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她诉说了很久。
避开了不能说的,坦然所有她想说的,一一告诉了浮桑。
不能说的是譬如这是一本书中的世界,对于书中鲜活存在的神或人而言,这样的直白并不温柔。
簌棠不想浮桑感到不舒服,更不想有朝一日还被其他人撞破这件事。
这个世界真实,又给予了她许多来自毛茸茸的温暖,她决定将这个如今看来,在她心中已经不那么重要的秘密永远埋藏心中。
坦然,便是坦然其他所有。
——尤其是,关于她的小猫阿福。
呼出一口气,最后,她的声音竟然有一丝抖,是期盼,是渴望,还有压抑的难过,“我的愿望是……能不能,再见它一面?”
浮桑沉默了一会儿,“可以,但是……”
“异界的灵魂,没有为它而生的躯体,无法在这个世界存活。”实现这个世间的所有愿望,没错。
但这是来自异界的愿望。
簌棠轻轻摇头:“没关系,只要…能见它一面,就见一面,我也满足了。”
不是没做过关于阿福的梦。
在刚失去它的那段时间,她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常梦见它,又惊醒。
这种难过的情绪,还裹挟着强烈的愧疚悔意,她在无数日夜自问……
如果那天,她能早一点回家呢?如果那天她早早在家,她的阿福还会遭受那样的痛苦吗,那一切应当就不会发生了吧?
可惜,世事从无如果。
浮桑点头。
他抬手,凝出的灵力如浮光跃金,熠熠璀璨。
一会儿后,那金光变幻,如能塑形的泥,逐渐化为一个形状——一只小猫的形状。
簌棠屏息而待,光亮让她的眼睛有几分酸涩,可她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光影中,小猫成型,它的耳尖,它的胡须,它如黄玛瑙般的眼睛……
最后,金光褪去,一团亮泽的黑,终成她的小猫。
她眨了眨眼,相信浮桑,却又仍觉得不敢置信。
本就酸涩的眼,几乎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阿福……”
小猫胡须颤了颤,微微弯起,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叫唤,瞬间作出反应。
一模一样,全都一模一样。
“喵呜~”它的尾巴翘起,伸了个懒腰,两只小脚舒展着,极为自然地,没有任何迟疑地,向她走来。
一切好似还如当年,它还是这么信任她的小猫。
簌棠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阿福不喜欢她哭,她很偶尔哭,被它撞见,它就会守她一整天都不离开。
“阿福,来姐姐这里。”她轻轻道。
小猫仿佛真能听懂她说话,昔年也是这样,她招招手,它就会乖乖走到她身边。
如今,亦是如此。
她见它尾巴轻轻颤动,迈着小碎步向她走来,她的指尖已经有点颤抖,但仍是克制着,想要摸摸它的鼻尖,与它温柔打招呼……
而后,她一愣。
指尖本该触碰到的微凉变成虚空,她什么也没感受到,它的身影从她手边擦身而过。
“它是魂体。”浮桑道,“……碰不到。”
阿福似乎也有些疑惑,偏着头,胡须翘的更弯,尾巴一颤一颤的。
簌棠沉默了一瞬,依旧道:“没关系。”
能再次见到它,能如此真实地看见它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已经足够了。
阿福又一次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想要亲昵地蹭蹭她的裙边,却再一次落空。
这次,它疑惑地偏头看向了浮桑。
浮桑正看着簌棠,他察觉到阿福的视线,将要说的话一顿,旋即变得更急,“同族可通心音,我能知晓它心中所想,你…可有什么想与它说的?”
簌棠轻眨了一下眼睛。
她想问它,一直很想问它,它怪她吗?
怪她当初没有来得及救它,它苦等了那么久,绝望地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怪她没有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不顾一切,无所顾忌地抱紧它。
可是,她想了又想,还是想在幻想了无数次而终得的相见里,问一些开心的事,就如从前一样。
于是,她说:“阿福呀,你有没有乖乖吃饭呀?”
她如此的语气,像极了许多次与他说话的模样,尾音微微扬高,含着无尽缠绵的温柔。
浮桑一动不动看着她,心中到底有一丝浅淡的涩。
而阿福学她一般,眨了眨眼,喵了一声。
浮桑立刻道:“它说,它一直乖乖的。”
簌棠的眼泪又要忍不住了,忙道:“那有没有乖乖睡觉?没有和别的小动物打架吧。”
阿福又喵了一声。
“它说,也没有,它很乖的,不会和别的猫打架。”
其实阿福一直是一只调皮又机灵的猫,最初她只有阿福,但后来又陆陆续续养了小狗小鸟。
小鸟和它隔离开,但每只小狗都遭过它的喵喵拳,不过它有分寸,一般都不伸爪子。
她应和道:“是啊,我们家阿福一直都很乖的。”
“一直都是姐姐心里的乖猫猫,在哪里都不会打架。”簌棠想努力勾出一个笑,最后却哽咽了一声,而后泣不成声,“……对,阿福,你那样乖,那样聪明……”
是她没有保护好它。
忽然,阿福急切地喵了一声。
浮桑一顿,“它说,它从来没有怪过你。”
簌棠落下一滴泪,骤然抬头。她凝视着自己的小猫,久久看着,没有说话。
阿福却一直在叫。
它要说的话太多了,浮桑觉得它太聒噪,却仍是一丝不苟尽数翻译给簌棠听。
“它说,当时它的确很害怕,可是从来没有怪你没来,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晓说群幺二吴衣寺幺四幺二因为它知道,你是出去捕猎给它带好吃的。”
“它只是那一次捕猎失败了,可是姐姐出去了那么多次,其实它每次都很担心你,所以每天都会趴在门边看你。当时是挺疼的,但是它看到你流眼泪了,它一下就不疼了,它不希望你难过。”
“它还说最后想蹭蹭你,可是身体不受使唤,还怕你觉得它不乖了……”
最后还有一句,浮桑抿了抿唇,想了很久,看着阿福晶莹清澈的眼。
它在疑惑,他怎么不说了。
最终,浮桑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它还想问问你,你怎么有别的小猫了?”
别的小猫……指的还是他。
浮桑表面平静,内心有点无法言喻的复杂。
身为上古祖神,最后与后生之辈相提并论,还要…争宠。
簌棠怔了怔,忽然有些慌乱,结结巴巴想解释:“阿福,我不是…我……”
她想解释浮桑与猫不同。
阿福却又喵了好几声,它的声音轻轻的,还翘起了尾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簌棠。
浮桑听到了它的心声,也愣了愣。
簌棠在等待他开口,他看了看阿福,向它确认着。
阿福颤了颤尾巴尖。
“它说……”
他看向了簌棠,一字一顿道:“虽然它很想念你暖和的被窝,你抚摸它的感觉,还有那些好吃的…罐头?可是它更希望你能开心的,不要悲伤……它一直在看着你。”
“它还说……”浮桑道,“看到有别的猫陪在你身边,它就放心了。”
簌棠一刻不曾眨眼,直到眼睛再次酸涩,依旧盯着自己的小猫。
它当然有所察觉,只是小猫不爱与人对视,它有自己表达爱的方式,踮起脚尖,如曾经许多次一样,拉长身子,想要扒住她的裙边,再用鼻尖蹭一蹭她的指尖。
胡须轻颤着,依然错身而过,可簌棠好似当真感受到了它微凉的鼻尖,彼此留下了最后的气味。
第91章 雪夜
小猫的身影渐渐散去, 如来时般悄无声息。
簌棠在原地久久凝望着,仿佛它的身影仍未消逝。
最后,她眨了眨眼, 这次虽然眼睛酸涩, 却没有再落下泪。
浮桑也一直在一旁静默着。
其实, 小猫还说了一件事,他当作秘密藏了下来。
“挺好的。”良久之后, 簌棠终于缓了过来, 呼出一口气, 开口, “它如果过得好, 就已经很好了。”
浮桑静静看着她。
阿福尚未投胎, 但这次离开之后就要去转世了。
下辈子, 它不会再记得她。因此不会如它说的一般, 一直看着她了。
可是簌棠就像是知道了一般。
顿了顿, 她轻道:“来生, 希望它能健健康康出生, 平平安安长大。”
小动物和主人之间是有默契的, 即使浮桑不说, 簌棠还真就感应到了阿福的心思。
它消散前,最后有那么一刻,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小猫不会和人对视,它久久的凝视, 好似最后的道别。
簌棠希望,下辈子, 它能有一个温暖的小窝,有好多好多罐头冻干, 衣食无忧,还有个…对它更好的主人。
这辈子,它还是小奶猫时就在流浪,好不容易有了她,没过几年好日子就遭遇了这样的苦难。
爱到最深是长觉亏欠,簌棠总内疚自己没能给它更好的。
却还能在这一日,听见它亲昵的喵喵声,听到它说,它爱她。
浮桑抿唇。
簌棠却已看向远处,她道:“走吧。”
言罢,她率先迈开了步子。
她身后,少年凝望着她的背影,她身量纤长高挑,如不折的松,伫立风中。
他终究没有言明,没有挑明这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因为他开始学会了,或许有些事并不是一定要直来直去才算真实的表达,难得的委婉,也算是由爱而生的温柔。
*
这一趟来极东岛的目的似乎已经达成。
簌棠静待浮桑开口,准备回魔界。
可是少顷,少年顿了顿,“你在此等我一会儿。”
簌棠微怔,但她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浮桑连那样重要的事都向她坦然商量了,她也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他,信任达成,会告诉她的事他便会说,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也不多问。
灵光渐起,少年一瞬间化身为猫,身姿轻巧,纵身跃上了扶桑树。
她仰头看他。
扶桑树高耸入云,不见最高处,可它飞窜得极快,矫健的身子疾如闪电,不过一会儿便隐没在茂密的绿叶间。
好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去而复返。
那一瞬,簌棠不由得眯起眼看他。
极东岛的日光极盛,白猫立于巨大枝头,金光盈满它的每一寸皮毛,如阳光与它相融,说不出的美。
而且……她察觉到一丝不同,好像猫猫周身整个气息都变了。
此刻,它浑身萦绕着极强的灵压,真如神祇,不可亵渎。
浮桑也有所感,顷刻察觉到簌棠的视线,与她视线相交的那一瞬,他周身所有灵压淡下,似乎是怕伤到她一般。
他抬腿,从空中纵身跃下,落地前便化作了人形。
翩翩白衣,绝色的容貌,出挑的身材,如云中仙人般。
他淡声道:“簌棠,我们回去吧。”
真的是个翩翩帅男子,簌棠被美色暴击了,又回过神来,忙点头。
*
因为被他帅到太震撼,直到飞身入云间,簌棠也没想起来问他一句,他为何看起来不一样了。
浮桑也显得有几分犹豫。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得纠结的模样,时不时会假装不经意看着她,想启唇,又抿起。
一直到中山地界,临近宣山,簌棠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俯首看人间,宣山依旧终年白雪皑皑,亘古不变。
“阿浮。”
来时,因为忧心着莲笙,想着尽快前往极东岛,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事。
可此刻尘埃落定,她缓了口闷气,也因此想到了这桩事。
“我们下去宣山,找一下鹿蜀吧。”她道。
当初鹿蜀告诉了他们蛟的事情,后来,簌棠又从黎珩那里听来了后续。
簌棠觉得,将这事告诉万年来始终守在宣山的鹿蜀,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浮桑心知她此举的意思,没有多说,点了点头。
两人飞身而下时,簌棠还用仔细用灵力探了探四处,“类”的痕迹已是消失无踪。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然能猜到——“类”本生于魔界,却一直游荡于人间,这本身就是由仙族操控,伤害兽族,再嫁祸于她的手段。
此刻,这些“类”,或许已飞去了魔界。
好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
宣山终年霜雪,落地,便是刺骨寒霜,好在神魔都不惧严寒,唯有落在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令他们有了一丝正在极地的感悟。
此刻正是夜半,雪夜无星,天色却被满山雪照亮,万物晶莹纯粹,盈着透亮的月色。
鹿蜀似乎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从雾凇笼罩的一棵树下,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