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访客,还是陈恭父子,沈母与沈良霜相视一笑,都知道对方是为儿女亲事来的。
沈母走出来道:“陈翁快请进。陈秀才,许久不见,你如今是大忙人了,在拐子巷总也见不着你。”
陈恭连忙自谦,“大娘千万别这样唤我,只管叫我陈恭就是了。”
沈良霜笑道:“说起来你小时候也不管你大娘叫大娘,而是叫小花的娘,你和小花呀,真是拐子巷的金童玉女。”
陈恭都叫她说面热了,“大姐…”
“脸红什么?快进屋来,小花出摊去了,就快回来。”
陈父问:“那个姓容的小哥儿,今早我见他帮良花推车,可是也随良花到街上去了?”
沈母微微一愣,笑道:“是,小容兄弟也去了。前阵子家里被人上门找麻烦,小花独自做生意也总遇着那些不着调的人。小容兄弟蜀王府的嬷嬷的儿子,那位嬷嬷出手阔绰拿了五十两来,我心想要是能留他在家,我既能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也能借他吓吓那些泼皮无赖,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沈母说罢叹气,的确说的都是实话。
陈恭是晓得莲衣遇上麻烦的,因此表现得十分谅解,“我也都听说了,既然这是大娘的主意,想来也是因为信得过那小哥的为人。”
沈母点评慕容澄,“信得过,是实诚人,就是不大会说话。就是偶尔会犯犯病,说些我们听不明白的怪话。”
陈恭便也附和,“噢,对,他是病人。”那是不该一般见识。
几人说着,走到屋内,话茬也渐渐扯远,从慕容澄的身上,说回了莲衣和陈恭的亲事。
陈父说道:“其实按照陈恭的意思,今日造访便该带上媒人,是我多心,这才先来问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母尴尬笑笑,给他倒茶,“是,这的确是我欠考虑,但这都是我的意思,和小花是没关系的。”
陈父颔首,“我现在知道了。”他沉吟片刻,“还有一事,有关礼金。其实别看陈恭这孩子表面风光,是咱们江都的秀才,实际每月里拿到手的那点钱也才够家里开销。”
沈母连连笑道:“这你放心,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大户,彩礼只求心意,两个孩子在一起了幸福和美才最重要。”
陈父一听,来了劲头,“那我陈家也不会亏待了良花,陈恭的亲娘临走留下一套头面首饰,还有两只臂钏,那将来都是良花的。”说到这儿忽然变了味,“良花这丫头不一般啊,她有远见。她当年临去夏国公府便和陈恭约定,等她回来要拿银子供他读书,当时她才多大,便有如此魄力,听说她这次带了近百两银子回来,真叫人不服不行。”
陈父说着,捋捋须子,那三角吊梢眼瞄了沈家母女一眼。
沈良霜默默看向沈母,二人都有些回过味来。头面首饰和臂钏算什么玩意?这陈家老父铺垫那么老些,只怕是来空手套白狼的!
什么儿女亲事,他要的哪是儿媳妇?根本就是看上了小花的嫁妆!
恰逢此时莲衣收摊回家,和慕容澄一前一后往家拉板车,门槛太高,便要合力往上抬,莲衣在前头没抬起来,慕容澄在后头抬起来,差点没给她撅个跟头。
“哎呀,吓死我了。”面前就是台阶,莲衣惊魂未定。
慕容澄见她无碍,便毫不掩饰地笑话她,莲衣哪肯?回敬了一小句,二人便就此你强我弱地斗起嘴来。
一抬头,就看到堂屋敞开的大门内,四张神色各异的脸。
莲衣见是陈恭来了,以为他是来提亲的,脸孔‘腾’的通红,“啊…陈恭……你,你来啦。”
慕容澄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凭他排兵布阵的洞察力,他觉得这个名叫陈恭的,就是慕容汛口中那个莲衣老家的未婚夫。
他皱眉看向身侧莲衣,就见她脸红得像两颗熟透的频婆果。
慕容澄不禁在心中发问,她怎么总是喜欢些能被一拳攮死的文弱书生?她夸自己英勇神武,难不成实际是在说他五大三粗,不讨人喜欢?
好端端一个颀长峻拔的少年郎,看看手,看看脚,陷入了自我怀疑。
第29章
厅堂里沈母和沈良霜面色沉凝,这陈家人说是来谈儿女亲事,实际根本是看中了小花带回来的钱财。
莫说那笔钱现在关系着全家命脉,即便没有这些污糟事,她真要拿去给陈恭,沈家都要掂量掂量。
沈母本叫陈父那番话气得不轻,看到容成带着小花从外边回来,忽然气就消了,先头解释那些做什么?最好叫陈家人误会,她家小花从来也不是愁嫁的姑娘!
她道:“小花才刚回来,和家里都没相处几日,我倒是不急着替她的婚事做主。”
莲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沈母送客,也只得垂手站在边上目送陈家人走远。
沈母无事发生似的,走到水井边捞的甜瓜,“来,不等小妹了。小花,小容兄弟,洗洗手咱们切瓜吃,镇了两个时辰,一定很爽口。”
慕容澄道:“我先回屋换身衣裳。大娘,你叫我容成就行了。”
沈母十分热切,“那就叫你容成,也是,叫名字显得亲近。”
莲衣怪不不明所以的,她拉了沈良霜到边上,“大姐,娘怎么怪怪的?陈恭他是来做什么的呀?怎么就叫人这么走了,也不多留一会儿?”
沈良霜瞧她这翘首以盼的样子,也不好说得直白,只是问:“小花,你觉着陈恭怎么样?”
莲衣不大好意思,“就那样呗,你们还不知道他?我觉得挺踏实的,还有志向。”
沈良霜见她并不特别了解陈恭,或者说是现如今的陈恭,觉得还是该稍稍提个醒。毕竟自己吃过婚姻的亏,担心妹妹重蹈覆辙,“不着急,你才回来,有的是时间和他相处,多接触接触再告诉我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莲衣狐疑,“大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沈良霜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市井人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又刚回来,不必那么着急。”
钱是莲衣带回来的,她要是愿意拿做嫁妆嫁到陈家也无可厚非,因此沈良霜只会简单提醒两句。
莲衣的确不急,点点头说自己心里有数。
大人们围着水井吃甜瓜,宝姐儿手拿小布偶从屋里走出来,以为她是来要瓜吃的,却见她一个劲儿舞动手里布偶,试图引起沈良霜的注意。
沈良霜弯腰一看,发现布偶娃娃的腋下裂了条口子,在往外窜棉花。
“坏了?”她将布偶娃娃接过来,逗逗女儿脸蛋,“知道了,等会儿就替宝姐儿修补。”
“我补吧。”莲衣主动请缨,“你那堆绣品做不完我帮不上忙,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帮的。好不好呀?宝姐儿,让花小姨来补你的小娃娃。”
宝姐儿和莲衣早就熟络了,忙不迭点点小脑袋,举着布偶到花小姨脚边,抱住她的腿贴一贴。
莲衣的心都化了,接过宝姐儿的小布偶来看一看,那是个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做得十分精细,还绣了眼睛和小嘴。
沈家三姐妹里手最巧的是大姐,莲衣做布偶的本事都是跟她学的,徒弟修师父做的东西,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真好看,等花小姨吃了瓜,马上帮你把她补得跟新的一样。”
宝姐儿点点小脑袋,指指桌上的瓜,莲衣抱她起来,叫她自己选了一块。
待吃了瓜,洗了手,莲衣哼着弹词在慕容澄的厢房里翻找针线,她虽然搬去和小妹一间,但小妹屋里的书都快堆到地上去了,没地方腾给她。除了贴身衣物,其余的东西莲衣都放在原来的屋子里。
慕容澄从别处回来,见她蹲在柜子前边找东西,窸窸窣窣像个存冬粮的小耗子,怪可爱的,便倚在门边静静看她。
莲衣拿了针线一转身差点吓死,气鼓鼓站起来,掸掸衣褶要走。
慕容澄晓得她要补布偶,留住她,“就在这儿补好了再走,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布偶的。”
莲衣当然不会忤逆世子,“噢”了声便坐下来,打开针线盒耐心缝补。慕容澄也像他说得一样,真的坐了下来,安静地观摩。
只不过他看得不是针线活,而是做针线活的莲衣。
特别是在她探出朱红的舌尖,抿线头穿针引线的时候,他看得格外认真。
“你喜欢这些小玩意?”慕容澄问。
“喜欢呀。”
喜欢?喜欢还漠视他的心意。慕容澄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耿耿于怀的问题。
“那那个放在你房里的布偶,你为什么不收下?”
莲衣一愣,木然抬起头。她第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说的是这个房,四下看看,倏地想起了什么,“你是说那个巫毒娃娃不成?”
慕容澄的脸在这一瞬精彩纷呈,“巫毒娃娃?”
她说那个他精心制作了一个多月,害他扎得手指千疮百孔的布偶是巫毒娃娃?
“沈莲衣,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那个娃娃哪儿跟巫术沾边了?”
“啊?”莲衣这下是真被他震慑到了,针尖穿过布子扎到手指,冒出个小血珠,她顾不上,怯怯发问:“那不是你派人故意放在那吓唬我的巫毒娃娃吗?”
慕容澄见她出血,顺手抓了巾子丢给她,觉得又可气又可笑,“我吓你做什么,谁告诉你那是巫毒娃娃,那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布偶。”
“不普通。”莲衣据理力争,“它很丑,丑得吓人!没准真是巫毒娃娃呢?”
慕容澄一时语塞,切齿道:“它就不可能是。”
莲衣被绕进去,没去考虑他为何要买个不是“巫毒娃娃”的布偶给她,“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是底下人买错了。”
“那就不是买的!”
慕容澄提高调门这一嗓子,将莲衣给喊停了,她忽地反应过来,既不是放在她床上吓唬她的,那他放个布偶在她床上做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送给她而已?
莲衣狐疑看向他,见慕容澄也正瞧着自己,眼里情绪淡淡的,有条暗河,流淌缓慢。像是失望了。
“对不起呀,我还以为是你放在那吓唬我的。”
“没关系,早就没关系了。”他冷冰冰将巾子丢下,走出了房门。
徒留莲衣低头看向那沾染血点的擦脸巾,回想起那晚在世子寝殿,他的手也在巾子上留下过一模一样的血点……
他说丑娃娃不是买来的,难不成是他动手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娃娃的丑就说得通了。
可他做这个给她干嘛呀……
莲衣脸孔微红,总算有点反应过来了。
在世子所的时候,他大概是想过要抬举她的,所以才将她从放良名录里除名,后来又良心发现,亦或是觉得她这样的黄毛丫头到底没什么意思,就大手一挥放她回家了。
想来要不是为了躲避皇帝旨意,他也不会再跑到扬州来和她有更多交集。
她当初在世子所,还真像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骨啊。
哎,果然有的事不能开诚布公,这么一想真是挺尴尬的,她还是装不知道吧,横竖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怀揣着这份迟来的尴尬,日子一晃又过去几天,莲衣的馄饨摊有了名气,还有人专程来吃。
这天沈末从学堂回到家,又带来个好消息,兴冲冲告诉大家,“城南有一间铺子招租,那原就是一间食铺,我去看过了,单层带个后院和后厨,小是小了点,至多只能摆六张桌。”
莲衣随即问:“城南热闹,那的铺位可贵了吧?”
沈末比个手势,“月租七十两。”
那样的旺铺,七十两的单层,倒也说得过去,租店就是要比赁房贵一些,同样的地要是建了住房,或许只能租四五十两。
莲衣点点头,“看房的事不能耽搁,明天我就去看看,娘,大姐,你们也去吧。”
沈母捧着饭碗答应:“好,这是大事,我们也都去。”
沈良霜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小妹,你那学堂不是在城东吗?今天怎么跑城南了?”
“啊…”沈末吞咽一口唾沫,其实她今天陪刘大人视察去了,这才跑到城南的,这不能叫家里知道,要是家里人知道了她女扮男装在县衙做文吏,还不叫她赶紧请辞?
“我,我是听学里其他人说的,我告诉她们咱们家看铺子呢,想着人多力量大,这不她们遇到好的就告诉我了。我趁晌午没事就走过去看了一眼。”
沈良霜没有起疑,“那回头要是租下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大家都围桌吃饭,唯独慕容澄面前一碟番椒酱,他向来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十分沉默。
沈母不好意思叫他看家,“容成,你也去吧?”
“好,我去。”
他答应得爽快,爽快得莲衣直偷摸瞟他。
许是在战场风餐露宿过的原因,慕容澄在她家适应得很好,莲衣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世子同桌吃饭,桌上还会有她的娘亲,姐妹,小外甥女,这景象真是太奇怪了。
连日的相处也叫莲衣发觉,其实世子的脾气挺好的……
不情不愿但都有求必应,譬如这次全家出动去看铺位,根本和他没有关系,费时费力,他明明可以拒绝,却还是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