的手,莲衣隐隐觉得有些不自在,把手抽回来,狐疑抬眼瞧他。
慕容澄还以为自己总算点化了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灵童,清清嗓子,“怎么?”
莲衣踮脚小声说:“不用帮我做这些的,演得有点过了。”
怕他不明白,她解释道:“就算不是世子,只是个仆役出身的家生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帮人做这些琐事。你可以演得再自然一点的。”
“好心当成驴肝肺。”慕容澄真叫懒得言语,撇下她就走,出去推车。
莲衣赶忙揣上两个肉包子,“等等我!你走慢点!”
今天出摊卖馄饨也是两个人,不过不是姐妹两个,而是莲衣带着慕容澄。莲衣在前面拉车带路,慕容澄在后边推。
他才出来就不耐烦了,声音飘过来,“还以为你急着回来享福,结果就是每天起早贪黑摆摊卖馄饨。”
莲衣头也没回,清脆地说:“我也以为我是回来享福的呢,但一家人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为防止慕容澄问她当初为何又要离家,她说,“我走的时候爹刚过世,家里的积蓄都被拿去买地盖饭馆,穷得揭不开锅,我走了家里少一张嘴,就能好过些。不过我也的确盼着回来的时候饭馆已经生意红火,可以借姐姐姐夫的光,享享福。”
她扭脸看他,“可惜心愿只成了一半,饭馆开起来了,姐夫却翻脸不认人了。”
慕容澄听到这哼了声,“你们江都的官府怎么连这种人都保,不过是个开饭馆的小老板。”
“他那姘头厉害呀,扬州通判的外甥女。”
“扬州通判算什么。”
莲衣没出声,瞧他一眼,心说扬州通判在亲王世子面前的确不够看,可眼下慕容澄也无法亮出他那的尊崇身份。
莲衣手握这个秘密,就像是手握一把绝世好兵刃,却只能用它来打鱼鳞。
所谓“打鱼鳞”,大概是指有慕容澄陪着出摊,即便是到河边做那些嫖客的生意,也没有好事之徒再对她出言不逊了。
但他也就只有这点用处,包馄饨、煮馄饨、端馄饨收钱都靠莲衣,他就抱着胳膊站在边上,像个木头。有时候莲衣忙不过来了,客人喊他,他就看人家一眼,带着点“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使唤世子”的蔑视。
莲衣最初无所谓,后来忙起来看着他实在碍眼,“你就帮忙收钱嘛,来都来了。”
慕容澄抱着胳膊别开脸,“我才不会做那些和我身份不符的事。”
莲衣手叉腰瞧他,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慕容澄被这四个字魔音灌耳,再看莲衣忙忙碌碌抬手擦汗,实在不堪其扰,总算放下了世子爷的臭架子,走到食桌边上,干巴巴朝食客要钱。
“你,三文。你两文。”
那两个食客刚刚坐下,凳子都还没坐热呢,差点没站起来和慕容澄理论。
莲衣连忙上前赔礼,将慕容澄拉到边上,教育道:“哎呀人家还没吃完呢!你得看眼色行事,人家吃完擦嘴了,你再上去要钱。说什么不打紧,态度好一些。”
慕容澄鼻腔出气,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吗?他那是拉不下脸。
莲衣叹口气,拍拍他结实的臂膀,为他鼓劲,“努努力,忍一忍。回去给你炖大鸡腿,加多多的辣!”
慕容澄瞧她那样,笑了声,“知道了,本世子会忍的。”
这头总算如火如荼步上正轨,那头沈末也忙得不可开交。
她早晨离家去往城东,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到知慧女学当助教,而是在未抵达女学的街口就往左拐,然后在隐蔽无人的死巷子里扒开木板,换上了一身男装,鬼鬼祟祟去往江都县衙。
沈末冲进县衙,气喘吁吁,险些点卯迟到。
“到了到了,沈墨到了!”
她扶着小帽去往正堂,只见新来的刘知县已经坐在堂上办公。刘知县名叫刘少庭,便是那扬州通判的家中幼子,刚来江都走马上任。
日前他命衙役在镇上张贴告示,招揽贤才。
他是京城人士,新官上任,对江都没什么了解,也没有自己的亲信,急于培养可造之材,衙门里的又都是些相互熟识的老油条,刘少庭不想被人糊弄,便招了沈墨这个县衙编外人员,作为自己的文吏。
沈墨自称是个穷书生,土生土长的江都人,墨是他的字,本名沈宏。
然而这沈宏,根本就是沈家的表亲,早年死在外地,户籍一直没来得及到官府吊销。
沈末此次易名沈墨,不光是为了县衙这份文吏的工作,还是为了接近刘少庭,看看这公子哥出身的县令有什么把柄能被她捏在手里,从而帮沈家一举夺回饭馆。
她在心中称赞自己神机妙算,家中老小也总算能替姐姐分担。
刘少庭道:“沈墨。”
沈末抬头,“在!”
刘少庭虽为刘家幼子,却也二十有六,为人古板,说话做事十分有威严,“你今日是第一天上值,便迟到了一刻钟,没关系,事不过三,明日别再犯同样的错误。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整理这几日百姓递上来的诉状,午时之前拿给我。”
“是,大人。”
沈末虽是老小,身长却高,瘦瘦窄窄面庞清丽,做男子打扮时就像个瘦弱秀气的小书生,难以引起旁人过多注意。
她坐到下首坐席,安安静静埋头翻阅起面前的厚厚一沓状书。
旭日东升,一晃来到晌午。
沈家两个妹妹都在外头鸡飞狗跳地讨生活,家里岁月静好,只剩母亲和大姐,一个带孩子的时候另一个就去做绣品,如此轮换,不至于久坐乏累。
“沈家大娘。”屋外有人敲门,是陈恭的声音。
他带着老父登门沈宅,目的却不是提亲。
沈家凭空来了个俊后生,还是从莲衣老东家蜀王府来的,消息到底要传到陈父耳朵里。陈家本该直接上门提亲,却因为这个容成,临时决定先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