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丰,你可以说他的名字的,最伤心那阵已经过去了。”
“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沈安安惊呼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静下来,静静地赏月了,好像是小时候的事了…记得每到夏天大家吃完饭都会坐在院里看看月亮,聊聊天。”
赵一娴深思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们都长大了,都太忙了,生活的压力接踵而至,能够准点回家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抬头看天空呢?现在连抬头看看星星,看看月亮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两人在楼顶上找了两把废弃椅子坐下。
赵一娴问道:“你第一次发现我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我看见你上了楼顶,然后在楼顶偷偷抹眼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那么坚强的人也会掉眼泪。”
“是人都会掉眼泪的啦。”
“那倒没错,我小时候也特别爱哭。”
“我记得有一回你爸爸打了你,然后你跑到我家哭,我妈抱着你,你哭了一整晚。那时候我心里就在想,天啦,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哭。”
“那时候我好像是八岁,我记得那天我好像考了倒数第二名,我爸很生气。那是我爸第一次打我,用树枝抽我手,我顶撞他说如果我妈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不敢打我。”沈安安红了眼眶,“我好想看见我妈,哪怕只有一次。”
沈安安不自觉把头靠在了赵一娴的肩上。
赵一娴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说道:“沈叔叔对你很好。”
沈安安闭上眼睛回道:“娟姨也对你很好。”
街上有一个女人在唱着但愿人长久,声音柔和有力,一下一下轻轻打在她们的心头上。她们抬头看着月亮,好像看久了,月亮就会挂在她们心上。
第15章
外面下了雨,屋子里开着灯,赵子娟正在织毛衣。过了中秋,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这几天她总是不想出去,大概是因为想逃避。
院子门关得紧紧的,客厅门是敞开的,坐在客厅里看见雨争先恐后落了下来,简直变成了水帘洞。
她干脆放下毛衣,坐在沙发上看着雨。雨越下越大,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一条河。阖起眼睛来,她幻想自己是一条鱼,在水里。
孙辛迪经常在朋友圈里讲鱼有七秒钟记忆,她倒真想变成一条鱼,那样再也没有烦恼。
门被拍得匆匆响,她被吵醒,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雨已经停了,但是天气寒凉,她披上一件薄外套出去开门。
院子门开了,沈青山和刘丽芬站在外面。刘丽芬端着一锅鱼汤,说道:“做了一条鱼,自己一个人吃不完,等清宴晚上放学回来都不香了。趁热,我们一起吃。”
她已经好几天没见沈青山和刘丽芬了,平时大家约好一起买菜。这几天,她都会提早一小时出去,就是怕碰见他们。她怕碰见他们,也怕碰见巷子里的人。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可总是下意识要逃避这一切。
没等赵子娟同意,刘丽芬就走进门,把锅放在餐桌上,掀开锅盖,奶白色的汤里面一条大鲫鱼。
“这鲫鱼大吧?”刘丽芬说,“今天真是好运,一去菜市场就看见这么大条又新鲜的鱼。
沈青山去厨房里拿碗筷,说道:“子娟,你别愣在那里,过来吃鱼。”
刘丽芬替她盛好汤,说道:“子娟,你这几天怎么那么早就出去了,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买菜的吗?今天那鱼摊摊主还问我,说我们是不是和你吵架了,好几天没看见我们同频道出现了。”
赵子娟忽然不想变成鱼了,因为鱼是要被人吃掉的,还是做人好,做吃鱼的人是幸福的。
赵子娟喝了一汤匙鱼汤,暖意席卷全身。
沈青山说:“不管怎么变,我们都是好朋友,你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都可以跟我们这些朋友说,别闷在心里。”
三人坐在一起默契地喝汤,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喝完汤,沈青山去洗碗筷。
厨房的水流声音响起,刘丽芬才对赵子娟说:“我要是知道周永诚是你那“亡夫”,我肯定不租给他。”
“算了,租了就租了吧。”
“这消失多年的人再回来还真可怕。消失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看过他的证件,他已经不是本地人了。”
沈青山洗完了碗筷出来,正好听见赵子娟说:“我本人不想跟他有再多的纠缠,他说他是来看女儿的。”
沈青山说:“如果心里有女儿就不会那么多年不出现。”
赵子娟说:“他说他坐了三十年的牢,半年前刚出来。谁知道说的是真话假话,那么大的人,跪在地上哭着,比十个小孩子在你面前哭都可怕。小孩子还能哄,他一个大人,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倒是学得挺好的。”
刘丽芬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跪你了?”
赵子娟说:“中秋节那天晚上,你们走了之后,他直接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都恶心。一个人怎么能没皮没脸到这样。好像你不答应他看女儿,他就会说你欺负他。”
沈青山说:“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下跪。可能是男人真心忏悔,觉得对不起女人,也可能是他在演戏。”
赵子娟说:“我看他就是在演戏,想把薄情寡义这四个字从他身上转移到我头上来。”
沈青山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心为妙。”
刘丽芬说:“这句话说得好。”
天空又下起小雨来,整座城市变得灰蒙蒙的。
司机师傅说:“又下雨了,我家的窗户好像忘关了。”
坐在后座的沈安安眼珠也泛起薄雾,她手里拿着两份报告,一份是婚检报告,一份是妇科检查报告。
医生跟她说了一大段话,她已经记不清了,脑袋里只留下四个字“怀孕困难”。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没有母亲,所以她特别渴望能有一个孩子,试试这当母亲的滋味,把自己缺失的母爱转移到孩子身上。
她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沈安安和宋宝瀚约了中午在他上班附近吃饭。这家西图澜娅餐厅,两人都不是第一次来了。沈安安先到的,她点了菜,都是两人爱吃的。
宋宝瀚姗姗来迟,头发上还挂着小水珠,他看着一桌丰盛的菜,说道:“今天什么好日子啊?点这么多,不要减肥啦?”
沈安安因为要塑形,所以对于饮食方面有很大的规划,比如不能吃太多碳水,米饭面食一口都不吃,果汁饮料是肯定不能喝的。
沈安安微笑着,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她的笑是很苍凉的。她说:“先吃饭吧。”
“好嘞。“宋宝瀚用湿巾擦了擦手,给沈安安剥了个虾,“你最爱的虾,很有蛋白质的。”
宋宝瀚知道沈安安特别爱吃虾,每次出来吃饭都会点这个。因为虾蛋白质高,热量又少,塑形减脂可以吃。
宋宝瀚沾了沾苹果醋,递到沈安安嘴边:“宝宝,张口。”
沈安安很想哭,她用手指甲嵌着掌心,让自己保持微笑。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一滴泪滚了下来。
“怎么了?宝宝,是不是工作不开心?那老妖怪又烦你了?”宋宝瀚用小指头替她拭去泪水。
宋宝瀚口中的老妖怪是学校里退休返聘的王老师。王老师快七十岁,头发光秃秃的没几根毛。平时把那几根毛看得极为贵重,随身携带一把小梳子,下了课,就要梳几下。但是他又不爱洗头,每次一梳头发就把头皮屑弄得到处都是。沈安安在这之前还以为头发不多的人头皮屑会少。
但其实这倒没什么,也不是很影响人。主要是这王老师实在太八卦了,和他同一个办公室里的,就没有不被他嘴过的。
王老师仗着自己年纪大,教龄高,总是用鼻孔看人。对于年轻的教师,他心里总莫名其妙有恨意。也许是因为他老了,嫉妒人家年轻。也许是因为他头发少,嫉妒人家头发多。
总之,他讨厌别人,别人也讨厌他。
沈安安最倒霉了。她的工位和王老师相邻,王老师总是时不时地指示她去做事,端茶倒水倒没什么,同一个办公室,举手之劳。但是王老师这人特爱说话,坐在他旁边,他说十句,你一句都没法说出口。好不容易上了一节课,要回来休息一下,还要忍受他的唠叨。不听也不行,他转头就会告诉人家说你看不起他,还真是太难了。
宋宝瀚切了块牛肉放到沈安安盘子里,说道:“宝宝,我们吃饭呢,就别想这个老妖怪了。他要是烦你,你就当他说的话都是在放屁。”
意识到自己说了个不对的词,他赶紧说:“不对,正在吃饭不能说那个字。我给宝宝道歉。”
宋宝瀚越是这样,沈安安心里越痛苦,那痛苦就犹如万箭齐发的箭朝她心上去了,她被扎得千疮百孔。
“宝宝,我给你说个高兴的事。日子看好了,就在元旦那天。那天刚好又是法定节日,来参加我们婚礼的人也不用请假。”宋宝瀚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
她的爱人就坐在她面前,可是她却觉得她距离他好远。无形中,好像有一块网,把他们隔开了。
“马上要结婚了,事情好多,订酒席,婚纱礼服还没看,还有喜帖,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喜帖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爸妈说让我们自己决定,我想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我希望你来决定。”
沈安安看见宋宝瀚眉飞色舞的脸,整颗心都坠落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该怎么说呢?宝瀚,我怀不了孕,生不了孩子。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这是她求了好久的幸福,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宋宝瀚用双手捧起沈安安的脸,说道:“宝宝,你在听吗?”
宋宝瀚的手好温暖,沈安安闭起眼睛,说道:“宝瀚,我们分手吧。”
这句话,她无法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她感觉宋宝瀚的手僵硬了,她撇过脸去,低下头。
“为什么?”宋宝瀚的声音很急促。
“没有为什么,我不爱你了。”
“这种理由你以为我会信吗?”
信吧,请你相信吧。不要追问我,我不想说。在你心里我是个欺骗感情的女人也比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好。沈安安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说。
“到底是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好聚好散。”
赵记粥铺的厨房里,周永诚打开水龙头洗着碗。许柔见状,拿了一副手套给他,说道:“叔叔,不戴手套洗碗很伤手。“
周永诚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手套戴了起来,说道:“谢谢你啊,小姑娘。”
许柔离开厨房,门外的郭慧低声道:“他真的是老板的爹?”
许柔说:“我问过老板,老板也没答。”
这几日,周永诚一直来店里干活,赵一娴让他不要来了,但他不听,还是每天准时到。
电话铃声响起,赵一娴看到来电人是餐馆老板,皱起眉头,自从孙丰去世后,她和餐馆老板已经没有联系了。莫非孙丰复活了?
她接起说道:“喂,什么事?”
“赵小姐,你一个朋友在我这里喝醉了。”
“什么朋友?”
“她姓沈,我记得她以前和你一起来过。”
赵一娴挂下电话,匆匆出了门。
餐馆内,喝醉酒的沈安安倒在了地上,嘴里说着醉话。老板也不敢上前去碰她。去年,有个喝醉酒的人倒在地上,他打了120,人被拉走了,到了医院人去世了。结果那个人的家属天天来他店里堵着,要他赔钱。
从这以后不管遇见什么事,他都直接打110或者打给家属。他感慨,这世道,好人不易做。
“怎么了?”赵一娴踏入店门就看见沈安安倒在地上,她扶起沈安安,“安安,你怎么了,平时都不喝酒的,今天怎么回事?”
老板看见人来了,放心下了。这女人要是真在他们店里出事了,也够他喝一壶的。
老板说:“你赶紧把她带回去吧,来我这里喝酒的都是男的。刚刚有个男的见她喝成这样,要把她拉走,多亏我上前去把那男的赶走了。”
“谢谢你啊,老板。”赵一娴说,“对了,酒钱等会我微信转给你。”
“没事,你把她带走就好,万一出什么意外,我也负担不起。”老板并不在意那几个酒钱,孙丰活着的时候每个月在他这里消费挺多的,每次他去找赵一娴要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赵一娴一手搀扶着沈安安,一手拿手机,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只能求助老板,她说:“老板,麻烦帮我叫辆车,我手机没电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板打电话叫了和自己一个熟识的开出租车的哥们来载她们。
上了车,沈安安已经睡得很熟了。赵一娴心里忐忑着,沈安安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喝酒呢?平时她都滴酒不沾的。
她背着满身酒气的沈安安回到了自己家,赵子娟正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见情况,撕下了面膜,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赵一娴背上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赵一娴说:“妈,帮把手,我快背不动了。”
“好…”赵子娟一起和她把沈安安送到床上去。
赵子娟不解:“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我先给沈叔叔发个信息说安安今天在我们这里,不然他肯定会担心的。”
“好,你去发。”赵子娟说,“我们要不要给她喂点水?”
赵子娟低头去看沈安安,闻到一股酒气,说道:“这是喝了多少啊…”
冷不丁,沈安安睁开眼,大喊道:“帮我…卸妆…谢谢…”
说完话,又睡过去。
赵子娟吓了一跳,拍着自己的胸脯,她说:“这是真的喝醉还是没喝醉啊?怎么还惦记着卸妆?”
赵一娴抽出两张卸妆湿巾,替她擦拭了脸上的妆容,卸下耳钉,帮她脱掉鞋子,又看见她还穿着袜子,便帮她脱了下来,最后怕她着凉,再给她盖上一张小毛毯。
第16章
沈安安猛地睁开眼,只感觉到口渴,脑子一片空白,像是被偷走了记忆。她掀开身上的毛毯,眼望四周,这里是娴姐的家,她怎么会在这?
这里是个安全的地方,所以她并不着急,而是想去找水喝。
赵一娴感觉身边的人动了,睁开眼,看见沈安安下了床,她说:“安安,你醒了?要喝水吗?”
“娴姐,我口渴…”
“你先躺着,别动,我去拿水给你喝。”
“给。”赵一娴端着一杯温水给了沈安安。
沈安安“咕嘟”全喝光了,看来她是真渴。
“还要继续喝吗?”
“不用了。”沈安安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你今天怎么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