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她下马来到贵妃娘娘跟前,行了一个武将的礼,道:“臣女张念,请贵妃娘娘安。”
  “快!快起身吧。一路奔波辛苦了。你父亲可安好?”
  那女子并未立即起身,而是转身向我道:“请太子妃安。”礼节十分周到。
  待我说完请起,张念这才起身回复贵妃娘娘:“家父一切安好,如今遣我先回应京来置屋安置。”
  贵妃娘娘拍拍身边的位置道:“来,皇上带着皇子们刚走,你且先来我身边叙叙话。”说完便拉着张念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不停地端详她的脸庞,“让我看看。许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出落得天仙一般。若是你不说,我都要认不出了。”
  我知贵妃娘娘与张念姑娘有许多话要说,便推说要换身衣裳,领着妆成告退了。走出些许距离,我回望张念,她低眉浅笑的样子也是美到极致,让人如沐春风。
  “这位张小姐生得可当真美貌。”我低声和妆成说道。
  妆成向着我,不服气地说:“我看谁也没有我们太子妃美貌。”
  我笑着用手指戳戳她的额头:“都是我们妆成一双巧手替太子妃打扮得美貌。”
  妆成也被我逗乐:“是太子妃生得美貌!”
  我两笑做一团,你一句我一句往营帐去。
  天色将晚时,众人都陆续回来了。
  果不其然这次狩得猎物最多的是沈庭风。他甚至如约给我活捉了两只野兔回来,妆成看到野兔比我还开心,说要在花园里开一块地方给养起来。
  此次最得皇上夸赞的却是沉涤尘,他的一众兄弟臣子没有不服的。别人多猎鹿兔等走兽,技艺稍好些的猎天上的飞鸟。说到底都是些于人无害的温顺动物。独独他猎了两只狼与一头熊回来。身上似乎也受了伤,只是衣服是玄色的,很难分辨出血渍。
  皇上下令将今日猎得的一部分猎物就地宰杀,用作今日的晚宴。席间沈涤尘给我讲今日猎狼的细节,说那狼是如何的狡诈隐匿自己的身形,他们一行人是如何配合引君入瓮,他是如何在狼起身飞扑之时准确地用匕首划开狼的气管。说到精彩处用手连比带划,好不精彩。
  我在一旁微笑地听他叙述。关于如何猎狼我并不感兴趣,我听得却十分认真,偶尔提出自己的问题,适时地发出惊叹或赞美。心中想的却是云朗哥哥拔刀杀狼的情景。
  沈涤尘对我们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喝了不少酒,还亲自用御赐的匕首给我剔面前的烤全羊来吃。我也给他说今日见到的张家小姐。说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俊眉修目顾盼神飞。
  他打趣我说:“太子妃已是绝色,竟不知道是哪位天仙还能比太子妃更甚?”当我说出张念这两个字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笑容僵在嘴边,手上的动作也停住了。但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虽然时间很短,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这一瞬。
  我心中暗暗对他生发出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沈涤尘啊沈涤尘,原来你同我一样的迫不得已,一样的心有所属。外人眼中太子与太子妃郎才女貌,琴瑟和鸣。谁又知道我们两人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饮下一杯酒,抬头望见了高悬的明月。今夜的月亮可真圆啊,照不照得到离人的心上?
  我们都不再说话,嘴里的东西恐怕同样的味如嚼蜡。
  饭后众人散去,沈涤尘贴心地给我披上披风,拉着我的手要带我回帐中。起身的时候五公主沈均瑶拎着一壶酒朝我们走过来。
  我向沈涤尘道:“均瑶来了,我想和均瑶在外面坐一坐,可以吗?”
  沈涤尘很爽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去吧,自小宫中你两就最为亲厚,她成年后分府别住,你们也许久不曾叙话了。只是夜里风大,太子妃要小心别着凉了。”
  “皎皎,太子哥哥对你可真是体贴,新婚夫妇果然甜蜜啊。我都开始羡慕你了呢。”均瑶搂住我的肩膀,“太子哥哥,皎皎我就先带走了,晚些时候定会完好无损的给你带回来的。”
  天知道太子从未叫过我的名字,他从来只叫我太子妃。哪里来的甜蜜。
  “去吧,别走远了,注意安全。”沈涤尘挥挥手带着他的一干侍卫离开了。
  我和均瑶找到一个小斜坡,两人躺在草地上,仰面看着漫天星辰,银河一泻千里。只听到均瑶叹息一声:“明年我也该成亲了。”
  “是谁?”这个消息让我有些吃惊。可是转念想想,均瑶确实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只是我依旧把她看成一个小女孩。
  “一个外姓的藩王,等成了婚,我便也要离开应京去衔蝉关了。”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半分的喜悦与期待。我想我能理解她。我嫁给沈涤尘又何谈什么喜悦与期待呢?
  “是云朗哥哥在的那个衔蝉关吗?”我问。
  均瑶坐起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这样叫他?这会给他引来杀生之祸的。堂堂景朝的太子妃竟如此称呼一名戍边的武将。让有心人听到了难免招来口舌是非。”
  “我知道的……也就是在你面前才能这么喊他……”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均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心里还有他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确实遗憾与宋云朗缘浅。可我更深知自己的身份以及这身份背后牵扯的家族荣耀与朝堂制衡。我这一辈子,只能是沈涤尘的妻子,景朝的太子妃。
  均瑶重新躺下:“你若不姓李,恐怕早已经与心中人成亲了。你说,这世间的女子是不是都同我们一样身不由己?”她顿了顿:“好在太子哥哥对你不错。你与他也算相敬如宾。若我也能遇到一个相敬如宾的人,那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若我不姓李,也变遇不到心上人了。话本里的王孙公子都云来生不愿生在帝王家,可这天下安定不过二十年有余,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怕是更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了。我听家中的刘妈妈说,她们老家,便是为了一旦米都有卖儿卖女的人家。”
  均瑶举起酒杯:“那便敬这太平天下吧!”
  我们二人分饮一壶酒,待酒壶空了,我们也都已经微醺。均瑶的侍女叫阿尧的上前提醒说五公主喝得不少,夜已深,该回帐中休息了。我点点头,让她把均瑶扶走。带着妆成也打算回去休息。
  从这里回营帐要经过一小片树林,由于我和妆成没带灯笼,现下只得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向前。就在快走出树林之际,我听到不远处似乎传来太子刻意压着嗓子说话的声音。
  我冲妆成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带着她蹑手蹑脚地靠近。
第3章 张念
  我和妆成在不敢过于靠近。月光下树影斑驳,依然能辨认树林中的一双人影是沈涤尘和白天看到的那名叫张念的女子。他们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对,应该是张念刻意与沈涤尘保持着距离。
  “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想别的办法。”沈涤尘的语气急切,还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
  “不必了,你是当朝太子,你自该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与使命。世间安得双全法,人不能既要来了这一样,又不肯放弃另一样。”张念劝道。
  沈涤尘还不肯放弃,上前一步双手扶住张念的肩,道:“你难道不管曾经的誓言了吗?你说过要同我共进退的。如今你要食言吗?”
  张念拂开他的手:“待父亲入京了我便回邑州,你安天下我守国门。同样是共进退。你何必执念于儿女私情。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事比儿女情长更重要。”
  “是因为太子妃吗?”沈涤尘话一出口,我心中一惊,心跳像是停了一拍。我虽不爱沈涤尘,也不在意他同别人的感情纠葛。但太子妃这个名号我却不得不在意。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号,这是李家的需要。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加专注想要听清他们的对话。只见张念笑起来,她长相本是英气勃发,笑容却十分温柔,在月光下显得她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她道:“她同你我一样,也是身不由己。我们之间有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必牵连旁人。”
  听她这么说,我安心不少。不敢再听下去,带着妆成悄悄的离开。
  一路上我心中不安走得踉踉跄跄,妆成扶着我的手也攥得很紧。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妆成脸色惨白,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怕是已经有了废妃之心……”
  我没有答话,我从开始就知道沈涤尘对我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只盼着他念在夫妻的名分上能够给我和李家应有的体面与尊重。成婚以来他对我也是相敬如宾,想不到晚宴时候还与我说说笑笑,转头便有了废妃的心思。
  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沈涤尘是太子。我早该想到了,自古君王无情,沈涤尘如何能两样?
  “太子妃……怎么办,要和老爷说吗?”见我不说话,妆成以为我是伤心得没了主意。
  我握住妆成的手,嘱咐她:“今天就当我们没有见到太子,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声张。我看那张姑娘现下对我并未有取而代之之意。此时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恐生别的枝节。你放心,我自会处理。”
  妆成点点头。
  “记住,一切如常。”这句我既是对妆成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沈涤尘回营帐已经是丑时。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平日里与你相敬如宾,背地却视你为阻碍想除之而后快的人,听到开门身只得面朝墙闭着眼睛假寐。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塌边。却半晌不见他有别的动作。我心跳越来越快,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我好怕他手中握着剑,剑锋直指我的要害。
  假寐不是个好主意,我现在开始后悔自己这个愚蠢的决定。
  终于,他为我掖了掖被子,自己也更衣躺下。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或许是身心俱疲的缘故,我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春狩回来后沈涤尘依然天天来陪我用午饭,依然给我送些使臣或地方进献的小玩意儿,依然会同我说笑,关心我的起居。我明白他并非是为我而做,他是为太子妃而做。李家需要他,他同样需要李家。
  只是防备的种子已经种下。每每想到那日,我便觉得十分不安。多少珍馐都食之无味,看着他送来的东西更是提不起半分兴趣。
  他知我喜爱书画,差身边的内侍陇客送来两幅宇川先生的字帖,另有一封五公主的拜帖。
  陇客向我行了礼,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新得了宇川先生两幅字帖,想着您定然喜欢,不等落地便差我给您送来了。另外五公主的拜帖太子已经应下,太子殿下说您与五公主情谊深厚,五公主出嫁在即,留五公主多住些日子你们也好多说说体己话。”
  听说均瑶要来,近日的不安与阴郁一下去了大半。送走了陇客后马上让鹅黄去找人收拾出来了一间客房。满心欢喜只等均瑶上门。
  不出三天均瑶的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苏嬷嬷把她迎入长信殿。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均瑶你可来了。你不知道,自从收到你的拜帖,我便时时刻刻盼着你。”
  均瑶笑道:“是不是一早闻着了我给你准备的好香,才这样翘首盼着我来?”
  说着她招招手,几名侍女各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上前来。我一一打开,里面既有龙涎,沉香等名贵香料,也不乏丁香,甘松等平常香料。另还有不是制香的器具及一本《陈氏香方》。
  “我就要远嫁了,素日里你总惦记我这些家伙什,磨着我给你匀些。今天我便都带来送你,好叫你啊这一辈子都记着我们的姐妹情谊。”
  均瑶脸上笑意盈盈,我却从她话中听出无限悲凉。只得故作轻松笑着安慰道:“从前同你讨你不给,如今要嫁人,心胸也大方了。你我总归是一辈子的姐妹,嫁了人也还是姐妹。婚后总有回京的时候。”
  均瑶点点头,道:“今天不说这些,你同太子哥哥成婚也有些时候了,近来怎么样?太子哥哥果真如人前那般对你好吗?”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对我体贴入微。日日都来陪我用午饭。”我指着桌上两幅宇川先生的字帖,“前几日才给我寻了两幅字帖来。”
  “宇川先生一字难求,太子哥哥竟一口气给你寻了两幅字帖。我原先还怕你们两只是人前恩爱,毕竟……看来是我多心了。”
  “如何这么说?”我问。
  “太子哥哥是我的哥哥,从小疼我宠我。你是我一同长大的朋友,我与你的情意比亲姐妹还要亲,我虽知你们心中的人不是彼此,但也当真不愿意你们两人不幸福。”说着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皇命不可违,你们既已成了夫妻。你再放不下宋云朗,也不要排斥太子哥哥。也许这样能过得舒服一些。”
  均瑶提到云朗哥哥,我只觉得委屈。若非是因为太子,云朗哥哥也不会被派去戍边。凭什么他沈涤尘能与相爱之人在月下相叙,我和云朗哥哥便得天各一方。
  想到此处我不禁脱口而出:“张家小姐张念你可知是何来历。”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姑姑告诉过我,一名合格的太子妃,要能沉得住气,该知道的要知道,不该问的,死也不能出口。
  均瑶有些惊讶:“你见过她了吗?她是定北候张彪的独女,同她父兄驻守在邑州。及笄之前养在她应京的祖母膝下。如今定北侯年岁大了,奏请归京。她先行来京置办房产。”
  我点点头:“那日春狩我见她英姿不凡,便多留意了几眼。”
  “确实,定北侯的独女名声在外,相貌武艺无人能出其右,只不过你不曾出过应京所以不知道罢了。”均瑶赞叹道。
  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定北侯独女。我虽与她不相识,但从她那日与沈涤尘的对话中对她的为人处世可窥一二,我笃信她必是有礼有节,懂进退,知是非的女子。对她暗暗生出些欣赏和羡慕。
  见我有些出神,均瑶拍了拍我道:“不用多想,怎样的日子都是过。当下先给我传膳吧,我都饿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只顾拉着她说话,竟忘了她还不曾用膳。经她提醒赶忙唤鹅黄传膳。
  均瑶在太子府一住便是小半月,这期间沈涤尘只是象征性地来看望过两次,其余时间都留给我们姐妹相处。
  有她陪着我让我渐渐淡忘了春狩时候发生的事,加上沈涤尘一如既往的体贴,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毕竟能有几朝的帝王没有动过废后的心思呢?况且他与我本就是利益的结合。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李家不倒,那我便能安然地以他妻子的身份度过这一生。无论他是什么样的身份。直至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迟钝又天真。但那是后话了。
  均瑶走之前我连夜绣了两方手帕,上面既不是花鸟也不是鱼虫,只有一朵白色的云朵。我郑重地交到她的手上,再三叮嘱她一定要亲手交予云朗哥哥。
  她长叹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临行前嘱咐我道:“皎皎,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你自己万事谨慎。往事如风不可追,切莫再存别的心思了。”
  我含泪点头答应。我怎么会不懂呢?可是啊,人啊,若是心中连一丝的念想都不存了,那要怎么熬过这上位者棋盘上的每一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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