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要好好保管,”张念看着我,郑重其事道,“终有一日或有大用。”
“能有什么用呢?”阮言一举着平安扣仔细端详。
我将昨日张念同我讲的话复述给阮言一,他一定想要看看那个平安扣,我这才从妆匣里将其找出来。
摇了摇头,我道:“总觉得……张念姑娘特意提到平安扣有用,是在暗示我什么。”
阮言一问我:“这平安扣是什么来历。”
我还是摇头:“这是张念姑娘让陟遐带给我的,她说……”
“说什么?”阮言一追问。
“说……”我叹口气,“说若是有一日陛下要取我性命,只需把这块平安扣呈给陛下看,陛下或能免我一死。”
阮言一闻言愣在当场,他没有说话,只是双手递还平安扣于我。
我接过来随手递给身边的鹅黄道:“收起来吧。”又转头对阮言一说:“这沈路云与陛下斗法,筹码是张念姑娘和小宋将军,于我何干?难道是她知道我与小宋将军的交情,让我救小宋将军?”
“不会,”阮言一道,“小宋将军与张姑娘皆为陛下臂膀,在陛下心中没有孰轻孰重,分量都是一样的,陛下不会只保一人。”
那是为何?
我们二人想了一早晨,想破脑袋也没个结果。
又或许……只是我没有结果。阮言一一反常态,整个人都心不在焉,似乎是有心事。
“你确定?”望着他落下的黑子,我有些惊讶。
这时他也发现自己落错了子,尴尬笑笑:“一时失神,我输了。”
这盘棋刚开始没多久,还有补救的可能。我问他:“阮公子不再走走看了?”
阮言一起身告辞:“娘娘恕罪,阮某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要向娘娘辞行了。”
“这么突然?”我诧异,“之前从未听你提过一星半点……也罢,既是要事,我也不好多问,阮公子要走几日?”
“很快,”阮言一立即道,“路虽远,但我会尽快去,尽快回。娘娘,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决断。”
这是怎么了,就连阮言一也如此奇怪。他们给我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但我相信阮言一如此说必是有他的道理,更相信他不会害我,于是答应道:“好。”
就在阮言一离开的第三日,我终于知道他和张念的反常是为什么了。
由于要陪太皇太后礼佛,我起了个大早。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想来沈涤尘也还在朝会上。
一个小黄门急匆匆踏着小碎步与图南撞个满怀。
“怎么这么不小心,毛手毛脚的?”图南一边抱怨一边将他拉起来,“你没事吧?”
小黄门什么也不顾,只急切道:“我要见皇后娘娘。”
我在窗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道:“带他进来吧。”
小黄门一见了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今日陛下拟招召中郎将回京。”
皇帝突然召某个戍边的将领回京,向来不是什么好意头。就连小黄门都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听了也是一怔。回想到张念和阮言一辞行时的话,顿时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顾不得梳头披散着头发就要去见沈涤尘。
第155章
鹅黄到底是跟我最久,脑子也比别人转得快些。她一把将我拉住,道:“娘娘莫急!再乱了自己的阵脚。陪太皇太后礼佛是天大的事,耽搁不得。况且陛下既已经下了旨意,万万是追不回了。倒不如到太皇太后处去看看有没有能着手的地方。太皇太后向来最疼娘娘,不会坐视不管的。”
就快入夏的清晨,风还是凉的。我穿得单薄,经凉风一激,头脑冷静了下来。鹅黄说的一点不错,圣旨已下,断然没有追回的可能,只有另想办法了。
重新做回妆台前,我用手帕擦去唇上的口脂,又在脸上补了些蜜粉,对图南道:“打扮得体些。”
我故意没有用早膳,因为肚子里空空,陪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礼佛的这一路我都脚步虚浮,头晕无力。
礼佛结束,我从蒲团上将太皇太后搀扶起来。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起身时有些费劲。
“皇奶奶,慢些。”我道。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关切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硬朗,常常感叹这人呐,不服老是不行咯。可是皎皎,今日我见你,怎么瞧着你比我这个老婆子还要虚?你看看,这小脸惨白,嘴唇上也没有血色。”
我搀着太皇太后往外走,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是皎皎的不是,让皇奶奶替我担心了。”
太皇太后突然停住脚步:“外头的风言风语我多少听了一耳朵。你是个好孩子,尘儿呀,也是个好孩子。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在一起,中间有怎样的利害纠葛。到底也是互相扶持着走了这么多年,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还是要好好过下去的。”
原来帝后不和的传闻都已经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了。
“皇奶奶,”我笑道,“这又是哪个耳报神胡说八道呢?陛下自成婚那日起,就对我很好。从未亏待过我。”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你们是当我老了,不中用了,就事事都哄着我,瞒着我,只拣好的说与我听。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养在宫里的时候,和人拌嘴受了一点委屈都要告到我跟前要我替你做主。现如今,你看看……”
太皇太后的眼中满是心疼,这是装不出来的真情:“你越发像个皇后了。”
“你越发像个皇后了。”这句话沈涤尘也同我讲过。皇后应该是什么样?他们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没有头绪。
突然间,太皇太后扶着额头踉跄一步,好在几位嬷嬷一直候在身旁,很快上前将她撑住。她勉强笑道:“到底是人老了……老了啊……不中用了。”
嬷嬷告诉我,这是太皇太后近来新添的毛病,总是头疼,头晕,宫里宫外收罗了许多杏林圣手来看过,汤药日日都吃,就是不见好。
我让嬷嬷将太皇太后扶回去休息,自己则想:太皇太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什么时候就……
来之前想说的事也没法再说,趁着天色尚早,我一刻不敢耽搁往回赶,想见沈涤尘当面问个明白。
毫不意外的,沈涤尘不肯见我。我被柳道可拦在御书房外,与沈涤尘的距离不过二三十步之遥。
柳道可告诉我沈涤尘正在小憩:“昨夜陛下操劳一夜未合眼,还请娘娘体谅陛下。”
我无奈,只得回东明殿。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对自己说。当即喊来鹅黄,告诉她:“你找个信得过的,多给他塞些银两,让他送到蛟三处。告诉蛟三,务必叫人连夜快马到衔蝉关通知陟遐,不管去哪里都好,千万不要回应京来。不管去哪里,都不要告诉别人。一定让蛟三把这件事办妥,路上不要歇。”
鹅黄正要去,又被我叫住。我伸手从头上摸下两支金簪地给她:“告诉蛟三,务必要最快的好马。走官道。万一陟遐已经在路上了,或许还能碰上。”
一定要遇上,一定要遇上啊!我在心里不停祈祷。除此之外,我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时候阮言一偏偏出宫了,不然以他家的势力布局,传话兴许更快些。
入夜,我正躺在床上心神不宁,难以入眠,有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知道这是沈涤尘来了,闭上眼睛假寐。
他轻手轻脚宽解了衣服在我身侧躺下,一只手搭在我的腰上。
“陛下是要让李陟遐顶罪。”我没有睁眼。
沈涤尘明显没有料到我还醒着,微微一怔。随即把手从我腰上移开:“你都知道了?”
我翻了个身,躺平:“张将军被参,看似是死局,倒也好破解。只消找个人,说是那人假传圣旨,张、宋两位将军毫不知情,加上他们救驾有功,自然就脱了干系。”
“接着说。”沈涤尘坐起身来。
我也干脆起身与他相对而坐:“现下不久有再合适不过的李陟遐吗?这样‘前朝余孽’即使是放在边关,陛下也还是不能安睡吗?”
“皇后,”沈涤尘的声音冰冷,“越说越离谱了。”
“那陛下倒是说说,为何这个时候召李陟遐入宫?”我身体前倾,逼近沈涤尘。
沈涤尘顺势将我揽入怀中:“皎皎,朕是皇帝,如此取舍不是朕的本意……”
“陛下会杀他吗?”我问。
他放开我,没有说话。这也是他的答案。
“陛下,”我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李陟遐从未对大郢有过二心。况且,陛下是对大郢没有自信,对自己的治理没有自信吗?小小一个李陟遐,能掀起什么风浪?”
沈涤尘没有说话,半晌,他开口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身份注定。即便李陟遐对大郢忠心耿耿,可他前朝遗孤的身份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到时候牵扯甚广,恐怕你们李氏也难幸免。你这样聪慧,杀一人而免百十人一死,这样简单的取舍不需要朕教你吧。”
我仔细打量沈涤尘的脸,看得他很不自在:“陛下好生奇怪,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要取舍别人的性命。”
第156章
沈涤尘不想再与我纠缠,径自躺下阖目道:“朕乏了,皇后也早些安置吧。”
他这样,我一口气堵在心里没处发泄,我咬牙道:“李陟遐多次救我于危难,没有他出手,我早就死在那次大火里了。我必不会让陛下伤他一毫。”
沈涤尘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惦记着李陟遐,做什么事都兴致缺缺。
不知道蛟三有没有把我的消息递给他,万一他们路上错过了……
苏迪儿一身骑装,手里拿着马鞭高高兴兴踏入东明殿:“皇后娘娘,我阿弟送了两匹汗血宝马来,你与我一同去瞧瞧吧。”
她笑容明媚,一身干练的打扮,整个人充满活力。我霎时觉得有一抹阳光穿透墙壁照进殿中。
我不善骑马,也不懂马,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苏迪儿说是塔塔部送来的,我期待着来使多少能提供些李陟遐的近况,于是答应同她一起去看看。
到了地方,却没看到有旁的人。我好奇道:“塔塔部的来使呢?”
苏迪儿没有察觉出我话里的异样,笑道:“娘娘别急,这就来。”她向身边的一名侍女点点头,那侍女取出腰间的哨子吹响。不一会儿,两名塔塔部的男子各牵着一匹马上前来。
这两匹马高大而匀称,毛发顺滑发亮。就连我这个不会相马的人第一眼看了都知道是好马。
苏迪儿对我道:“这两匹马儿已经驯过了,不仅温顺,还通人性。娘娘要不要骑两圈看看?”
我很喜欢这两匹马,也就没有拒绝。上马前我冲图南使了一个眼色,图南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好马,果真是通人性的好吗。
手轻轻一抖缰绳,马小跑起来。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到后面已经可以说是疾驰了。
这个季节的风很柔和,像是轻纱拂过面颊。马儿的速度很快,我的一切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整个人随即恣意起来。
跑了两三圈,我勒紧缰绳叫停了马儿。
我赞叹道“好马!”
“娘娘若是喜欢,带回去一匹吧!”苏迪儿热切道。
“这……怎么好夺人所爱?”我道。
苏迪儿大笑:“说到底也不过是牲畜而已,我想要的话,只管向我阿弟开口,他自会再送来。”
我是真心喜欢这匹马,心想着这么好的马,有朝一日可以转赠给李陟遐。上阵杀敌,怎么能没有一匹好马?况且苏迪儿已经如此说了,那我再拒绝难免显得矫情,当即痛快道:“多谢!”
下了马,图南上前来扶我,我压低声音问她:“如何?”
图南摇摇头:“塔塔部的人离开衔蝉关的时候,公子尚未离开衔蝉关,也不听有什么应京去的贵客。奴婢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有李陟遐的消息,我有些失望,不多久就告辞苏迪儿离开。走之前马夫问我要将马养在何处,我一时也没有什么打算,就道:“带回东明殿先养在后院,日后再做打算吧。”
众人面面相觑,后宫嫔妃把马养在后院这从未听过。
虽如此,却也还是照做了。
沈涤尘来的时候,看到后院的马。他是喜欢马的,见到好马都要上前看一看,摸一摸。
他轻轻摸摸马头,又拍拍马背,同样赞叹道:“好马!”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
“可有名字了?”沈涤尘问。
我道:“还未取名。”
沈涤尘的眼睛亮了:“朕来予他一名可好?”
“陛下,”我拒绝道,“我打算将它赠与别人,就让它的主人自己命名吧。”
闻言沈涤尘有些扫兴:“如此良驹,皎皎想要赠予何人呀?”
我面无表情:“李陟遐。”
“皎皎,”沈涤尘明显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哄我,“朕知道李陟遐多次救你于危难。他立过的军功朕也记在心里……”
“陛下,饭菜要凉了。”我生硬地打断他的话。
沈涤尘深吸一口气,将怒意吞下,道:“走,吃饭。”
我日日诵经祈祷,还是没能如愿。李陟遐仍是跟着沈涤尘派去的人回应京了。
“蛟三还是晚了一步吗……”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娘娘,说的什么?”鹅黄问。
我站起来:“陟遐到哪里了?”
鹅黄回道:“在高处远远看着,公子刚进宫门。”
“陛下那边呢?”我又问。
“柳大人带了禁军层层把守,消息递不出来。”鹅黄道。
沈涤尘这是想瓮中捉鳖。不管是即刻绞杀还是捉拿收监,这次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取李陟遐的性命。
不行,我不能坐视李陟遐枉死。
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胆子,又或许是事急从权,来不及思考。我随手拔掉头上碍事的步摇,到后院解开马绳,翻身上马。
“驾!”马儿如离弦之箭一路狂奔,在第二道宫门前见到了李陟遐一行人。
不等靠近,我高声喊:“陟遐!”
李陟遐见来人是我,有些错愕:“阿姊?”
马儿不停,我双腿牢牢夹住马肚,一手握着紧缰绳缠绕几圈,另一只手伸向李陟遐。
他没有任何犹疑,看准时机拉住我的手稍一借力上得马来。看得出来,这些年里他功夫长进不少。
有李陟遐在,我放心不少,一抖缰绳,双脚用力踢马腹,马跑得更加快了。值守的禁军有胆大的想拦,皆被撞翻在地,却也无人真敢伤我。
我们就这样一路狂奔出了城,但我丝毫不敢松懈。
“阿姊……”李陟遐开口,却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回来!”我气血上涌,话间俱是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