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氏父亲遇险,她来求沈涤尘说想要随军去营救自己的父亲。沈涤尘嘴上虽未同意,心中却很是赞赏,觉得她比那些只会哭啼的女子强不少。所以即便后来李氏还是偷偷去了,沈涤尘发现也只是加派了身边的金翎卫暗中照料。
时间越长,沈涤尘越发把李氏当做亲妹妹照料。他对李氏的感情与对别人不同,说不上爱情,但也像家人一样护着。
只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沈涤尘发现,李氏对他总是防备,言语间也多有嘲讽,似乎对自己很是不满。
这问题出在哪里,沈涤尘百思不得其解。
第166章 番外六
日子越长,太子妃想要出逃的心思就越发明显。沈涤尘看着她在家族责任与对宫墙之外生活的向往中挣扎。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安慰她,自己何尝不想做阿念身边的一个小小副将。
“唉……”沈涤尘轻轻叹息。在其位谋其政。坐到了这个位置,责任在肩上,如何能逃避。或许等太子妃年纪再大点,就能想明白了吧。
只是,太子妃李氏,还是走了。那年的元宵灯会拦住了她。可是在沈白屿谋反那日的那场大火中,李氏还是毅然决然跟着她那个叫李陟遐的义弟走了。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沈涤尘一眼。
见她离开的时候,沈涤尘是有一瞬间的庆幸的。没有了李氏,张念如何不能成为新的太子妃?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安排了人手躲在暗处,里里外外替李氏挡住了不少皇帝和李相派出去寻她的人手。又在知道了她凭着制香的手艺想赚些家用的时候暗暗使了使劲。
在沈涤尘看来,这足以算作弥补。只要李氏过得惬意,自己另娶他人一样会善待李家的,毕竟这也是李氏自己的选择,自己只不过是成全罢了。
“胡闹!”皇帝勃然大怒,“太子妃之位岂是儿戏,任是谁人都能担得?”
面对父亲的职责,沈涤尘跪在殿下不出声。他早就料想不会那么轻易。
皇帝毕竟也年轻过,也有过两厢情愿的爱人。看儿子这个样子,作为一个父亲到底于心不忍。于是他缓和了语气:“尘儿,去把皎皎寻回来。至于张念,朕看着她从小长大,自是知道她是个好孩子,值得你牵挂。待皎皎回来了,你大可娶她为侧妃。届时朕绝不反对,更要替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仪。”
“……是。”沈涤尘嘴上应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绝不让自己心爱的人为妾。反正……
临走之前,沈涤尘再次回望老皇帝一眼。老皇帝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手扶着胸口剧烈咳嗽。
反正,父亲在那个位置上,也待不了多久了。自己只需要静静等待,张念即使不能成为自己的太子妃,也要让她成为自己的皇后。
“念儿,你再等等。”沈涤尘站在门外,门的另一边是张念。
张念不说话。
沈涤尘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会让你做我的皇后。”
“这就是你将我软禁在宫中的目的?”张念缓缓开口,声音清冷。
“……”沈涤尘只觉得心中憋闷委屈,一颗心像是被手紧紧攥住,隐隐作痛。为什么?他心中千百遍地问,念儿,你怎么也不能明白我?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老皇帝技高一筹,临近驾崩之前就写好了密诏,太子妃李敬之一日不回宫,太子一日不得登基为帝。
沈涤尘别无他法,只能派人迎回太子妃。
回宫的太子妃与从前不大相同,可以说是更加阴郁了。面对沈涤尘多有怨怼,也不愿意与之亲近。好在沈涤尘的心思全部都放在张念那,虽有察觉,但没有深究。他自觉对李氏有愧,只好吃好喝待着,她想要做的无不应允。
反倒是李氏,先是联合母家夺得了皇后之位,再是在登记之日放走了张念。
因为是自己先对不住李氏,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沈涤尘都愿意包容忍让。唯独张念,张念已经成为了沈涤尘不能被碰触的逆鳞。
“是你!是你搞的鬼对不对!说!念儿呢?!”沈涤尘目眦欲裂,掐住李氏的喉咙,反手一个耳光将想要上前劝阻的侍女打到在地。
“沈涤尘!”一声怒吼伴随着一记重拳落在沈涤尘脸上。他只觉得双眼一黑已经倒地。一股腥甜流入喉头,沈涤尘伸手一抹,果然嘴角被这一拳打破。
宋云朗?沈涤尘抬头,果然是他。也只有他胆敢打刚登基的新皇。“哼,”沈涤尘不怒反笑,喃喃道,“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下手一点也不留情。”说完从地上爬起来,亦朝着宋云朗的脸挥拳而去。
这一架两个人打得浑身痛快,你一拳我一拳,各自都把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化作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对方身上。没有君臣,没有规矩。身上的疼痛让他们无限接近少年时期的时光。
双双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喘着粗气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二人坐起身,各自龇牙咧嘴地揉着青紫的地方。
“阿朗,”沈涤尘率先开口,“衔蝉关苦寒,我时常牵挂你,你在那可一切安好?”
宋云朗点点头:“那本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那,比你在这金堆玉砌的皇宫里要自在。”
“……”沈涤尘无言。
“你答应过对她好的,”宋云朗盯着沈涤尘的眼睛问,“你就是这样对她好?”
“……”沈涤尘微微张口,沉默许久,低下头,“对不起……”
宋云朗道:“这话你不该同我说,你该同她说,你该同李右丞说。她年龄比你还小些,也是从小被宠爱着娇养出来的。从一开成为太子妃,到做你的妻子,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她身上肩负的担子绝不比你我轻。可你!你竟然……你竟然对她动粗!”他越说越激动,话到最后,已经是指责了。
沈涤尘长叹一声:“是我不对,只要是和阿念有关的事,我总是不能冷静。阿朗,你说,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留下来,我明明能感受到,她心里有我的。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留下来?”
“阿尘,你看看檐下的那只割了舌头的鹦鹉,”宋云朗指着窗外,“你看它哪有雄鹰自在?更不要妄谈什么志向与追求了。你,我,还要皎皎,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各自有各自的牵绊。阿念是我们中间唯一还能自由选择的人,她既志不在此,你何苦逼她呢?若你当真爱她,倒不如就松松手,让她别吃我们这份苦。”
“……”
长久的沉默。
终于,沈涤尘似乎有些动摇:“让我再想想吧。”
第167章 番外七
左眼的痛感侵袭,沈涤尘费了点力气才从混沌之中回到现实。此时仍是在夜里,除了桌上一盏昏暗的烛火微微跳动,周遭静悄悄黑茫茫一片。
“水……”他的喉咙因为许久未进水,干得难受,声音也变得沙哑而微弱。
没有人应。
沈涤尘想要坐起身,但只用一只眼视物还是不习惯。他摸索着,突然碰到了什么?似乎是一只手。
稍稍转身,发现是李氏趴在床沿已经睡熟了。
“皎皎。”他轻声唤她。或许是连日来照顾沈涤尘太累的缘故,李氏睡得很熟,没有被他唤醒。
明白李氏这些日子的辛苦,沈涤尘也不忍心再唤她。
轻手轻脚地下床喝了水,回到床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将李氏抱到床上,拉过被子替她盖上,自己则撑着下巴躺在她身侧。
夜还长,沈涤尘在百无聊赖中,仔细打量起李氏的脸庞。这李氏算不得绝美,但也长得端庄大方。她肤如凝脂,鼻梁高挺,顺着鼻梁往下看,柔软饱满的嘴唇微张。
依稀记得李氏从前很爱笑,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可自打做了皇后,反倒不怎么笑了,笑也只是淡淡的……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暧昧,沈涤尘下意识地吞咽,却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继而蹙起眉头。
似乎是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
沈涤尘伸手轻轻地在她肩头拍打,像是孩提时候母亲哄自己入睡。
这些日子,他再次感受到“家”的温度。那是缺失了许久的体验。箭射中眼睛的那一刻,他不怕,只是拔箭的时候,突然想要有个人在身边撑着自己。很奇怪,这时候他想到的,竟然不是念儿,而是李氏。
那时候看李氏的样子,她似乎是被吓到了,迟迟不敢看自己。可她仍留下来,悉心地照顾。夫妻、亲人大抵就应该如此吧,沈涤尘想。
诚然,李氏作为沈涤尘的妻子或许算有欠缺,但作为大郢的皇后,她的大爱与担当已经足够了。
那年灾害频生,应京城外聚集了上万想要进城求生的灾民。若仅仅是只城外的灾民,倒也还不足以让沈涤尘头疼,他自有许多种安置灾民的方法。
真正难解决的,是城里的氏族,大些的世家手里钱财充足,又顾及着脸面和声誉,自是不会明着阻拦。反倒是那些发迹不久的各路新贵,他们是绝不肯让自己的利益受丝毫损伤。可偏偏这些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间沈涤尘也不敢贸贸然轻举妄动。
这件事一拖就是几个月,眼看要入冬,城内外的局势是越来越焦灼,灾民们甚至与守城的士兵起了冲突。
此时李氏当机立断,下令开城门。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在批阅奏折的沈涤尘“蹭”地站起来,墨汁洒了一身。他来不及换一身衣衫,牵了马带着人就往李氏所在的城门去。
好,好样的皎皎。沈涤尘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在心中暗赞。李氏今日替他撕开了口子,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远远的,沈涤尘就见李氏张开双臂与城里的人对峙着将灾民护在身后,他心里一紧,好在有张念在她身旁,这倒是让沈涤尘稍稍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沈涤尘伸手将李氏头上滑落的步摇重新插好,柔声对她道,“皇后回去吧,这里朕自会处理。”
因着这件事,沈涤尘对李氏的感情更是不同了,即使自己对李氏没有夫妻之情,也早已在心里认同了这个皇后,更是将她当做亲人。或许……是时候该有一个孩子了,这样也好让她安心。
让沈涤尘想不到的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边刚安置好了灾民,就有半数以上的御史弹劾张念擅自调动衔蝉关的骑兵,有造反之嫌。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其中牵涉了一个李陟遐。
李陟遐原本不叫李陟遐,是李氏偶然间救下的少年,但此人有个让人忌讳的身份——他是前朝一个王爷的儿子。虽说他那个所谓王爷父亲不成器,早已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可到底有这样的一层身份,万一遇到有心人,也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所以他这个人,本身也是沈涤尘的一块心病。如今正好将其推出去,也算是有交代,这事也就好了解了。只是……只是李氏那里……
“唉……”沈涤尘轻叹一声,放下笔,对身边的陇客道:“让她回去吧,我不会见她的。”
“娘娘等了多时了……”陇客道。
沈涤尘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让她回去吧。”他又说了一次。
陇客无奈,转身出去。
等再回来的时候,陇客告诉沈涤尘:“皇后娘娘已经离开了。”
“陇客,”沈涤尘问,“朕知道李陟遐于她有救命之恩,只是……”
陇客宽慰他:“奴才知道陛下心里也不好受。”
即使李氏多番求情,沈涤尘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有自己的苦衷,无论如何,张念和宋云朗他都不能舍弃。
同样的,李氏也舍弃不了这个多番救自己于危难的义弟。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放走了李陟遐。
“罢了,罢了。再想别的对策吧。”沈涤尘虽生气,却也不愿因此失去李氏。
只不过,对策还没想到,整件事的幕后主使秦王已经造足了势头,举兵往应京来了。
“一败胡言!”沈涤尘愤怒地将折子摔在地上,“竟敢说朕的皇后是妖后,什么狗屁檄文。”
是啊,什么狗屁檄文。可也就是这一纸檄文,逼得李氏皇后自戕于殿上。
温热的喷涌而出,溅了沈涤尘一身一脸。他抱着被血呛得说不出话的李氏,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释放了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总也留不住?母亲留不住,张念留不住,李氏也留不住。哪怕如今自己贵为皇帝,手中有至高权利,仍是这样不如意?
绝不!沈涤尘绝不肯让李氏就这样离开自己。
第168章 番外(终)
“娘娘,”苏贵妃正要敲门,陇客伸手将她挡在门外,“陛下正与国师密谈,不让人打扰。”
“又是国师?”苏迪儿翻了个白眼,“那个江湖骗子!”
“虚!”陇客赶紧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又小心翼翼地贴近门探听里面的动静,确认门内的人没有听到苏迪儿的话后,才皱眉劝道:“陛下倚重国师,贵妃娘娘可勿要妄言啊。”
苏迪儿冷哼一声,声音更大了:“你们怕他,我偏不怕。一个江湖骗子,日日哄着陛下在宫里招摇撞骗,搞得宫里宫外朝内朝外人心惶惶乌烟瘴气,就连衔蝉关外的塔塔部都知道。”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站在门口的是强压怒意一脸不悦的沈涤尘,他的身后还站了一个披散着头发,面容枯槁的男子。这男子并不向苏迪儿见礼,只弓身朝沈涤尘一拜:“陛下,臣告退了。”
“国师所言,可当真?”沈涤尘转身问。
男子道:“臣所言非虚,但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与诚心。”
“嗯……”沈涤尘微微沉吟,“国师回去吧。”
就在男子与苏迪儿擦肩时,苏迪儿撇过脸狠狠啐了一口,并骂了一声:“妖人!”声音不大,却,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男子却浑然不理会,甚至勾了勾嘴角,牵扯出一个怪异的笑。
男子走后,沈涤尘对苏迪儿道:“贵妃有什么事,进来说罢。”说完也不等苏迪儿,自己转身回了屋内。
等苏迪儿也进到屋内,沈涤尘才有些不耐烦地再次开口:“说吧,什么事?”
苏迪儿从袖中取出一截一寸长的树枝一样的物品,放在沈涤尘面前的桌案上:“这便是阿弟派人寻了两年才寻回来的龙脊。取的是靠近根部半寸的部分。”
闻言沈涤尘大喜:“找到了?!”他身上拿起这根龙脊,仔细端详:“好!太好了!国师果然没有骗朕。”
“陛下当真相信这节枯枝能让活人长生,让死人复活?”苏迪儿道,“再难找,也不过一根树枝子而已,它自己都逃不过生死轮回,如何教人长生?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关内关外,连带着我塔塔部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陛下觉得值得吗?”
沈涤尘的眼睛只顾得上手中的龙脊,他挥挥手,示意苏迪儿退下:“只要你兄弟给朕找来的是真正的龙脊,那国师自有法子。”
“陛下,”苏迪儿上前一步,“张念的父亲就是为了给陛下寻找龙脊,不得不带着几万大军深入谷底,最后被毒瘴侵袭,葬身谷底。几万人啊,一具尸骨都没能回来。陛下你倾耳听听,有多少人在哭他们失去的儿子,丈夫,父亲,又有多少鬼魂在哭他们的不甘和牵挂。战士是应该死在战场上的,而不是将命丢在帝王的妄想里!”