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视角,簌棠发觉杀阵竟是从那时起就几乎大成,仿佛随时都会从中冒出鬼域中的恶鬼,席卷整个魔界。
簌棠皱起眉。
忽然,她又瞪大了眼睛。
……
黑雾弥久不散,诡谲的邪气在空中翻腾,几乎盖过天色,阵中满是凶煞之气。
青鸟是兽族,又是神的后裔。阵术于她几乎是无师自通,且得心应手的。
她试图封印这个无敌强大的杀阵,可尝试数次,依旧没能成功。
不仅如此,黑雾沉沉,无数的“类”从森林各处飘出,围绕在阵法前,明明没有灵识的恶灵,却在此刻明显有了翘首以盼的情绪。
青鸟渐渐力不从心,“类”还在不断攻击她,驱赶她。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丝毫没有退却。
已到了最后一刻,阵法迸发了无比强烈的杀意,恶鬼的哭号已从阵底深处传来,用不了一刻,便会破开阵法,席卷魔界。
——来不及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青鸟已经来不及再回头,来不及去告诉任何人了。
恶鬼一旦现世,对于魔界而言,甚至对于整个地界而言,将是一场极为恐怖的灾难。
几乎是当机立断,青鸟飞身而上,她化身为一只巨大的鸟,羽翼一扇,仿佛已是遮天蔽日。
簌棠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鸟,即便是句芒的真身也比不过。
她如英勇就义的死士,燃烧着自己的灵魂,以身饲阵,挡下了那几乎夺阵而出的鬼域恶鬼。
恶鬼的嘶吼振聋发聩,浓烈邪气将哪怕变得如此巨大也无济于事的青鸟吞没。
那一瞬,簌棠真的感受到了自己成为青鸟的滋味,被“类”侵蚀灵魂的滋味她体会过,然而这一刻更深,她的灵魂被炙烤着,又被恶鬼撕扯着,可她知道,她的心是义无反顾的,从始至终没有退后一步。
那一瞬,她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青鸟的情绪。
——苦涩,委屈,释然……和对这片土地舍命不渝的深沉的爱。
她也是在此刻才意识到,为何许多兽族口口声声唤着“禁林”为“青林”,又为何明明暗潮汹涌的杀阵,却有着青鸟的信力。
便是在这一日,幽深茂密的森林之中,无数小兽亲眼见证了青鸟的壮烈牺牲。
青光已被诡谲黑雾吞噬殆尽,一切以壮烈无比的爱开始,以悄无声息的牺牲结束。
簌棠愣愣看着这一切。
忽然,耳畔似乎传来了自己,不,原身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期盼,一点儿小心翼翼。
她轻轻道:“青鸟……别生气了,回来吧?”
一切已然重归寂静,阵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杀意,邪气消散。
原地再也没有青鸟的身影。
可簌棠晓得,青鸟必然是听到了原身这一句轻唤的,因此如今的她才能从回忆中听到。
——青鸟生来有信力,能感知到人们的愿望。
只可惜,原身的这个愿望,青鸟无法再为她实现了。
……
不过一会儿,眼前渐渐昏黑,簌棠再度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心中因为感知这一段往事而压抑,沉重且浑浑噩噩,久久没有意识。
亦或是她想醒,却被青鸟的灵力纠缠,无法清醒。
她隐隐觉得,挣脱不开的灵力还藏着故事,可她一时无法解开……
“簌棠?”
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那声音十分熟悉,是少年特有的干净清冽的声线,如山野的阳光,温润又纯粹。
他极少有语调升高,亦或太沉重的时刻,初觉没有感情,细听却是别样的平静,好似有他在身边,一切都令人觉得安心,
少顷,他又唤了一声,“簌棠。”
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循循清润温和的灵力,抚慰着她沉重的躯体。
她终于颤了颤眼皮,光亮重新盈上眼睫的那一刻,阳光却有些刺目,眼眸又被柔软的手心覆上,让她渐渐适应了强光。
“终于醒了。”他道,初时不觉情绪,还是那般平静。
可簌棠多了解他,细听之下,察觉他声线中一丝颤。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调整眼前因强光造成的不适,努力压下心头那本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扬起一个笑,“阿浮,我没事。”
少年低头。
日光洒落他身上,勾勒他清隽的眉眼,他长得是如此好看,哪怕没做什么表情,依旧玉质出尘。
半晌,他呵了一声,“是啊,你没死,对吧?”
簌棠:……
虽是如此说,可他的灵力又再次探来,熨帖了她心头压抑的情绪,带来滚烫又令人心安的安慰。
他仍在查探她是否有伤。
即便嘴硬,但心软。
“莲笙……”过了一会儿,寂静又被他打破,他迟疑道,“我已将鬼域尽数探查,没有寻到她的魂魄。”
簌棠方才从青鸟的事情中缓过情绪,此刻又一怔。
心头泛起点点失落酸涩。
她没能真的到达鬼域,但阿浮看出她的执着,当真为她脱离浮桑之根,探去了鬼域。
她摇了摇头,想告诉他无事。
不管如何说,他们都尽力了,尤其是他在这件事上出了很多力。
“唯余最后一个办法了。”他又道。
簌棠刚张开的唇,默默抿了回去,良久之后,她道:“待回魔界后,让它自己决定吧。”
浮桑嗯了一声。
他将簌棠扶起身,感受到了她还略显冰凉的体温,是因为灵识才刚回拢而导致的失温,一顿,于是靠她更近。
一时,他竟忘了用灵力一样可以让她暖和,只用这种几乎原始又青涩的方式。
他们一路无言,走到了最靠近扶桑树枝干的地方。
先前,他们从四个精灵那里获悉,曾有一奇怪的男子来到了这里。
浮桑说来了这里他自可知晓端倪,果然,他只是站在树下,闭目一瞬,便脱口而出:“找到了。”
簌棠忙问:“找到什么了?”
“他的心愿。”浮桑道。
簌棠一顿,抬眸看他。
他也平静地与她对视着,猜到她将要问的问题。
“你……也有能感知他人心愿的能力?”果然,她问道。
浮桑看着她,轻轻点头。
簌棠不会怪他为何当初不帮九耳犬,小猫一向不喜多干涉不关他的事,何况彼时有祁以遥。
她只是觉得奇怪,“怎么好像……许多兽族的能力,你都有?”
他能同青鸟一般感知他人心愿,沟通树灵,能同黎珩一般净化恶欲,还会衍算,如同预知古今……甚至他更厉害,还会空间之术,又深谙阵术,知晓许多人不知道的事……
簌棠觉得有点不对劲。
“或许,他们的能力本源于……”浮桑轻启唇。
“——那你能不能看出来,这是谁许下的心愿,许的什么心愿?”可惜簌棠急着证实心中猜测,没太在意这件事。
浮桑和她先前都觉得是黎珩。
若是黎珩,有什么能让他跨越万里,遍体鳞伤,也要在虚无缥缈的神话中寻得一丝慰藉。
传说,扶桑树是神树,树有灵,可实现世间一切愿望。
她觉得和青鸟有关。
“黎珩。”浮桑一顿,说出预料之中的答案,“他许愿……以自己的命,换青鸟重塑灵魂。”
簌棠沉默一瞬,猛地抬眼,震惊地看着浮桑。
当然这震惊不是对浮桑的,只是猜测成了现实,甚至还加上了黎珩自己的命为筹码。
她心里很乱,刹那间,青鸟回忆中的画面再次袭来。
最后的那一刻,无尽的邪气吞噬青鸟,“类”也盘旋在青鸟周身——可她分明看得清楚,青鸟毕竟是神之后裔,以身饲阵,却还不到灵魂寂灭的地步。
“重塑灵魂……?”簌棠不由喃喃。
究竟为何最后到了这种地步。
黎珩跨越山海,跋山涉水来了此处,他以命换命,如今是危机解除,还是他仍然在瞒着她
……他还剩多少寿命?
她想问问浮桑,先震惊地轻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气,才能开口。
忽然,又听得少年轻声,几乎是在她耳畔边,缓缓问道:“……簌棠,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第90章 你不是你
“在扶桑之根让你迷失的, 是青鸟残存的一抹灵力,亦是将我唤醒的灵力。”浮桑坦言道,“你之所以会陷入昏迷, 无法醒来, 是因为…青鸟的灵力并不能与你完全融合。”
他微微垂眸, 看着簌棠,“你曾与青鸟结过契, 灵力本该相融。”
契约之术, 同心同契, 身魂相融。
“若不能相融, 便是因为……你不是你。”他凝视着簌棠。
皎亮澄澈的鸳鸯异瞳, 仿佛一眼便能看进人心底, 窥见人心底最深的秘密。
“抑或是, 你仍是你, 可轮回转世许多回, 灵魂的联系已然浅薄。”
无论是人亦或是神。
轮回平等, 天道均正, 或许一次两次的转世还能与前世联系, 可经过十次, 数十次后,灵魂的记忆与千百年前的往事便都会成沧海桑田,前尘湮灭。
簌棠指尖一颤,随之而来的, 是浑身都僵住。
你的定义。
一个是原本这个世界的魔尊簌棠,一个是与他相识相知的簌棠。
她本是盯着他看, 但此刻,却想错开他的视线。
——因为她没想到, 她一直心觉还算隐藏得好的秘密,竟然就在此刻,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撞破了。
“而且……”
少年不知是忽然被什么刺激到了,亦或是本身为猫的好奇心作祟,一连说了如此多的话,此刻仍在娓娓道来。
“你身上还有另一股青鸟之息,最初我曾以为是句芒的气息,后来又以为是青鸟予你的。”他顿了顿,“直到此刻,我分辨出不同。”
不同于句芒的气息,不同于祁以遥的气息,甚至…与唤醒他的青光气息也不同。
是什么?
“其中……还夹杂着其他灵识,那是什么?”
是什么?簌棠心觉不好。
与此同时,心中传来系统的警告声:“警告,警告,‘一只猫’察觉系统存在,请宿主尽快消除他的质疑。警告,警告……”
簌棠这下真的被惊到,错开了他灼灼望向她的眸。
可她并不算真的理会系统的话,而是反问它,“为何阿浮说,你与青鸟之息有关?”
系统这下不说话了。
“簌棠。”浮桑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他再次唤她。
只是,他面上并无什么质疑神色,而是极为认真,甚至因那如水纯然的眸,显得尤为真挚。
他说:“你有何心愿?是只关于你,而非是‘她’。我能为你实现。”
这便是他侃侃而谈的原因。
他想为簌棠实现心愿,只为簌棠。
扶桑树能实现世间之愿,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
——因为,许多时候是他在为世人实现,有些懒得做的,扶桑树之灵承他意识,也会做到。
只要来到扶桑树下。
他言至的“她”,是他认为的魔尊簌棠;而“你”,则是与他朝夕相处过无数日夜的簌棠。
这一句话,无异于将所有直接挑明。
本错开了他的视线,本该避开这个话题,本应按照系统提示做的簌棠,却忍不住在这一刻,再次将目光转向他。
因为她知道,浮桑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她还知道,许多时候,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会心安,也会愿意相信他。
“簌棠。”他轻声道,“信我。”
来极东岛前,他们在云间穿行时,他也如此说。
她从那时起,或从更早起,就已经在相信他了。
最终,簌棠眼皮颤了颤,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