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如何,昭仪可见到陛下了?”
那名侍女道:“没有,还未进殿就被柳大人拦下了。昭仪本想在外面等,却被柳大人派人送了回去。”
我实没想到豆儿会这样轻易被柳道可打发。果然没有倚靠的人,就是步步维艰。可这豆儿等得,我却等不得。
没法子,看来只得我亲自跑一趟了。
距离辰阳殿老远就能看到柳道可在辰阳殿门口来回踱步,眼神警惕。
对此我有些嗤之以鼻。不过就是与旧爱相见,竟如此严阵以待。
“图南,你找个理由去将柳道可传到东明殿去。”我道。
“这……好吧。”图南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见她一脸焦急不安喊着“柳大人”小跑到柳道可身旁,踮起脚尖对着柳道可耳语了几句,柳道可突然间脸色大变,回头看了看紧闭大门的辰阳殿,又转回来看了看图南。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对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跟着图南离开了。
图南离开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朝着我和鹅黄使眼色。我们在此处又等了片刻,确认柳道可真的离开之后,才直起身整了整衣服。
“走。”我说着将脚迈了出去。
柳道可离开,其余禁军见了我自然不敢阻拦,但看他们神色为难,我还是对他们道:“有什么我自会一力承当,不牵连诸位。”
将鹅黄留在台阶下,我顺着台阶拾级而上,终于站在辰阳殿前。
说不上是为什么,我站在门前却没有立即去敲门。
殿内的声音不大,正好能传到我的耳中。沈涤尘哑着嗓子问:“为什么?是为了他对吗?他究竟有多好?值得你如此。”
与沈涤尘不同,张念的声音很平静:“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同你说这些。”
“你既是来帮我的……”沈涤尘声音里带着哀求,“你帮帮我好吗念儿?你不要再走了。你陪着我,在我身边。六年,我用了六年还是不能放下你,你就当帮帮我,让我不要午夜梦醒,枕边却是别人。好吗?”
殿中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一阵响动之后,一记清脆的耳光结束了这场闹剧。只是不知道这记耳光是打在了谁的脸上。
现在进去并不是好的时机,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离开。
就在我正准备离开之际,张念推开门走了出来。
我们四目相对,一时间氛围有些许尴尬。
“那个……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在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好久不见,”张念对我展露出一个笑,“你瘦了。”
不是向皇后娘娘请安,也不是质问我为何在这,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寒暄。
她将我当做故人。
我端详她的脸,她容颜依旧,人也瘦了,但却更显精炼。她的脸上没有红肿,以那一个耳光的力道来说,挨打的只可能是沈涤尘了。
或许可以说是我的恶趣味,每每沈涤尘在我这或者别处吃瘪,我总是心情大好。
今日也不例外。我扬起嘴角冲张念微微颔首,亦灿然笑道:“好久不见。”
“皇后。”沈涤尘的声音带着薄怒从殿内传出来,“皇后既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我与张念互相别过,缓步走入殿内。
第138章 番外 (一)
春寒料峭,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可惜的是春风还迟迟未能赶到应京。
从屋顶望去,还是延绵的屋顶,黑压压一片,只有脊兽泰然处之。
一身白衣的孩童为了保持平衡而伸直双臂,小心翼翼地顺着屋脊前行,好几次险些失去平衡,都被他一一化解。
终于他寻得一处可心的地方坐下,俯瞰每一个目之所及的地方。
“你看什么呢?”这声音好似轻风拂动风铃,清脆而又干净。
循声望去,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梳着双螺髻,穿一身胡服,打扮得简单素净。看她的行头,应是哪位勋贵家的千金。
男孩看了她一眼,只扭转过头,不肯搭理她。
见男孩没有反应,女孩朝他靠近。不同于他的小心翼翼,女孩步伐轻盈,只几步便来到男孩身边。正当她要坐下时,右脚忽地踩空。
“小心!”男孩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
“嘿嘿。”女孩忽闪着狡黠的明亮的眼睛,笑道:“我逗你的!”
男孩甩开她的手,将头转开:“无聊。”
目光越过两座宫殿,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往更深的宫里去。
身边的女孩指着一群人中间的女孩,问:“那是谁?”
男孩眯起眼睛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啊,那是新进宫的太子妃。”
“太子妃?我听阿爷说,咱们大郢还没有太子。”女孩道。
男孩望向另一个方向:“李氏的嫡长女生来就是太子妃。”
“哦,原来这样,”女孩点点头,“她的衣服可真好看。”
两人并排坐了一会儿,女孩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道:“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男孩不说话女孩就兀自拉起他的手握了握,对他道:“我叫张念,你叫什么?”
“沈涤尘。”完全是出于礼节,沈涤尘自报家门。
“我记住了。”张念放开沈涤尘的手,蹦蹦跳跳离开了屋顶。
她是怎么做到这样灵活的?沈涤尘心里想。
一直等到过了午膳沈涤尘才从屋顶下来,平日里照顾他的小黄门和侍女已经急得焦头烂额。他们见了沈涤尘,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仔细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边查看边道:“殿下这一早上都去哪里了,让奴婢们好找。好在今日是太子妃进宫的日子,皇后娘娘也没空过问。只差人传了午膳来。殿下饿坏了吧,先随女婢回去用膳。”
沈涤尘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侍女们回了自己的寝殿。他向来对这些小黄门和侍女们没有什么好感。倒不是因为伺候得不用心,相反,这些人对他可谓尽心尽力,不敢有一丝懈怠,每件事都做得万分妥帖。
可唯有一点,就是他们有眼睛,也爱说话。
沈涤尘不止一次地听道他们在背后议论“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可怜哪!”“咱们殿下要是有娘在身边……”
而这些侍女和小黄门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带着小心翼翼。
沈涤尘喜欢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喜欢将他抚养长大带他如亲子的皇后娘娘。这些人的话和眼神,总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母亲死了,皇后娘娘也不是自己的亲娘。
他讨厌他们。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个叫张念的女孩的那一句“下次再来找你玩。”像是被播下的种子,慢慢顶开土壤,发出小小的坚强而脆弱的芽。
沈涤尘开始每日都会去屋顶上坐坐,约莫过了六七日也不见张念再来。后来功课逐渐繁重,也就没空再去了。不过每次路过那间屋子,他仍会抬头望望。
暗暗期待有一天能一抬头,就看到那个有着狡黠的眼睛的女孩冲着自己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这样的期待不知落空了多少次,就连沈涤尘自己都已经在一次次的抬头与失望中放下了。
一直到了今年中秋的时候,宫中大摆宴席。除了诸位娘娘的母家,同样也邀请了不少权臣贵胄。
平日里宽阔得显得有些冷清的大殿中珠翠罗群溢目,所有人言笑晏晏。
在这种盛大的场合里,沈涤尘知道皇后娘娘总有许多事要忙,顾不上他。他扫视殿内一圈,似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熟识,或是双双对对,或是三五成群。就连那个新进宫不足一年的李氏太子妃,也已经和五公主沈均瑶打成一片,嬉笑着追逐打闹。
沈涤尘的性子虽说不上孤僻,但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五个兄弟,除了还在牙牙学语的沈白屿,他也就只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沈庭风能聊上几句。
不过这个沈庭风却更喜欢伙着女孩玩,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加入了五公主和李氏太子妃的追逐游戏里。
默默退出大殿,夜里的凉风一吹,将沈涤尘从殿内带出来的喧嚣吹散。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松开很多。
没有目的的,他顺着路一直往前走,最后竟在池塘边停下来。
皇后娘娘说枯荷更有味道,父皇就命人将这一整池枯荷保留。如今月光映照之下,竟有一番别样的美。
“二哥。”不用回头,沈涤尘也知道这是四皇子沈柏琛的声音。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沈柏琛从背后猛推一把跌落池塘。
枯荷的杆子划破皮肤,残败的美景变成锋利的剑刃。沈涤尘却感觉不到疼,他奋力扑打水面一心求生。
到底还是个孩童,很快便耗尽了体力,只得任由自己沉下去。
要死了吗?要死了吗?
是不是可以见到母亲了?
突然感觉手被人抓住,一股向上的力将沈涤尘拉回现实。
借着这一股力,他竟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求生意志,拼命挣扎着回到岸边。
当脚能够得到踩在地上的时候,沈涤尘无比安心,长吁出一口气,这时他借着月光,看清了借给自己这一点力量的正是开春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念。
此时张念正一只手紧紧抱着岸边的柳树,一只手死死拽着自己的手腕,半个身子已经被水湿透了。
“快上来啊!愣着干什么?”张念喊道。
沈涤尘三步并两步爬上岸来,环视一圈,哪里还有沈柏琛的身影。
“念儿!”还等不及沈涤尘开口,远处有人声传来。
张念听了,应道:“来啦!”起身就要走。跑出两步还不忘回头嘱咐沈涤尘:“你可别说你见过我啊。”
第139章
沈涤尘遮掩着半边脸,语气中传达出他心里的不快:“皇后怎么来了。”
我暗道糟糕,一时心急竟忘了寻个合适的借口。好在刚才豆儿来过,我顺势道:“我来,是替陛下分忧的。”
沈涤尘抬起眼:“哦?皇后不妨说说看,要为朕分什么忧,如何分?”
“就在刚才,万昭仪来找过我了,”我故意顿了顿,“她求我不要同她抢屹楼。”
他眯起眼看我:“万昭仪何出此言?”
我不打算同他打太极,直言:“袁大人重提册立太子一事,我已经知晓了。”
“那李右丞所奏,皇后心中想必也明了吧。”沈涤尘见我直言,也不再打哑谜。
我恭敬地跪倒在他面前,给他行上一个大礼,道:“臣妾绝不赞同父亲的意见。”
沈涤尘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抚摸着他的扳指,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向来知足懂分寸。朕能有你这样一个皇后,是朕的福气,也是李家的幸事。”
“那父亲……”我试探着问。
“右丞相自有自己一番打算,朕能理解,但皇后还是得多劝劝。毕竟朕才是君,对吗?”沈涤尘道。
我连忙附和:“陛下说得不错,我定会劝说父亲的。”
“今日朕乏了,皇后先回吧。”看沈涤尘样子,他现在无心与我谈论此话题,只想尽早将我打发了去。
我当然不会不识趣,顺了他的意起身离开。
“娘娘,如何了?”门外的鹅黄急切问道。
摇了摇头,我告诉她说:“陛下现在态度也不明晰……”
话说一半,只见柳道可快步朝这边来,图南小跑跟在他的后面急急哀求:“柳大人,再多找找吧。”
转了一个弯,他二人与我们迎头撞见。
柳道可一脸诧异,然后撇过头望向图南。图南则快步跑到我身后,低声在我耳边道:“我告诉柳大人寻不着娘娘了。”说完就躲到我身后低下头不敢看柳道可。
我和鹅黄都以为柳道可要生气,鹅黄下意识上前一步,刚张口,柳道可先她一步道:“娘娘无事就太好了。”
“柳大人,”我满怀歉意,“对不住。”
柳道可抱拳道:“娘娘不必同微臣说对不住。”说完再行一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柳大人……”鹅黄道。
我摆摆手:“咱们欺骗人家在先,不好怪人家心里不痛快。鹅黄,你现在去备马车,我即刻要回李府一趟。”
“现在?”鹅黄问。
“是,”我道,“现在。”
这次回去是我突然的决定,没有告知沈涤尘,也没有派人通传李府。只带着鹅黄图南和两个侍卫乘一辆马车。
到了李府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家丁拦住。我掀开帘子,对那人道:“牙伯,是我。”
牙伯见来人是我,就要跪下行礼。我赶紧摆摆手:“别别,牙伯,我这次出宫不宜张扬,您别在这里行礼。”
守门的牙伯常年与人打交道,见识过千人千面,早就修成了人精。他听我如是说,压低声音问:“娘娘可要小老儿去向老爷通报?”
“父亲此刻在做什么?”我问。
牙伯据实以告:“堂少爷来了,正与老爷在书房叙话呢。”
这个堂少爷,是姑姑所出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此人很是有些野心,但行事十分激进。靠着激进的处事,倒也办成了几件事,沈涤尘亲自召见,封了御史。在李氏年轻一辈中算是有些建树的。
“他来做什么?”我问。
牙伯摇摇头:“小老儿只管看门,哪里知道贵人们的事?不过最近来得最勤的就是堂少爷了。”
我从马车上下来,对牙伯道:“牙伯,劳烦您。今日没有我的吩咐,是主是客,一律不许进出了。”
“好嘞。”牙伯痛快答应。
我带着图南、鹅黄和两名侍卫一路不停直奔父亲书房,到了书房门口,果真听到父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轻轻推了推门,应该是从里面落了锁,纹丝不动。
我与图南鹅黄退到一边,扬了扬下巴,一名侍卫上前一脚,书房的门被轻易破开。
书房中的堂兄和父亲毫无准备,显然被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及。呆愣了一会儿父亲才怒斥:“你们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堂兄也附和道:“擅闯一品大员内院,尔等可知罪?”
我从容走到门口:“这书房的门不够密不透风,我帮父亲换一个,何罪?”
堂兄见了我,先是鞠躬行礼,规规矩矩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不等我说免礼,他自己已经把腰直了起来,道:“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养尊处优惯了,竟连自己的父亲兄长也不放在眼里了。”
父亲瞪他一眼,转而看向我,笑道:“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提前说了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我径直走进书房,自顾自坐下:“我若提前说了,还能有幸见到堂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