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最难受,最绝望的,还是她将眼看着草场所有的魔兽被残忍杀死……
莲笙呼吸沉闷不堪,发着抖,整个人沉浸在极度的惊惧沉痛里,却听女声清冽,娓娓响起。
“我走了,莲笙。”她道。
语气不似先前温和,还带着才战一场后的锐气,可也没什么怒意。
葱聋兽不知何时窜了出来。
它不大怕簌棠,也想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只围在莲笙身边轻蹭她。
“阿莲,阿莲?”葱聋兽奶声奶气喊。
簌棠瞥了葱聋兽一眼,因众人还看着,她需维持魔尊的高冷人设,只能对这个才结识不久的姑娘惜字如金。
“……保重。”
又看了一眼仍垂首的几个属下,簌棠一拎裙摆,率先离开。
无需细想,便知此番是魔心殿修好了,风褚特地来寻她回宫的。
这里动静闹得这么大,有心找她并不难。
只是行步如风,将要离开草场,簌棠的语气还是放缓些许,叮嘱一声:“此地有疑,或与暗市的买卖有关,暂且留下,一并查下去。”
风褚微愣,“暗市买卖?”
簌棠看向他身后,次次来向她汇报魔殿修缮进度的少年本是风褚直系部下,果真也在。
但如她猜想,在实力至上的魔界,所谓关系门道反倒是虚设。
少年奉的是魔尊令,没有擅自声张。
哪怕是对自己的直系上属。
簌棠看向少年,对风褚道:“事情来由,你问他即可。此事,我便交由你二人一同负责。”
她说过待她回魔殿,此事要多调人手去查。
在原身的记忆里,风褚算得上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而且,其实在书中也有一段描述,她再次见到本人了,才一下子回想起来。
原书中,原身被围攻而死的那天,算得上是众叛亲离。
可风褚却义无反顾为她拦下了一刀。
一笔带过的文字,因而差些被她忽略,而他的结局是当场命陨,连一句台词都没有。
如此想着,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簌棠心情蓦然有点复杂,只继续道:“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先不要动暗市,更不要动这个草场。
风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身后的少年已一副“我明白”的模样,点头应是。
交代完,一路上风平浪静,风褚与她细说着近来魔殿发生的一些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袅袅确是混乱中慌忙跑去了后殿。
簌棠没就此多言,只暗垂下眸子,却在听见另一件事时,不免微顿了脚步。
“大祭司黎珩,在魔心殿?”
回程用了灵力,速度极快,众人已然到了魔殿之前。
巍峨大殿,肃穆伫立。
沉墨色的木柱上盘旋着似龙非龙的石雕,本是活灵活现的高超技法,却因古朴浑重,平添了一分苍凉之感。
风褚点头,“当日之魔兽…确有实力,魔心殿百废待兴,连护殿大阵都有波及。您离开后不久,大祭司便来修缮大阵了。”
簌棠抿唇,下意识抚了抚腰间的水灵玉。
九耳犬和白猫都在里面休息,随着与魔尊灵力的融合,她能够更加随心使用水灵玉,此刻感受到其中灵气平稳,两只魔兽应该相安无事。
“尊主,可要召见大祭司?”风褚问她。
簌棠摇头:“不必,护殿大法繁复至极,不打扰他了。”
黎珩与原身虽有出生入死的战友情,算是朋友,但两人一个性冷一个性烈,都不算好相处,属于能同苦不一定能共甘的类型。
因此不战之时,多不聚头。
风褚听簌棠这样说,也没有异议,仍是点头。
不过看着簌棠颈上和手上的血迹,又一顿:“尊主,可要属下去寻魔医来……”
回来的路上,簌棠已用术法将伤治得七七八八。
手上的抓伤还好,但脖子上的伤痕深,是有点棘手。
但她为了维持威武霸气的人设,抿了抿唇,还是道:“小伤而已。”
风褚于是又点头,只是语气带上些许愧疚:晓说裙叭衣四巴一刘就刘三,还更漫画广播剧哦“是属下护驾来迟,办事不力,给尊主添乱,害得尊主受伤……”
一个好下属,提议总是点到为止,不该问的就不问。
——还会主动自己拦责。
簌棠看了风褚一眼,心有感慨,道了句“你不必多想”,犹自回了自己寝殿。
*
原身鲜少有老实待在寝殿休息的时刻,更遑论认清这里的人。
迎上前来的几个侍女果然眼生,一眼没看见袅袅,簌棠于是屏退众人,犹自进入水境。
其中,已然蔓延一股血腥气。
簌棠心中一紧,方才灵力探查都是好好的,不会这会子一猫一狗打起来了吧。
抬头看去,只见白猫高立枝头,鸳鸯眸微阖,尾巴甩着,但姿态还算慵懒。
九耳犬则是窝在树下的窝里,一声不吭,显然有些气虚。
“九九?”簌棠尝试喊了一句。
两只魔兽一同睁开了眼,侧目向她看来。
“九九,你没事吧。”她噌噌噌跑过去,难免有些心急,“好重的血腥味,你的伤怎么…咦?!”
簌棠微微睁大眼。
九耳犬的右爪,本伤得很深。
彼时混乱,她只来得及给它止血,却没机会为它疗伤,因此将它送进水境后还惦记着。
此刻,只见那道伤余下血污,伤痕却消失殆尽。
不知怎得,她下意识看向的是白猫。
“疑心?”微低沉,却清澈的少年声音再度响起,白猫瞥她,“在你眼中,我会伤它?”
落雪般的白毛浮在空中,落在细碎的光影里。
“它该提防的,本是你。”浮桑偏头暗笑,好似轻讽,“——魔界之主。”
簌棠一噎,好哇好哇,这大反派的名声她果然是一时半伙脱不掉了。
但又忍不住小声反驳:“那上次我回来水境,不就是吗…”
上次,她买粮归来,却见九耳犬伤口莫名崩裂。
浮桑神色微僵,好在猫的形态下看不出,他抬起腿,往前了两步。
“魔界之主。”他又唤她。
大猫难得主动和她搭话,簌棠还是不免略微正色。却见他下一句隐有怒意:“草场之中,你为何拦我?”
簌棠:?
“拦你什么?”簌棠莫名其妙,“你非要去抓鸟是吧?不玩那个鸟你心里不舒服,看不出那鸟想攻击人吗,我是怕它攻击——”
“你”字尚未脱口而出,簌棠一顿。
白猫神色莫测,只有一双鸳鸯眼沉沉眸色,如引人下坠的深渊。
“你认识那群鸟?”虽是问句,簌棠的语气却有几分笃定。
浮桑未答,漂亮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可心底不觉酝出一丝复杂。
彼时的簌棠下手极快,她慌张得很,一把将他捞在怀里。
幽冷的香蓦然窜入鼻中,他从不与任何人相亲,自是反感至极,何况她将他抱得极为紧。
但……如她所说,那样的姿态,如同九耳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一般。
——是保护的姿态。
为何?
“咪咪?”见他似在出神,簌棠用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浮桑沉默一瞬,冷哼:“与你无关。”
比之魔族天生好胜的性子,强者为王的信仰,这样的观念本已够暴力直接,但兽族的思维方式却好似更加纯粹简单。
平日里什么都不说,但又像什么都说了。
簌棠盯了他好一会儿,有点好笑地附和:“好好好,与我无关。”
浮桑侧目看她。
不知为何,从昨日清醒又昏迷,再苏醒,他看见她不再有烦躁的心绪,反而难得心静。
尤其是,如今又得知她本意是想保护他……
而且,他微凝神,发现了她脖子上尚未好全的伤口。
是青鸟伤的?
青鸟也会伤害她么?
但至此,浮桑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那两只青鸟虽身负句芒气息,终究不是句芒。
他迈开腿,不愿再多留在她身边,也不想再看她。
——因为他竟不排斥她,这件事本身就足矣令人烦躁。
“九九的伤是你治好的吧。”偏偏簌棠仍在淡笑,她掀起眼皮看了他头顶一眼,“谢谢。”
浮桑脚步未停。
“还有,我有名字。不用一直叫我魔界之主,好生分。”
她将“魔界之主”这个称呼在心中过了一遍,青鸟也是这样叫她的。
“我叫簌棠。”她道。
看着浮桑仍不为所动离去的背影,她神色自然,又轻唤了一声。
“……阿浮?”
第18章 小视频
白猫的脚步顿下。
它没有回头,柔软的毛发却随着身体动作轻晃。
少年压低声线,再一次听见这个近乎亲昵的称呼,背对她的目光沉沉。
“你唤我什么?”
簌棠但笑不语。
在草场的时候,她不经意喊了他一声“阿浮”。
其实彼时她喊的不是他,是她曾经养的小猫,她给它取名“阿福”,只是一时喊顺口了。
但那会儿的白猫,显然对这个称呼也有很大反应。
于是她顺势推断……
此时九耳犬在她手中呜了一声,轻轻用头蹭她,她顺手撸了撸它,而后道:“阿浮,我叫错了吗?”
回答她的又是沉默。
“抑或是……”但她不以为意,声音放得极轻,“浮桑?”
浮桑从未被人喊过“阿浮”,顿起烦躁,这下倒是转过了身。
“魔界之主——”想问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名字,是句芒告知她的?
才开口,又被清丽的女声打断。
“很好听的名字呀。”绯衣女子笑意明媚,“扶桑,是取自‘日出扶桑’之意?我听过这个传说,你来自东方么?”
其实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传说。
原身戎马一生,关注更多的是刀枪术咒,开拓征伐,簌棠时常潜心融合她的回忆,几乎寻不到什么娱乐。
但她自己的记忆里有。
原书里有大概描述过这么一个地方,东方生扶桑树,树有灵,日由此生。
很美的名字,很有意思的想象,簌棠一看到就记住了。只不过因为不是主线,书中寥寥数笔,连想多了解点的机会都没有。
“东方有什么呀?”
书里呈现的世界观并不多,故事集中在魔界与仙界之间,原身也基本在仙魔两界跑。
但某次,偶然从魔族人的交谈之中,簌棠察觉到天地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浮桑的目光却忽然变得锋锐,他静静盯着她。
她的裙摆被风轻抚,绯裙如摇曳花海,她面庞柔媚,也如春光。
风是她特地在水境设下的,有日他听闻她与九耳犬絮叨,说这里没有生气,怕他们住不习惯。
“风吹树叶的声音,小猫咪也喜欢哦。”
彼时,她如是说,他正巧听到。
此刻,他的声音却更低,裹挟着意味不明的危险情绪:“你如何知晓?”
天地初开,清阳为天,浊阴为地。
两界划分阴阳,而地界极东之地,有一岛,上有汤谷。汤谷生扶桑树,树有灵,阴阳合抱,几万丈高,因此上通天界,下达鬼地。
浮桑便诞生于汤谷,以扶桑树为家。
但极东之地灵力极盛,外人难以接近,他自万年苏醒之后,也大致探查过一番,周围并无生人到访,何况魔界处于地界极西,与汤谷有数万里之遥。
那里是无人之境。
难道又是句芒告诉她的?她与句芒,究竟有何等关系。
“因为……”簌棠没感知到猫的情绪,微扬下巴,大咧咧回答,却不小心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嘶了一声,“我聪明伶俐,博学多识。”
浮桑:……
白猫的耳朵微动,毛炸了些许,瞪圆了眼睛看她。
显得很可爱,但是簌棠是假的博学多识,真的宠物博主,一眼看出他这是生气了。
又瞥了一眼浮桑头顶,奇怪,明明驯服值都涨了一点。
看来这一点,还不足以和猫猫达到开玩笑的情分。
“好啦,阿浮乖。”见状,簌棠只得打哈哈,“你想不想吃东西?那群鸟要是你朋友,我下次遇见了再让你们见面好吧。”
但应该没有下次了。
与青鸟交手过,不算厉害,又不是系统要求的攻略对象,因此簌棠才无甚顾忌地放走了它。
魔心殿守卫森严,不比城外,她觉得青鸟是没机会再飞进来的。
唯有那人脸鸟……簌棠无意识轻敲手腕,系统说那只是影子,那本尊厉不厉害呢?
这她倒有一点顾虑。
“我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你饿吗?比较喜欢吃什么?九九,别馋,有你的一份……”簌棠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被冷落的九耳犬舔了舔她手心。
“你究竟要将我绑在此处,到何年何月?”浮桑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冷不丁发问。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簌棠不免一顿。
与他相处这些日,虽交谈甚少,但她心思敏锐,早已察觉出这只猫情绪内敛至极,不善言辞。
他表现得越平静,或许越是情绪不知如何抒发。
“我……”她心起复杂,看着他在日光下犹如雪落碎金的毛发,“浮桑,难得今日我们都心平气和,不如将话说开?你为何要袭击魔心城,若我将你放走,你可否保证不再如此……”
系统的警告声倏尔响起:“警告,宿主,你与‘一只猫’是绑定状态,不能擅自将他放走。”
“若你能保证不再袭击魔心城。”簌棠话语一顿,“我也保证,至少让你——”
野性尚存不肯屈服的动物不适合圈养。
簌棠想着,若是它真无法适应和人生活在一起,或许可以尝试半散养……
“喵呜~”未等她将话说完,细软的一声猫叫忽然响起。
她的声音本很轻,此刻戛然而止。
“……浮桑?”她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眼瞅它神色懵懂,胡须好奇前倾,头顶的驯服值也不知所踪,她不必想也知道——陷入昏迷了。
簌棠轻叹,“想放你走,但……”
连五都不到的驯服值,也不知一旦哪天它跑了会不会回头报复她。
何况猫薄荷仍有效力,贸然放归一只不再有什么法力的魔兽,也不知它还能不能在野外生存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