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被她辜负了的布偶娃娃,真相大白之后,他除了当场发了点火,也没有追究她什么。
想来他也已经不当回事了吧?
正想着,沈母清清嗓子,碰了碰莲衣的手,“小花,吃饭,别总盯着人家容成看。”
莲衣猛然回过神来,低头扒饭,“没有,我没有盯着他看。”
慕容澄淡定挟菜,瞥了她一眼,嘴角若有似乎一点弧度,有点讥硝,像是在笑话她。
横竖吃得差不多了,莲衣拿起碗筷,急着逃离饭桌,“我这就吃好了,你们吃吧,大姐你吃,宝姐儿的饭碗给我,我来喂。”
“好,她吃不完没事,饭可以剩着。”沈良霜将宝姐儿的小木碗递给莲衣,又叉起宝姐儿两腋,将她小墩子似的搁到地上。
宝姐儿听得懂大人说的,自觉牵着莲衣的手,跟她到小院里坐在摇摇马上吃饭。
她背对堂屋坐着,看不见身后,不晓得屋里都看着自己。
沈良霜每日不是刺绣就是带孩子,瞧着总是疲惫,含笑说:“我真是愧对小花,做长姐的没本事,要妹妹替我为这家里操心,一想到她离家时那么小,只有十二岁,我就觉得心酸。”
沈母刚要出言安慰,慕容澄便说:“不用心酸,她在蜀王府时过得很好,王妃待下人和善,世子也…待她很好。”
沈末摆手道:“二姐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蜀王妃是位非常好的贵人。世子可就不怎么样了,总苛待她来着。而且啊,我晓得这个蜀王世子上过战场,十七岁取敌将首级!那是什么天方夜谭?听着就不像善茬。”
沈母听后心惊,“真的?小花怎么都不和我们说起,我还真当她能留在王府享福。”
慕容澄被说得一顿语塞,最后只好道:“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觉得世子…是个好人。”
谁知沈末哈哈一笑,拿手肘撞他,“容成,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你说的世子就是你自己,其实对我二姐好的人是你,对不对?”
沈母和沈良霜愣了愣,倒没想到这一层,容成竟是犯起癔症,把自己当成世子了。
原来这病是这样子的,母女三人相互看了看,纷纷收拾起碗筷,她们还以为他犯起病会跑到大街上大喊自己是蜀王世子呢。
慕容澄不明就里,顺手帮忙端起菜盘,被沈母按住,“放下吧,你是客人,就该我们招待你的。”
沈末也道:“是啊是啊,碗我会收,你这会儿就好好坐着,别乱走了。”
这是以为他正犯病,怕他摔坏家里碗碟。
慕容澄虽感到疑惑,但也不抢活干,他起身走到屋外,却没有看见莲衣和宝姐儿的踪迹,只有摇摇马还在前后晃动。
第30章
院里只剩晃动的摇摇马,莲衣此时正在大门外。
她适才正喂饭呢,瞧见陈恭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不过多时,他又探头进来朝她招招手,唤她出去。
她出去见陈恭提了一包糕饼,塞到她手里,“小花,我回来路上看到有卖绿豆糕的,晓得你喜欢,虽不比你家的手艺,但还是想买给你吃。”
莲衣鲜少被人示好,不由红着脸踢踢脚下石砖,“陈恭,谢谢你。”
“你拿着。”他顿了顿,“我还有一事想和你说。”
“嗯,你说。”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你忙,辰时便要出摊,夜里回来还要帮你大姐带孩子。你看这样如何?明日卯时你我在小时候常去的老地方碰面,我在那里把心里话说给你听。”
“不太好吧…”
见莲衣犹豫,陈恭迫切拉住她的手道:“小花,我是非你不娶的,你来见我,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莲衣只得点了下头,“是关于你的事吗?”
陈恭见她答应,多的也不再解释,“不是,是关于我们的事。小花,那我就先走了,明日辰时你一定要来。”四下看了看便匆匆告辞。
莲衣提着糕点回进门,就见慕容澄黑着脸站在门边,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八叭伞令七弃呜伞流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慕容澄下颌角紧了紧,别开脸,下颌瞧着十分凌厉,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刚刚,你怎么到外边去了?这包东西是谁给你的?”
“街坊给的。”莲衣掩饰撒谎,慕容澄也不拆穿,她又反问,“绿豆糕,你要吃吗?”
“不要,你留着自己吃吧。”
满嘴谎话,他懒得再说,转身回了厢房。
绿豆糕是儿时的老味,莲衣捧着糕点和沈末对坐,你一口我一口地说起儿时趣事。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传到对面厢房,慕容澄打从回进房里,神情就十分严肃,眉头根本没舒展过。
他都听到了,莲衣和那个陈恭说的话。
她看上去很喜欢那个人,但是慕容澄想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何喜欢陈恭,他半点,不对,丁点都比不上自己。不过是个穷酸秀才,长得像个瘦白的冬瓜。
给她拎了一包糕饼来,她便像是受了多大的好处,笑得那么开心。
慕容澄睡倒下去,听着沈家姐妹的笑声,思绪也渐渐从儿女情长,一点点飘远去。
他想起小时候和康健两个人不论雨雪,每天早上都要起来操练。康健那么高的个子,在慕容澄的不懈努力下,长着长着竟也追上了。
他最烦别人说自己漂亮,总觉得漂亮就是软弱无能的,也因此他对“文弱”“漂亮”有偏见,比谁都想当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十七岁那年西番进犯,他看到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便想拉着康健一起上战场,康健虽然长了个大个,但胆子却小,他从未想过随军出征,即便跟着世子操练,也只是为了做好仆从的分内事而已。
但胆小老实的康健最终还是被说服,随他去往了大渡河。
之后的一切都远超慕容澄想象,战场上的景象叫人不堪回首,他对康健承诺会活着带他回去,康健也次次选择相信他。
他说他好想念家乡的狮子头和肴肉,慕容澄便答应回去之后请个扬州厨子到世子所,专门给他做菜。
可是康健没能回去,那个胆小怕事的总是念叨着家乡狮子头的少年,在乱箭下护住了自己唯一的玩伴,成了永远的英雄。
这晚上慕容澄又做了战场上的梦境,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他愣愣瞧着房梁,以为自己又从梦中惊醒了,可是他并不感到心慌,很奇怪,相反十分平静。
那他就是被吵醒的了,慕容澄竖起耳朵,果真听见院子里细碎的脚步,他起身打开窗,看到莲衣正推门离家。
他听见了她和陈恭的谈话,知道她去见她了。昨天他们两人在门外的谈话他都听着,酸得拳头发紧,但也无计可施。
“孤男寡女,半点不知检点。谁知道那个陈恭安的什么心?”
他将牢骚说出口,皱了皱眉,随即拿来外袍穿上。
那厢莲衣并未往坏处想,她和陈恭是从小认识的朋友,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两边家里也都认识,又说好要登门提亲了,怎么着都不至于将他想成坏人。
陈恭说的老地方是拐子巷附近的一间土地庙,他们小时候就爱在土地庙门前的空地上玩,饿了就进庙里吃供果。
只是那附近又盖一间寺庙,这小小土地的香火也就慢慢断了,后来荒废,成了乞丐的藏身之所。
莲衣不知道,她十二岁就离了家,这会儿到土地庙一看,门前杂草丛生,触景生情便蹲下来替土地公公拔草。
嘴上念念有词,“您老人家怎么也不知道收拾收拾,神仙也要打扮,干干净净才有人来拜您。”
陈恭也按时来到土地庙,正好听见她这么说,笑道:“这话真奇怪,难道不是有人来拜,才会顺手收拾收拾这土地庙?”
“你来啦。”莲衣回头笑笑,“找我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还要专程跑到这里来。”
“小花。”陈恭只是叫了她一声,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莲衣品读出了他话语中的局促,起身问:“怎么了?”
“我可能娶不了你了。”
莲衣微微一愣,有些无措,“为什么?可是你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你遇着喜欢的人了?”
陈恭被她逗笑,“什么叫我遇着喜欢的人了,我喜欢的人不就是你吗?”
莲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了如此傻气的问题,没好意思接话,只是跟着他往土地庙里走。
陈恭忽然转过身,“小花,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小时候在这里过家家,你总说长大了要嫁给我,现在也是作数的,对不对?”
莲衣不明就里点点头,“对呀。”
陈恭问:“那你可还记得走之前咱们在这土地庙里立过什么誓?”
莲衣迟疑,“什么誓?”
陈恭露了相,开始着急,“你说过等你回来,就拿出一半的银子做嫁妆,助我到京城赶考。难道你都忘了?”
莲衣这时候已经觉察出不对劲,可当年那话的确是自己说的,揪不出陈恭的错处,只好道:“我是说过,但那也不是立誓。其实哪怕在回来前我也是这样打算,只是回来发现家里变故,不得不重新打算。”
陈恭言辞恳切,“小花,你也知道我如今是秀才,却为了等你迟迟没有定亲,去年桥东的赵老爷想嫁女儿给我,还要带上百两嫁妆,我也都为你婉拒了。”
莲衣有点想跑了,土地庙的窗子被蛛丝缠得密密匝匝,透不进多少光线,“陈恭,谢谢你,但我看咱们还是回头再说吧,你上我家来,等当着你爹和我娘的面我们再说吧。”
“小花!”陈恭连忙将她的手腕抓住了,半点力道不肯松,“别走,你听我说完,我是想娶你的,只是我爹不让,他非要你们家拿出一百两的嫁妆,我和他说了你有难处,他不肯松口。”
“那…那就等我度过难关再说吧。”
“可你是拿得出一百两的啊小花。”
莲衣愣愣瞧着他,心知他未必真的想娶自己,只是想要钱罢了。
她冷下声调,“拿不出来,我的钱都攒着租铺子开店,若你爹执意要我拿出百两嫁妆,你还是去娶赵老爷的女儿吧,我家小门小户,拿不出这么多。”
其实陈恭早就想娶赵老爷的女儿了,他根本没有在等莲衣,是赵老爷派人打听,得知陈秀才又嫖又赌,这才临时反悔不再嫁女,他见当不成乘龙快婿,便又将主意打到了莲衣身上。
这一百两他没拿到手便觉得亏,因此是不论如何都要从莲衣身上要回来的。
何况他私下里也欠着债款,等将来东窗事发,他就再也找不到能替他还债的倒霉鬼了。
陈恭眼神一暗,沉声说:“小花,我是一定要娶你的,你相信我,乡试我定会榜上有名,不辜负你的期望。”
莲衣吓坏了,刚要嚎一嗓子,就被捂住了嘴巴,土地庙地处偏僻,外头天光乍亮根本没几个行人,她做惯了力气活,用力挣脱,在土地庙里上蹿下跳,左躲右闪地避开接近自己的陈恭。
慌乱之下她从供台摸到半个瓷碗,接连往陈恭身上打了好几下,可这东西轻飘飘没有分量,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陈恭趁她挨近,又一把将她按住捂住了她的口鼻,一面说自己一定会娶她,一面要她记着当年立下的誓。
莲衣鼻腔里只剩下男人手心出汗的咸酸味,她没想到陈恭叫自己出来是为了生米煮成熟饭,令她别无他选,只能带着嫁妆进他陈家的门。
她抓紧那瓷碗,不再手下留情,用锋利的边沿扎他胳膊,陈恭吃痛支起身,莲衣趁机将他推开,慌张跑出土地庙,外头的天色又亮了一点,和被骗进土地庙前俨然是两片天。
莲衣大口吸气,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受。
她往外跑去,拐过巷口一头撞上软墙,十万火急还不忘道歉,那人却一把拉住她,吓得她连忙抬头分辨来者何人。
来的是慕容澄。还是一瞬间冷下脸来的慕容澄。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顷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抓起她两臂低头检查她衣着。她手上瓷碗忘了扔,豁口沾了血,不像是她的。
还好,不是傻得没救,还知道自保。
再看她身上衣物,豆绿色的比甲被扯开,外裳破了,瞧着狼狈不堪,但好在她机灵果敢,没叫人占到半点便宜。要不是自己跟了一半跟丢了,在这歪七扭八的巷子里迷了路,也不会叫她受人欺负。
慕容澄问:“他还在里面?”
莲衣抽噎着盯着他,点了两下脑袋。见他要往里走,连忙将他拉住,摇了摇头,“不要了。”
慕容澄拂开她,提高了声量,简直火冒三丈,“不要什么不要?”
“…他没得手。”
“我知道他没得手!在这儿等我,别就这样自己跑回家。”慕容澄说罢就往撒开手脚朝土地庙跑去。
那厢陈恭半点没讨着好,被莲衣刺得胳膊直冒血,他呲牙咧嘴收拾衣裳,刚抬起腿迈门槛,门外来了个高大的黑影,一脚将他踹回去。
“哎哟喂——”
他一屁股坐到石砖地上,尾巴骨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就是不由分说地拳打脚踢,陈恭几次觉得自己要看清眼前人了,随即就是一拳,他觉得自己像块破布,被拽来扯去,直到被打得眼前一黑,鼻青脸肿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