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的谢氏拎起长刀——残卷【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8 14:51:32

  铁架上的烤羊已熟,下人手持短刀 ,正要上前分割,却被周道山叫住。
  周道山望向魏时同:“魏大人不知我瀛洲羊肉鲜美,不如亲自来挑一块试试?”
  魏时同起身,临走前看了一眼江银廓,来到羊肉旁边。
  下人双手送刀,魏时同接过 ,心知绝不是简单的切羊。
  于是魏时同随手下刀,伸向羊的肋骨。
  “那里肉薄,油脂欠缺。”
  魏时同又将刀伸向羊后腿。
  周道山说:“那里还未熟。”
  魏时同放下刀,抬头望他:“我不善食羊,还请周节度使赐教。”
  周道山笑:“我让李大人割什么,大人都接受吗?”
  他话音未落,江银廓从席间站起身,走到卫士通身边时,接过对方手中的刀 ,手起刀落,劈掉了羊颈肉,划到自己盘中,举着盘子朝周道山行礼。
  “多谢周节度使赐肉!”
  周道山目光愈冷,话却是问向魏时同:“魏大人,贺人性情都这般洒脱?”
  魏时同说:“回节度使,江女史生于杨仙镇,确是我贺州人。”
  “瀛洲治杨仙镇六十七载,怎么成了贺州的?”
  “的确是瀛洲治理,但七十六年前,杨仙镇是贺州借给瀛洲的,借出去的地,怎么算是瀛洲呢?”
  周道山对此毫无印象。
  从他继任开始,杨仙镇就归瀛洲管辖,可是魏时同却当众说着杨仙镇的历史来源,又将正在食肉的江女使叫出来,那江女使擦擦嘴,走到魏时同身边一拱手,背出当年杨仙镇的文书,只说当年因为瀛洲遭遇一场地震,逐鹿城尽毁,为了加速运送物料,向贺州借水路运输,当时贺州和瀛洲交好,贺州节度使便答应下来,谁知一借不还。
  江银廓说:“周节度使若不信,可以在文库中调阅,看看是否有这么一件文书……如果瀛洲案牍文本还保存良好的话。”
  周道山江目光略向在场的一位大臣,大臣起身,询问魏时同,是什么时候的文书,他派人去查找,却被魏时同拦下。
  “大人倒不必去寻找,我们带着这份文书,上面瀛洲的印无法造假,大家看便知。”
  江银廓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轴,因纸张脆弱,特意做了装裱,江银廓双手奉上周道山的桌案前,卷轴被抽走,送到周道山面前。
  周道山摊开一瞧,白纸黑字,盖上双方节镇府司的印。
  他又听见了魏时同的声音:“若周节度使不知各种缘由,才会对杨仙镇一事心怀不满,如今误会解除,我们也备了一些礼物,希望和瀛洲延续同盟关系。”
  本想借这次见面斩杀使臣,让谢家归还杨仙镇,周道山向来以武统见长,谁知对方却与他讲道理,而且证据确凿,连翻脸的机会都没有。
  怪只能怪自己准备不足。
  周道山心知杨仙镇难以收回,大势已去,周道山的得失心消散,内心的憎恶悄然浮上心间,他将卷轴搁在桌上,“杀父弑兄,你们竟还甘愿在她麾下,说不定哪天 ,谢绮的刀便会落到你们头上。”
  庭中二人俱是一愣,短暂停顿,魏时同的心思最先活泛。
  他动动嘴角,牵起一丝假笑:“周节度使并不知道各种曲折,贺州事务还是莫要妄下论断。”
  “若每个契书都奏效,谢绮的婚书还在我这里,她虽伤了我,可我们还算夫妻,夫为妻纲,贺州的土地按道理,是不是也该为我瀛洲所有?”
  魏时同内心掀起波澜,涌出一股冲动,想把周道山的脸摁进眼前的炭火中,狠狠烤一烤,看看他的脸皮是不是铁做的。
  关于谢绮的过往,魏时同给并不知晓,她身上有许多秘密,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处事和为人,至少在救自己的这段日子,魏时同眼中的谢绮,是个明白是非的人。
  他刚要反驳周道山,为贺州挽回颜面,身边的江银廓如同一道流光,眨眼间冲到周道山面前,跳上桌案。
  杯盘坠落在地,一阵脆响。
  江银廓蹲下,顺手摸起桌上的切肉的银刀,用刀柄指周道山。
  四周护卫见状,立刻动起来,拥上前想要拿人 ,周道山也上过战场的人,他只是对江银廓的速度有些吃惊,并不认为对方动伤害自己。
  况且,现在若杀害贺州使节 ,已无道理可讲。
  周道山抬起手,制止士兵的行动,迎上江银廓的视线。
  “周大人,两州公事,还是不要掺杂私仇比较好,都是节度使,我代表贺州前来,你羞辱贺州领主,我不能装看不见。”
  江银廓眼底的温度渐渐收敛,“我是粗人,这种场面我也没见过,但应该和江湖纷争差不多,我就问你一句,如今证据确凿,杨仙镇我们不给 ,谢绮也不嫁你,今日你是否决定派兵?”
  魏时同站在远处,望向江银廓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多日前江银廓说受谢绮之托保护自己,并非戏言。
  离开节镇府司,魏时同将谈和的文书细心捧在怀中,弯身钻进马车。
  车厢中,二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轮毂碾压青砖的隆隆声响。
  魏时同犹豫再三,终究开口道:“江姑娘,在贺州时,临行前我不该小看你,说那样的话……”
  江银廓靠着车厢,正为裙摆的油污烦恼,倏忽间抬眼,“你说这话时,带着看不起我的心思?”
  倒也不是。
  当时他真觉得,自己八成是回不来的。
  这颗头有可能会留在瀛洲,干嘛还带别人去送死。
  可那时自己并不知道,江银廓竟有这般身手与实力,事后回忆起来,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那又为何道歉?”江银廓用眼神示意他怀中的文书,“你做的不是很好吗?”
  车内的气氛柔和下来,他们没有停留,事成之后带着队伍当日踏上归程。
  路上无聊,江银廓说起自己的旧事。
  十六岁之前,江银廓并未学过医,五岁被江蛟带回兔子山时,注定了自己要用刀剑谋生的命运。
  抢掠打斗的事从江蛟的寨子里学,与人打交道的江湖事,在甜水河间学,渐渐地,声名鹊起,江银廓的名号被和风吹到甜水河两岸,传到众人耳中。
  只是少年人心中装得,不止一条甜水河。
  那时杨仙镇中,江银廓未逢敌手,目光也渐渐放到了兔子山外。
  真正告知江蛟,她想离开兔子山时,是一个秋日,满山层林尽染,红叶如火,江银廓带着三个月的盘缠离开了兔子山,前往奇延海的方向。
  在海上漂泊,登上货船,凭借一身功夫,做了护卫,有了许多见闻,武学越发精进,可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海上漂泊,生死无常,杀人比救人简单。
  于是十七岁时,江银廓登岸,在南方的某片土地上游荡,途径某处山路,遇见一群乡野泼皮凌辱一老者,老者的背篓被丢在一边,青年们正在剥去他的破衣,准备挂到树上。
  众人远远望见江银廓,但自认为人多势众,江银廓不会多管闲事。
  谁知江银廓边走边弯腰,在路边捡拾几枚石子,在十步开外站定,接着扬起手。
  石子像是长了眼睛,一颗不落地打在泼皮脸上,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泼皮们想要上前动手打人 ,江银廓却拔出了披风下的长刀。
  日光之下,刀身闪耀。
  对方只是无聊之下想找乐子,并不想送命,众人察觉对方不似常人,终究骂了两句四散而去。
  山林间重新安静下来。
  老者从地上爬起来,系好衣带,在灌木间张望,似乎在寻自己箩筐。
  江银廓望着那箩筐,就在自己身侧几步,想了想,走过去提起来,却发现那箩筐里盘踞着数条毒蛇,正丝丝吐信。
  老者总算望见自己的箩筐,大叫着别摸,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那是江银廓第一次遇见蛇医徐癫。
  与其说他是疯子,更准确一点说,他是一个在医路上偏执成性的怪人。
  于是江银廓暂时停下了脚步,留在那片充满毒物的山上,和徐癫学医。
  后来徐癫死了,他本想捉烙铁头蛇取毒,却不慎被蛇咬伤,蛇毒已经沁入心脉,江银廓方法用尽,也没捞回人来。
  徐癫临死前,双目已经肿胀得看不见,勉强张开眼,笑得特别开心,他说死于蛇毒原来是这种感觉,阿廓,我说感受,你速速记下。
  第二天清晨,徐癫没了呼吸,江银廓将他埋在草庐的院子里,她若离去,一个孤寡老头,只怕在无人来为他扫坟,于是江银廓买了整整五大包纸钱,在坟前烧尽。
  江银廓望着余烬 ,还不忘告诉徐癫:“我要走了,以后没人为你扫墓,钱你省着些花,你没做过坏事,这些钱应该够你花到投胎。”
  她重新上路,踏上归途,回到甜水河时,她十九岁,兔子山中一片哗然,几年间音讯全无,江蛟早已失去希望,觉得她或许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直到再次重逢,失而复得之感让江蛟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次。
  再后来,江银廓变成了这里的蛇医,屋子里的那把刀,也渐渐落了灰,倒是门外的药杵。被磨出了包浆。
  当时在兔子山,谢绮临行前托她保护魏时同,江银廓也很惊讶,可谢绮却对她说,你习过武,且功夫不弱,一人之力足以抵千军。
  兔子山的人知道自己会武功。
  江银廓问,你私下查过我?
  谢绮摇头,说她曾见过自己。
  江银廓仔细回想,第一次见谢绮,的确是在杨仙镇,可谢绮却说,她亲眼见过江银廓屠戮节镇府司,差一步就斩下谢镇人头。
  江银廓问,这也是你的预言吗?
  谢绮望着她,目光很深,她说不是,这些是我的曾经。
  ……
  车厢里,江银廓缓声问:“你说,这世上真有死而复生的事吗?”
  魏时同也没有想出答案。
  回到杨仙镇,魏时同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紫云城,告知谢绮谈判结果。
  收到回信那日,上元节刚过,魏时同和江银廓坐在镇将府中,正拿隔夜元宵当早饭。
  差役急匆匆跑进庭院,来伙房寻人。
  魏时同拆了信,依旧是谢绮的语气 ,没有公文那般死板,她在信中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杨仙镇和谈既然已经成功,希望你和江银廓一同启程,前往紫云城 ,但是在此之前,杨仙镇需要一个可靠的人选掌管 ,如果你有合适人选,可以直接选用,如果没有,我觉得甜水河的江公不妨一试。
  谢绮倒是和魏时同想到了一处。
  他将信件递给江银廓,等江银廓读完,魏时同问她:“江公有出山的打算吗?”
  江银廓抱着碗,沉吟了一会儿:“可能会吧,他还是挺爱当大王的。”
  “那你呢?”
  “我什么?”江银廓望着他,眨了眨眼。
  魏时同虚点一下信纸。
  “去紫云城。”
  “我没问题啊。”江银廓低下头,嘴唇贴近碗沿,舀了一勺元宵。
  二人揣着信件出门,乘着细舟前往兔子山,他们走进后山,江蛟的住处。
  江蛟正坐在桌前核账,红木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见江银廓带着魏时同过来,轻描淡写地合上账册。
  江蛟望向女儿,问:“咋上山了?不是要在镇将府当差吗?”
  江银廓从容坐下:“说不定要换成您当差了。”
  乍一听,江蛟有些不明白,倒是身边的魏时同拿出谢绮的信件,递给江蛟,解释一番。
  江蛟听完,神情一点点暗淡下来,他抬头望向江银廓,声音不似初见那般洪亮,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
  “又要走啊?”
  只一眼, 江银廓便望穿了父亲的心思,早年间的音讯全无,动摇了江蛟的稳重的心念。
  江银廓望着江蛟,说道:“父亲,我心不在此山中,以前不懂事,不知惦念之心沉重,不会再向当年出山那般音讯全无,。”
  她顿了顿,希望江蛟的心能轻一些,又道:“到了紫云城 ,我给您寄礼物。”
  惹得江蛟剜了她一眼。
  人在眼前,无论怎样,能看的见就算安稳,江蛟想,紫云城远在百里外,一经分别,又是几年不见。
  而且谢绮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从她独闯兔子山那日可见一斑。
  纵然女儿实力再强,可父母之心犹怜 ,总觉女儿愚笨,江湖凶险。
  春江未化,女儿却又要想自己告别,但少年人的心,一座山又怎能困住?
  日光线沿着窗棂透进室内,披到江蛟的背上,微尘在光中毕现,悄然浮沉。
  魏时同郑重地对江蛟说:“江公,我会照顾江姑娘。”
  “得了吧软脚虾。”江蛟嗤之以鼻,胡须扬起,“差点病死还要让人搭救,你说什么照顾别人?”
  魏时同不多言,生生受下嘲笑,江蛟确实将焦灼统统扔到了魏时同身上,也不觉得抱歉。
  但心绪却缓和下来。
  他抬眼望向魏时同:谢节度使要我当什么差?”
  隔天,魏时同和江蛟父女一同下山,张玉书熟知杨仙镇政务,魏时同卸掉他的兵权,安排他转做郡守,主张民政,官阶不变,而江蛟熟知杨仙镇地势水路,加上为寇多年,擅长对抗,兵权交由江蛟掌握,军政分开,也算互补。
  只是江蛟对张玉书不太信任,对此魏时同倒持不同态度,若当时张玉书不可信,谢绮必然在临行前杀他以绝后患。
  而且在预言中,张玉书杀江蛟献降的事,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魏时同细心交代过江蛟兵务,待对方缕清之后,才决定上路,临行前,江银廓嘱咐江蛟,当日在兔子山后院,谢绮预言的事情没有真正发生,面对张玉书时 ,要一如平常,将相和睦才能稳住大局。
  前往自运城的当日,是个晴天,碧空如洗,江银廓挑开帘幔张望,微风吹进车中,春寒料峭。
  等到达紫云城,应该是杏花盛放的时节。
第8章 前途
  节度使谢绮,在一个午后,来到紫云城北处的白堤上。
  白堤尽头有家茶庄,没有招牌,只在门外插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黑黢黢的“饮”字。
  附近的行客来此,都是为了饮茶,但只有谢绮知道,这里最好的并不是茶叶,而是掌柜烹制的羊肉煲。
  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还是在此世,谢绮那年十二岁,偷跑出府练习剑术,闻香而来,老板开茶庄之前是个厨子,烹菜比烹茶香。
  湖岸边的垂柳已经泛青,柔风之下枝条摇摆,树影间,两只人影若隐若现,正朝茶庄的方向而来。
  魏时同和江银廓进屋时 ,正赶上老板端上砂锅,满室肉香四溢,抚去赶路人满身风尘。
  本想进屋说事的魏时同,一时间也被这香味迷住。
  谢绮今日褪去白衣,穿了一身青色衣袍,鬓间坠着一只紫檀木钗,面上平和地如同面前开化的湖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